宿回渊语气不善,但对方并未愠怒,只是答道:“我与师尊走失,想着在这里等他,没想到先等到了你。既然相识既是有缘,不如我们同行,也好有个照应。” 他的师尊…… 有所耳闻。 不知为何,嗅到了一.股酸臭味。 “岐山剑派来西域做什么?”宿回渊问道。 “我们游历至此,发现附近颇有怪事发生,便来自探查。”程阙道,“想必宿公子来时也见到了丧葬的人群,诡异至极。” 宿回渊眉头轻蹙。 “这里理应有一处村庄,名为‘抬首村’,相传只要进入这个地方,便可衣食无忧,长生不老,只是进入的要求有些严苛。没有人知道具体的标准为何,因此每天都有很多人前去尝试,倘若试成便好,但若试不成……” 宿回渊凛声道:“就会变成那般不活不死的尸体。” “正是如此。”程阙叹道,“但大家依旧觉得,纵使在进入的过程中身死,魂魄也会直接转世投胎,免除痛苦轮回,是值得庆贺的事情。因此每当有人因入村身亡时,大家都会沿街庆贺。” 为一个虚无缥缈的目的而舍身、相庆,听上去便有种毛骨悚然之感。 “为什么要叫‘抬首村’?”宿回渊问。 “因为进来这里第一条规则便是不能低头,因此得名。”程阙笑道,“刚刚那些利剑穿过来,也正是因为宿公子无意低头,触发了机关。” “……”宿回渊浅骂了声,“有病。” 程阙点了一张照明符,宿回渊便能看见其中景象,只见地面上铺满了尸体。有些尸体刚死不久,身上还留着淋漓鲜血,有些显然已过数年,化作嶙峋白骨。岩壁侧方便是喷溅上去的骇人鲜血,浓重的腥臭味便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两人一路上没再低头,倒真是没触发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安然走出了那条充斥着鲜血与人骨的密道。 走出密道,视野顿时清亮,鼻息间的浊臭气息悉数消失,宿回渊一把扯下自己口鼻间的布条,嫌弃地擦了擦手背上蹭着的血迹。 抬头,他一眼便看见站在不远处等他的楚问,一时间竟有种久别重逢的感觉,他高高抬手,向楚问挥了挥。 楚问也朝着 他们走过来。 “原来是这样……”程阙了然笑道,“你们先进去,我继续在这里等。” 又忽然想起什么一般,确认道:“你们记得一定要一起进去。” 没等宿回渊再说话,人已经走远了。 楚问已然走到身前,垂眸看着他,问道:“受伤了吗。” “没有。”宿回渊下意识回答,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身上滴落了不少大大小小的血迹,且袖口被自己扯坏,显然是一副激.战后的模样。 楚问并未言语,似乎也并未相信。 他长指点向宿回渊心口,用灵力在其周身扫了一圈,发现无异后,这才缓缓将手收回。 “就这么不信我?”宿回渊笑。 楚问只是敛眸淡道:“进去吧。” 面前是一扇装饰豪华的门扉,有两名身着长裙的婀娜女子对他们笑道:“两位公子可要一同进去?” 想到刚刚程阙的话,宿回渊点了点头。 姑娘脸上笑意更盛:“请跟我来。” 他们被带进进门后右手边的第一间屋子,房间并不大,通体装饰却很有西域风情。房屋中央陈设两把皮椅,相背而靠。 “等下两位公子坐到上面便可以。”姑娘笑道,“希望能在里面见到你们。” 言毕,她阖上门,门口传来锁链的响声。 宿回渊坐到一侧椅子上,坐上的瞬间便感觉有一.股无形的大力笼罩在自己周围,行动开始设限,意识开始模糊。 而楚问坐在他背后,他完全看不见对方的情形。 “楚问?”他开口试探道。 但并无回应。 下一瞬,面前景象倏然模糊,再睁开眼时,四周已经全然换了模样。 屋内陈设古朴典雅,桌案上燃着清雪般的熏香,这地方他再熟悉不过,是清衍宗楚问的居室。 室内床榻并不大,但却睡着两个人,着实有些逼仄。 是年少时的自己和楚问。 正值冬日,居室内泛着苍白雾气,清晨尤为寒冷,连窗边都结上了一层薄薄的冰。 床榻上的宿回渊睡梦间似乎觉得冷,侧过身去,将被子抱成一团。 可两人本就挤挤堪堪盖着一床被子,顺着他的动作,整张被子便从楚问身上滑下来,全部卷到了宿回渊怀里。 那个时候宿回渊已然是清衍宗弟子,有自己的居室,就在楚问隔壁,但却经常偷偷溜进对方房中。 大多时候会被人无情赶走,但后来楚问大概是也懒得管,便任由他两个屋子乱窜。 那时宿回渊尚且年少,只是遵循着天性想待在楚问身边,压根不考虑对方是否喜欢,是否讨厌。 但现在想来,楚问那时候大概是不喜欢他这般的。 果不其然,片刻后,楚问睁眼,毫无睡意,坐起身来。 清衍宗这样冷的天气,冬日里不盖被,是必然会冻醒的。 但他似乎早已习惯,眼神中甚至没什么讶异,显然自从宿回渊在他房间蹭床之后,就没几天睡过好觉。 宿回渊现在很想一拳把曾经的自己打醒,简直无赖。 按照楚问的性子,大概也确实会这么做。 但对方接下来的动作却出乎他的意料。 楚问无声叹了口气,垂眸注视着床榻边上的人,眸中似有情绪。 已经醒得彻底,他打算干脆起身前去练剑。 却不想起身的瞬间,身侧人仿佛感知到什么一般,倏然转过身来,牢牢抱紧了他的腰,口中喃喃道:“好冷,别走。” 楚问腰间一僵,有片刻的沉默。 一时间,连雪落下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随后,楚问竟缓慢回身,坐在了床榻边缘。 任由对方环着自己的腰没放。 他似乎极为纠结、又无奈,似乎被人一次次打乱底线,却又不知如何是好。 少年时的宿回渊似乎很满意,又沉沉地睡了过去。而楚问也便一动不动,一直坐在旁边等。 长眸微垂,如雪光般沉寂。 直到清雪微融,天色渐明,足足半个时辰之后,宿回渊终于换了个姿势,转向另一个方向。 楚问无声起身,去扫庭院内落下的清雪。 宿回渊跟了出去。 他不知抬首村如何使他来到之前的记忆之中,但他如今似乎并无实体,他想附身捧起清雪,掌心却从清雪中径直穿过。 他开口,想唤楚问的名字,也无从发声。 鞋履踏上初雪,却无声,周遭在瞬间静默,宿回渊缓步走到对方身后,想开口,却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经年日久,楚问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在多年后两人已然决裂的某一天,他会用这种方式看到这幅场景。往事模糊且依稀,连当事人都未必记得。 他走到对方身后微屏住呼吸,双手从对方身后环过。 本是一个极度亲密的姿势,但他亦触摸不到这里的任何东西,手中触感与环抱空气无异。 或许是错觉,他觉得楚问那瞬间身体似乎凝滞了一瞬。 楚问抬起身来,向屋中试探问了一句:“你醒了吗?” 无人应声。 就在此时,脑中忽然响起一个声音,仿佛是意识深处自然而然发出来的—— 你想留在这里吗。 永远地留在这里,留在曾经和楚问初识、感情伊始的时候,无需面对日后的生死纠纷,无需像现在这般多年宿敌。 仿佛有一个声音一直在脑海深处疯狂叫嚣着:留下来。 ——如此便能永远把他留在你身边。 仿佛是来自地狱的循循善诱,几乎要将他的意识生生撕裂,他有一瞬间几乎动摇。 楚问手持扫杖看向他,但他知道楚问实则在透过自己,看向紧闭的居室房门。 随后,若有似无地,楚问极轻地摇了摇头。 意识在瞬间悉数回笼,宿回渊不禁后知后觉地出了一身冷汗。 这幻境中有极其强烈的迷惑人心的能力,往往会将人拉到最怀念、印象最深刻、亦或是最想改变的场景里。 意志稍有不坚,便会永远留在这幻境中。 如今,尚且不知那‘抬首村’是在幻境之中还是之外。 宿回渊心说:我不想留在这里。 话语刚落,面前景象再次翻转,来到了他十六岁的生辰。 宿回渊从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出生,因此便将与楚问回来的当天记作生辰。 这个独特的时间,只有他与楚问知道。 曾经听下山历练的师兄们讲过,人间的生辰热闹非凡,他们会吃上亲人亲手做的面条以求长寿,会在河边点燃花灯,会去寺庙中祭祀神佛。 宿回渊对生辰本身不感兴趣,但他一直很想下山去看看。 作为清衍宗内门弟子,并不允许随意下山,除了高阶弟子的例行游历之外,只有每年除夕之时准许下山返乡。 但宿回渊无父无母,也不知自己家乡在何方,自然没有这等待遇。 他过生辰那天恰巧在除夕附近,宗门内弟子已经走得差不多,宗门口守卫也松懈了不少。宿回渊在那天夜里穿上黑袍,打算趁机翻墙溜走。 有道是上墙容易下墙难,好不容易爬到墙顶,才发现地处极高,若是直接跳下去,非得摔个半死不活。 但来都来了。 宿回渊咬咬牙,闭眼跳了下去。 预想中的剧痛并未传来,他感觉到有一.股温和的灵力稳稳拖住了自己的身体,继而下沉。 但是到了距离地面尚有数寸的位置之时,那股灵力骤然消失,他便从又半空中径直摔到了地上。 虽然并不高,但毫无防备,依旧很痛。 “谁啊!”宿回渊怒道,“敢戏耍老子!” 附近没人,他目光放远望了一圈,却看见了站在宗门口的楚问。 浑身气势瞬间憋了大半,哑口无言。 楚问大概是刚从山下游历回来,手中提着不小的包裹。周身依稀可见风尘仆仆的痕迹,鬓边长发结着霜,显然是已经走了很远的路。 楚问冷着眸,缓步走了过来。 “谁让你爬墙出来的。”对方冷声问。 宿回渊头低成鸵鸟,不说话。 良久,只听轻叹声从头顶传来。 “你想下山?”楚问说。 “我想!”宿回渊猛然抬头,“我都很久没下山过了,而且最近大家几乎都走了……” 他放缓了声音,垂头丧气道:“整天待在山上真的很无聊。” 良久,对方淡声道:“跟我过来。” 宿回渊一喜,立刻跟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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