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铃声音戛然而止。 那老人缓缓抬头,浊白的眼睛盯着宿回渊二人,悠悠道:“两位公子,挡路了。” 巧得是,宿回渊最不忌讳这些红白之事。若是真有恶鬼,他便讨问到鬼头上去;若是装神弄鬼,那便是装到了祖宗家门口,对方也讨不到半分便宜。 他动也没动,低头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老人的目光没动,缓缓答到:“给我老伴治病。” 宿回渊说:“可是她已经死了。” 若是棺内有活气,他自然能探出,但里面如今死气沉沉,倒是阴气重得很,看来是刚死不久。 老人浑浊的眸子终于转动,直视着宿回渊道:“谁说人死不能复生,我村上那神医可活死人,肉白骨,为何不能救我老伴?” 宿回渊心生一计,心下了然,笑道:“实不相瞒,我这位师……” 楚问冷冷的眼神看过来,宿回渊只觉得脊背一凉。 立刻改口道:“我患有恶疾,四处访遍名医无果,若是此处有神医,可否带我去看看?” 老人的目光在二人之间缓慢转动,随后说:“东南方向,跟我走吧。” 灵车上的铃铛声音再次响起,宿回渊和楚问就这样跟在白布后面走。 更加诡异了。 那郎中的铺子看上去并无异常之处,木屋上挂着一块方木大匾,上提二字——薛方。 那推着灵车的老者在铺子外面缓缓跪下.身来,声音苍老道:“求薛神医救人。” 过了一会,里面传出来同样苍老而喑哑的声音,宛如铁锈在砂纸上划过,让人听出一身鸡皮疙瘩。 “我这里只诊脉,不开药;不看寻常疾病,只看生死。你可知晓?” 老人颤声道:“我知……我老伴昨日病死在家中,还望神医施起死回生之法!” “那进来吧。” 二人跟着那老者走进去,看见室内陈设,宿回渊不得皱了皱眉。 未免有些过于寒酸了,完全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 木屋内除了治病用的木窗、木椅、桌案再无他物,屋顶显然是漏的,还有昨夜未干的雨水淅淅沥沥地滴下来,惊扰了地上安眠的几只老鼠。 一.股死气沉沉的霉味扑面而来。 薛方似是能看懂他在想什么,笑道:“我数年在村中义诊,不收分文,故而贫穷。” 宿回渊抬眼看到对方的瞬间,心下却是一惊。 之前只听薛方声音苍老,宛如百岁老人,可见其容貌,最多也不过五十岁,颇有鹤发童颜的诡异之感。 薛方指着一旁的椅子对老者道:“请便。” 那老者哭着说:“她今年七十有二,近几日精神一直欠佳,今早我起床之时,竟发现她已经没了气息……我们在一起有几十年,若是她走了,我绝不独活!早听闻神医能活死人,若今日神医能医好我老伴,我愿意掏空全部积蓄!” 薛方摇了摇头道:“若是人一息尚存,总有办法救回来,但你这人已经死了,可不好办咯。” 老者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央求,“但求薛神医一试,我什么都愿意给。” 听到这句话,薛方似是来了些兴趣,抬眼看了看老者道:“我平生最看不得相爱之人生离死别,就帮你们这一回。” 闻言,只见从薛方手中骤然窜出两根银线,分别搭在了那老者与死去的老妇手上。 宿回渊看热闹不嫌事大,蛮不在乎地将衣摆一扬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一脚往旁边随意一搭,想看看薛神医究竟是怎么将人起死回生的。 楚问依旧在旁边站得像把剑。 他拍拍自己身旁空座上的土,示意楚问坐过来。 只是表面意思一下,他知道楚问肯定不会坐。 那人爱干净得很,身着长衣上连片灰尘都不会有,怎么可能坐在这潮湿破旧的小木凳子上。 下一瞬,面前只有一片冷香气息拂过,宿回渊有一瞬间的怔愣,转头,竟看楚问也坐在了自己身边。 楚问没说一句话,只是盯着薛方手中的银线,冷淡得很。 这长木凳子本就不大,坐下两个人着实有些局促了,刚刚楚问手臂蹭到了宿回渊的肩,他明显感受到楚问的身体不自然地僵了一下。 这个他也熟,楚问不仅爱干净,也很讨厌别人碰他。 余光一瞥,果然,只见楚问坐椅子只搭了个边,背挺着,看上去还不如站着舒服。 …… 只能默默把岔开的腿收了回来。 桌案那边,只见薛方闭上眼睛,口中喃喃念着不知什么东西,他面前放着一个黑色瓷碗,内.壁尽是紫褐色污垢。 像是陈年的血迹。 薛方口中的声音越来越大,像是某种召唤的咒语,凄厉而诡异。随即只见他双手剧烈一抖,尖锐的银线瞬间划破那二人的手,老者和死妇的鲜血顺着那道银线流向黑碗之中,一快一慢。 就在两人鲜血在碗中融为一体之时,薛方猝然睁开双眼,低声道:“醒。” 宿回渊立刻回头看向棺中的人。 之间那老妇充满褶皱的眼皮颤了颤,随后,竟是缓缓睁开了眼睛! 这件事情的发展比宿回渊想象中要有趣得多。 若是濒死、或是用龟息之术假死,那起死回生并不是件难事。可刚刚灵车经过之时他分明探过,是刚死之人无疑。 那便是真正的“活死人”了。 为死者还魂之事,并非不可为,只是极为凶险诡谲,代价高昂,轻者魂飞魄散,重者连施术人都将魂饲厉鬼,说白了还是连一换一都不如的赔钱买卖。 况且其对于死者的死亡时间也要求极高,必为一日之内,日落之前。若是时间一久,这肉.体回的是哪个孤魂野鬼的魂魄,可就完全说不准了。 正因此,还魂之术在数百年前就已经被仙门百家列为禁术,几乎无迹可寻。宿回渊也是在鬼界这些年间才有所得知。 可如今山脚下随便找见的一个郎中,就在他眼皮底下,演了一出借尸还魂之法。 老者携着妇人痛哭流涕,随后谢过薛方,匆匆走了。 宿回渊站起身懒懒道:“下一个下一个,该到我了。” 楚问蹙眉,按下对方即将起身的肩,宿回渊口中的“身患恶疾”本是骗那老者带他来的随口之言,何须假戏真做。 宿回渊不着痕迹地转头,偏偏蹭到人耳边,笑说:“总要探探他虚实。” 热气沾上那人冰雪般的耳垂,如同微醺白玉。 他当然是故意的。 薛方道:“公子可知我只看……” “知道知道。”宿回渊打断他,“神医,我是真的患有恶疾,命不久矣,此话不假。” 薛方手中的银线再次探出,一圈圈缠在了宿回渊的手腕上。 良久,薛方收了线,淡道:“公子这病,我治不了。” “哦?”宿回渊反问,“能起死回生的神医,有什么病是治不好的?” 薛方笑答:“寻魂魄、生骨肉易,但逆天改命难。” 楚问神色一凛。 “但也并非全无办法。”薛方说,“上古神丹或许可救公子一命。” 听到这四个字的瞬间,宿回渊凤眼微眯,淡淡抬眸,宛如黑夜中潜伏的狼,终于显露出锋利的爪牙。 他冷笑道:“神丹?” 虽然眼前这人看起来年纪不大,人畜无害,但薛方却依旧本能察觉出些许恐惧,他解释道:“上古神丹是一件天下秘闻,据说能治天下百病,服下之人长生不死,即刻便能得道飞升,那可是多少人毕生追求的境界。” 他又说:“只是那东西记载极少,向来是只闻其名,不见其形,不少仙门百家人士终生都在找寻此物,但都未得手,郁郁而终。几十年前,天下人为了争夺此物强破了脑袋,死了不少人,但最终问起来,谁也没真正见过那枚神丹。” “那便是根本不存在。”宿回渊冷笑道,“郎中莫不是治不了我的病,便编出一件神物来坑骗我。” “这……” 宿回渊转头向楚问道:“我们走吧,去那老伯家看看。” 楚问起身,即将踏出门槛时,忽然想起什么事一般,转头向薛方问道:“郎中可还记得,数月来可有些异常的人或事。” “这位公子见笑了。”薛方道,“来我这里的没有正常的人事。” “比如,”楚问说,“有没有见到一个死去的老者,已经死去十年之久。” 宿回渊依稀听见他们的对话,骤然停下脚步。 “这么说确实有一个。”薛方想了一会说,“两月前一个戴着黑色兜帽的人带着一个死人过来,非要我给他还魂,可那死人显然已经死了好多年了,就是出乎意料地,尸体保存得相当好,毫无腐败。我说这死了这么久,肯定回不了自己的魂,那黑衣人却说无所谓,随便什么魂都行。” “可有透漏死者相关?”楚问问道。 “那二人确实反常,我现在都还有印象。那死者穿着青灰色道袍,我都已经好多年没见有人穿了。哦对了!” 薛方忽然想起来,猛一拍手道:“我还听见黑衣人说,那个死人叫什么……什么真人。” 宿回渊呼吸微滞。 木屋外晴空万里,他却无端感受到一阵刺骨的寒意来。
第5章 楚问也是其中之一,因此他随松山真人楚帜姓,又因他从小不爱说话,对同龄人都十分冷淡,楚帜希望他多说多问,故起名为“问”。 而宿回渊不同,只有他是楚问捡回来的。 他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又不想姓楚,三个字的姓名都是跟楚问在古书中一字一字挑出来的。 无他,就是觉得好听。 楚问捡他回来是在大雨天,当时他仅四岁不到,身上大小伤遍布,枯瘦如柴,在床.上晕了好几天才醒过来。 之后便一直害病,沾点冷风就要受风寒,服了一个月的药也不见好。整个门派的人都认为他活不长,松山真人给他买了上好的补药回来炖汤喝,也无济于事,后来便放任他自生自灭了。 可楚问偏不愿,他说自己捡回来的师弟一定要好生活着,宁可不练剑也要去给宿回渊喂药。 楚问是整个清衍宗最有天赋的弟子,楚帜当然不愿他为琐事耽误练剑,打发几个仆从过去照顾宿回渊。 楚问依旧不愿,楚帜不同意,他便在门前长跪不起。 最终,整个清衍宗都被这一病一倔抹没了性子,干脆任他们去了。 可出乎所有人意料,被神医断定活不过八岁的宿回渊,就这样被楚问照顾活了。 而且活得还挺好。 可能是由于经常跟楚问切磋、被楚问提点的原因,宿回渊剑术进展飞快,迅速成了清衍宗第二有天赋的弟子。 当时此事轰动不小,好多门派觉得楚问踏实稳重,容貌无双,最重要地,能把宿回渊养这么好,肯定适合结婚生子,一时间喜帖差点压垮了清衍宗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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