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着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转瞬间就消弭在木门开合之间。 楚问的住所和本人完全是一个风格,清净肃雅,木制案台与床榻皆刻着古朴纹路,墙面上有几张字画。 宿回渊随意瞥了一眼,桌案隐在屏风后面,宣纸露出一个边角,上面还有未干的墨迹,但被屏风遮了大半,看不清写了什么。 桌角有一处银质的小巧香炉,冷淡的松木香气便是从中传来的,他便只百无聊赖地盯着那香炉发呆。 没过一会,楚问扔了一件衣服过来,淡道:“更衣。” “啊?” 手里接过的衣物叠得整整齐齐,宿回渊不知道多久没叠过这么齐的衣服了,或许还是在很小时候被师父检查起居的时候。 他朝自己身上瞥一眼,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身上的衣服在刚刚的比试中被楚问的掌风刮坏了不少,现在像个破布条子一般乱晃。 这在楚问的眼中,应是“不雅”。 所以他才扔了件衣服给自己。 宿回渊记得,楚问的居室还是极大的,有几处屏风相隔的地方,他要找个遮挡地方换衣服并不是件难事。 但他此刻心底却忽然生出些诡谲的罪恶感来,他偏要在楚问面前换。 他就是想看那张一向严肃、不见喜怒、令人不敢亵渎的脸上,出现一些不一样的神色。 十年来,他顽劣的性子没变丝毫。 楚问依旧在垂眸看他,宿回渊便先去解腰带上的结。 他的手指有着不似习武之人的修长,肤色略微苍白,与那浅蓝色的腰带交.错缠.绕着,像是青瓷釉中的白玉点缀。他故意把动作放得很慢,布料摩.擦的声音在充斥着禅意的熏香中被无限放大。 而他的目光,则紧紧盯着楚问那琉璃般的长眸。 只见那远黛般的眉峰轻蹙,薄唇几乎抿成一条线,却并未开口。 那眼神该是什么呢? 该是嫌弃,不屑,抑或是夹杂着隐忍的愤怒。 宿回渊却忽然觉得很畅快。 被当成腰带的蓝色布条终于垂下,显出那件衣服本身的宽松来,只是它如今有些褴褛,又松松垮垮地搭着,颇为不成体统了。 楚问浅玉般的眸子终于碎裂开,白衣下的肩线紧绷,使得正午的空气变得无比焦灼。 良久,楚问终于偏过头去。 宿回渊却忽然有种自己赢了的快意。 没了对峙下去的必要,宿回渊背过身去,三两下扯下.身上的破布条,换上楚问递给他的新衣。 看得出来,这衣服是楚问的,对宿回渊来说略微有些大了,下摆有些垂地,袖口已然拢住了手背。 他想起很久之前两人关系极好之时,他想穿对方衣服,却被楚问无情拒绝掉,如今第一次穿楚问衣服竟是如此情景。 未免觉得有些讽刺了。 宿回渊嘴硬道:“仙尊衣裳还挺合适。” 楚问并没理会他的胡搅蛮缠,伸手浅搭在他的肩膀上,宿回渊却觉有一.股极大的力气将自己压下来,直到膝间微凉,硬生生跪到了地上。 随后淡淡的声线从头顶传来:“今日比试足见你剑法基础扎实,如今清衍宗愿收你为门下弟子。清衍宗自剑仙创立伊始,向来不避世,天下大义为先,得道成仙为辅。” “今日,你可愿继承仙人遗志,拜入我清衍宗门下?” 好,原来是拜师礼。 但也不至于如此粗鲁吧…… “我当然愿意。”宿回渊朗声道,“弟子谨遵师尊教……” 话音戛然而止,因为他感受到微凉的指尖停在自己的耳侧,继而持续下探,直至颈部衣领缝隙处。 那其实是一个极为危险的部位,宿回渊周身骤然一僵。 楚问想做什么?试探自己是否易容? 不过这易容术乃是鬼界秘法,那些见不得光的厉鬼偶来人间一趟都要经过易容。这易容术博大精深,水淋不化,没有生硬过渡的痕迹,就连上手去抠都发现不了。 下一瞬,宿回渊只觉颈周一凉,有什么沉甸甸的东西落下来,伸手去探,竟是一周银质的颈锁。 ——这颈锁乃清衍宗独创,可根据施术人的意愿变换宽度,最细的时候便只是一道几乎看不见的银丝,放宽则成了能困住猛兽的银锁。此物若非施术者主动解除抑或身死,绝无可能挣脱。 只是这东西已经很久没人用过了,楚问哪来的这等晦气东西? 宿回渊脸色骤然一变,问道:“师尊这是何意。” “清衍宗新弟子都有,用于规训。”楚问淡道。 宿回渊:…… 信他个鬼。 “只要你不做逾矩之事,它便不会束缚于你。” 宿回渊被这银环弄得心情不太好,此刻恶趣味渐浓。 楚问正欲收手,他便偏头在楚问还没来得及收回来的手上不经意蹭了一下。 自己比试一上午,现在有些口渴,嘴唇怕是有些皲裂,他倒是有些好奇,这蹭一下是什么感觉。 楚问一愣,随即立刻收回手去。 仔细看去,他的耳坠似是有恼怒的薄红,又一时分不清是血色所致,还是日光勾勒出的暖红色轮廓。 这在楚问身上,真是不常见。 宿回渊感觉自己心情一下子好了。 他尚未起身,便保持着这跪地的姿势,仰头看向楚问。 凤眼微弯,透露着令人心痒的狡黠与乖张。 他笑道:“师尊怎么了,这也算是逾矩之事吗?”
第3章 倒也不怪他,他在那黄泉边上待了十年,有万千恶鬼在侧,早就不分什么昼夜。 如今倒是难得睡了个安稳觉。 他是被敲门声弄醒的。 咚咚咚—— “是宁邱师弟吗!” 咚咚咚。 “今晚师门要一同晚膳,师尊让我来叫你。” 不知道有多少年没人敢这样吵他睡觉了。 倒是稀奇。 宿回渊有些不耐烦地睁开眼睛,午后的日光刺得他用手遮了遮,反应了片刻才想起来自己在哪。 “……”他坐起身,把被子拱在一边,随手拢了拢头发,另一只手推开门,斜靠在门边看着来人。 泛着困意的眼皮慵懒地垂着,满脸神情都在说着:莫挨老子。 可来人偏是个十分迟钝的,他见了宿回渊格外亲热道:“昨日见得匆忙,没来得及介绍,我是宁云志!也是昨日通过比试拜入清衍宗门下的弟子,不过师尊说了,因为我比你虚长几岁,所以我是师兄,以后啊无论有什么困难都来找师兄,我肯定罩着你!” 宿回渊倚在门框上没什么反应,从头到脚打量对方一圈,想着是哪里来的傻白甜。 知道站在他面前的是什么人么。 还罩着,真不知天高地厚。 宁云志丝毫没有意识到宿回渊的情绪不对,自顾自地说着:“师尊那边等得急,过去还有好久的路要走,不如我们这就过……” 木门“砰”地一声在他面前合上了。 宁云志挠了挠头:不是我哪里说错话了,师弟怎么生气了呢。 他在门外等了许久,宿回渊这才换好衣服走出来。 不一会的工夫已经整理好了仪表,高束起的长发飘飘,明明五官看上去平平无奇,但偏有几分绝世美人的气质。 只是那一身衣服好像有些大,而且那白衣底下的银纹……看上去怎么有些熟悉? “走吧,还等什么呢。” 话音刚落,只见宿回渊旋身而起,轻功一骑绝尘,瞬间不见了踪影。 “哎?”宁云志一边喊一边赶,“你去哪啊,我还没告诉你在哪呢!” - 轩堂位于清衍宗前山半山腰,向来是宗门会客以及举办集聚的地方。宗门的传统是每次弟子入门后都会举办一场晚膳,大致作用便是帮助新弟子熟识环境,以及庆贺新弟子入门。 宿回渊到的时候,轩堂中已经坐了不少人,台上正中央的位置是掌事长老。自松山真人死后,清衍宗继任掌门一直悬而未定,这些年一直由百岁长老们轮流担任。 长老们旁边的座位,一个空着,应是该坐楚问。而另一个坐上是一个看上去有些病怏怏的公子,年纪与楚问相仿,身着暗黄色长袍,两名侍女在侧,桌面上比别人多出一碗汤药。 是熟人,楚为洵。 他面色苍白,身体极其瘦弱,像是风一刮就要跑了,眼皮倦怏怏地抬不起来。周遭侍女似是在劝他喝药,他只一直摆手。 世事易变,看来他这身体比十年前更差了不少。宿回渊无端地想。 正巧此时,宁云志也匆匆赶到,他倚着宿回渊的肩喘息道:“师弟你这轻功实在是太厉害了……呼,总算到了,累死我了。” 楚为洵闻声抬眼,见是他们,热情招呼道:“快来,坐到这边来。” 随即替他们铺开椅子,笑道:“你们就是今年的新弟子吧。” 宁云志拱手道:“回楚前辈,正是。” 楚为洵摇摇头摆手道:“不必多礼,我虽在这清衍宗中,但并不习武,但每次看到你们新入门派的样子,都开心得很……咳咳……” 侍女愁眉道:“楚公子,您就把药喝了吧,不然长老又要责怪我们了。” 楚为洵一听这话,二话没说,把苦涩的汤药一饮而尽,憋得面色通红。 宿回渊又忽然觉得他这性子还是老样子,半点都不曾变过。 趁他喝药的当口,宁云志凑过来低声道:“听说他自从松山真人死后,身体就一直好不起来,也是个可怜人呐!” 宿回渊轻闭了眼,大抵是这几日太乏,眼中有些酸涩。 他当然知道。 他怎会不知道…… 毕竟楚为洵的事,终究由他而起。 大多人都有所不知,松山真人,也就是他曾经的师尊,原名楚帜,有独子,便是楚为洵。 楚为洵此人生性怯懦,身子骨也弱,从小便不是个习武的料子。松山真人便为他找私塾读书,他也就成了整个清衍宗唯一的读书人。 他兴致广泛,喜欢搜集民间奇闻异事,也精通各种文字,熟读百家。 他十七岁时松山真人身死,便终日以泪洗面,郁郁寡欢,终究成了今天这副样子。 忆起当年事,他们也曾是顶好的朋友,一起熬夜爬檐顶,一起上山打过鸟,一起抄过罚经,也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只是后来…… 宿回渊无言,将杯中烈酒一饮而空。 众人等了许久,直到约定的时间,依旧不见楚问人影。 楚问最是守时之人,这么重要的事情又怎会忘。 恰在此时,窗外忽然响起了一阵诡异的声音。 滴答。 滴答。 像是血水滴垂在地面上的声音,窗外似是有影子一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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