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那小孩想了想道:“有的!爸爸还教我认识那上面的字,所以我记得。” “行。”宿回渊勉为其难站起了身,眉眼间依旧有尚未散去的戾气,“本公子今天就送你回去,但你要是敢骗我……” 小孩打了一个寒战,疯狂摇头。 楚问提着饭菜回来的时候,并没在之前的座位上见到人。 他手上的动作倏地顿住了,清淡的目光逐渐垂下。 一寸,一寸。 或有些许的落寞,但隐藏得极深,那神情依旧是极淡的,甚至算不上讶异。 停顿许久,他将饭菜放在桌面,然后坐在桌边的石凳上。 楚问气宇非凡,自从走进店里,掌柜便注意到了他。 只见他就那样沉默端坐着,背影仿佛一把坚.挺的长剑,甚至没有店小二敢去打扰他。 可能是在等人,掌柜心想。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他等的人没来。 一个时辰过去了,掌柜让小二送了些茶水过去,那人没动。 临冬,天色黑得早,小店马上就要打烊了。 两个时辰过去了,连掌柜都觉得那人可能不会来了。 但他又忽然有种莫名的感觉,虽然与那人素不相识,但他总觉得等待对于那人来说似是已然寻常。 仿佛他一直都这样一般,坐在那里等一个人,等了许久。 宿回渊本打算送了他回家,问问有关陈晓的信息就回去。却没想到小孩记错了自己家地址,找了好几圈才找到。 回家之后又发现父亲没在家,便又一起等了一会。 这样一来便拖延了不少时间。 天色渐晚,这才开始往回走。 他并非没有想起过楚问,只是送人回家也不好半途而废,而且陈晓是探索法喜踪迹的关键,找上门一个绝好的机会,总不能不闻不问。 这么久过去,楚问大概早就吃过饭休息,或者继续赶路了。 以楚问的性子,大概是不会骂人的,最多罚他抄抄书,扫扫地,大不了去冰泉里面站上几天,倒是都无所谓。 但脑海里这么想着,脚步依旧是朝着之前分别的小店方向走去。 明知对方不可能等自己这么久,还是鬼使神差地想去看看。 万一楚问还在呢。 下一瞬,他脚步骤停,目光一滞,连心跳都止了一刹—— 只见已然昏暗的天色下,在那个小店门口,站着一个人。 那人一身白衣,浑身却被深红晚霞所着色,小店已经打烊,周遭寂静无比,他却仿佛能听见微风扶起对方衣摆的轻微摩挲声音。 下一瞬,只觉有冰凉之物落到面颊上,抬头,只见苍茫寰宇间倏然落雪。 是初雪,华山脚下的寒冬总要来得更早一些。 楚问一动不动,不知这样站了多久,青黑长发逐渐被雪花附着,却又即刻融化,散作零散的水。 他手中依旧提着晌午买来的饭菜,严丝合缝,并未打开。 宿回渊忽然觉得自己很不是人。 他快步跑过去,鞋履敲击地面发出闷响。 楚问终于回过头来看见他。 他从那双眼中看不出什么神情。 心里反倒更加过不去,如果楚问过来质问他、打他、骂他,他甚至都会好受一点。 但偏偏是如此这般,毫无波澜,一如既往。 他跑到距离楚问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微平复了呼吸,目光从对方落雪的发顶,逐步向下滑到对方手中提着的饭菜。 心下蓦地发紧。 “对不起,我送一个孩子回家,因为他家人认识陈晓,而且我问过了,陈晓之前就住在这条街上,小时候还有一个……” 声音戛然而止。 世界骤然空净,只闻自己心中巨石高悬,随即轰然砸落,震得五脏六腑都挤压得酸涩。 因为楚问未说一言,却大步上前,将他紧紧融进了怀里。 宿回渊整个人僵硬愣住。 楚问指尖愈发收紧,呼吸由于剧烈的情绪有些轻微的不稳。 连他自己都不知突如其来的躁动是为何—— 那人忽然间消失,半句音信也没留。 或许是有些急事先离开,或许是突发情况回了清衍宗……这些他都有想过。 当然,也可能是那人忽然不告而别,再也没打算回来。 这种感觉在多年之前,他曾经历过一次,大概没人比他更懂得那种绝望。 毫无征兆,毫无缘由,半分消息也不愿透露给他。 他曾在清衍宗栽了一棵树等那人回来,直到春去秋来,枯荣十载,树苗逐渐长高,最后由于改修密道动了根基,被他一剑砍下来。 唯独没等到想等之人。 他终究发现,无论如何,他都无法将一个人留在身边。纵使他是天下人敬仰、无人敢违逆的剑尊。如此的地位注定他要以天下为重,要以修为飞升为先,要冷静理性。 连一点点的奢望都不能有。 似乎所有人都默认他没什么感情。 他一向理智克制,可对一些事物的追求与占有却堪称偏执。 平心而论,他厌弃这样的自己,算不上道貌岸然,却时常违心。 但总有小部分时候,理智难以达成上风。 他能嗅间对方发丝之间的严寒气息,似乎还带着一丝细微的血腥,这种紧密的感觉让他魇足。 但越是如此,心中对自己的厌恶与不齿就要多几分。 冲动与理性疯狂碰撞,几乎要将心脏生生撕裂成两半。 宿回渊连呼吸都放得很轻,全然不知道楚问为何忽然冲上来抱他。 是以为他被法喜杀死,所以在担心吗。 大概是的,否则也想不出什么其他的理由。 他无声叹了口气,僵硬的手碰了碰对方的背。 “我没事,让师尊担心了。” 楚问身形微顿,随后缓缓起身,低头直视着他。近在咫尺的目光逼得宿回渊也抬起头来,只觉对方浅眸灼.热得骇人。 “我不需要什么解释。”楚问声音轻得仿佛叹息,却是抬手,长指按上了他脖颈上的银链。 每次楚问提起银链的时候,宿回渊都心下一紧。 他自知那银链可以完全根据楚问的意愿而改变形状,且坚固万分,若非施术者情愿,定然无法打开。 他知道这银链能做什么东西,虽然很多方面明知楚问不会实施,但仍心有余悸。 总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看来还是要在临走前多讨楚问开心,然后哄着对方把这项戒摘了。 不然将来回到鬼界之后,也终究是个祸害。 却不想对方指尖微凉,极轻的话音响在耳边,像是一阵灼.热的风。 “不要不辞而别,至少跟我打声招呼。”楚问道,“你知道,就算你跑到天涯海角,我也总能把你找回来。” 对方声线轻得堪乎温柔,但手下动作则完全相反。 项戒缓缓紧缩,直至他呼吸不畅,脖颈被迫微扬起,白皙的皮肤处逐渐升起一圈浅浅的红晕。 心跳骤然加快。 一半是由于惶恐,毕竟自己早晚要离开。 另一半,则是因为对方近在咫尺的眼,幽深如海。
第30章 自己一切隐蔽晦暗的小心思在对方眼中,似乎都无所遁形。 万幸, 楚问大概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并未追究。他向后退了一步, 来自周身的压力瞬间消退了不少。 “已经凉了,我再去给你带一份。”楚问转头欲走。 宿回渊瞬间反应过来对方在说什么, 连忙身手挡在对方身前, 情急之中手背相触, 只余指尖冰凉。 “不用不用,凉了也能吃。”没等楚问再次反驳,他二话没说连忙抢过食篮,坐在桌案上将其打开, 香气扑鼻而来。 虽然已然放凉, 但出乎意料地,都是他喜欢吃的口味。 他忽然觉得,就算两人今后注定无法相见,那每次吃饭的时候, 大概都会想起今天这场初雪。 楚问带了很多, 宿回渊根本吃不完, 但仍然一点没剩。 然后轻轻打了个嗝。 “……咳。”他立刻找补道,“我今天问到了陈晓家住何处, 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天色不早,已近昏暗, 楚问看了眼余晖说道:“会不会太晚。” “又不是去他家。”宿回渊侧过头, 轻声道,“我们先去他的墓碑看看。” 村庄偏西北有着一片墓地, 那里背处山脉,偏僻凄凉,鲜有人烟。 开始的时候此处常有野兽经过,后来人们驱逐猛兽、开垦荒地,却种不出庄稼。请了大师说这里风水不好,最终便成了墓园。 大小墓碑错落,阴风凄凉,偶有猫头鹰立在月下鸣叫,令人毛骨悚然。 宿回渊示意楚问顺着他指尖的方向看:“那边树下的便是陈晓的墓碑。” 显然是新雕刻成的墓碑和木牌,尚未有被尸虫侵蚀的痕迹,墓碑成色很新,甚至连半点灰尘都不沾。 “据说今天刚刚下墓,他的家人将他的尸身带了回来。”宿回渊轻声道,“等等看,一会应该有人来。” 两人靠在一棵树后,夜风渐凉,四下无声。 等了许久也没有人来,宿回渊甚至泛起了困意,看向身旁楚问,只见对方长眸微垂,不见其中神色。 他想与对方搭话,但又实在不想继续讨论有关法喜和陈晓的事情,便说道:“上次从罡石村带回去的桂花酿还剩多少?” 楚问闻声从腰间掏出酒壶,轻晃了晃道:“还剩小半。” 宿回渊瞳孔睁大,“你竟还随身带着?” 此事着实奇怪得很,从不碰酒的楚问竟然随身带着酒壶,简直是闻所未闻。 若是被当年的他和楚为洵知道,或许每次楚为洵下山偷偷带酒回来后,他们都要强行把楚问拉过来才是。 如此想来,倒真是缺了不少乐趣。 楚问未言,只是将酒壶递了过来。 酒送到面前没有拒绝的道理,宿回渊仰头喝了一口,只觉得胃里火辣辣的,整个人都暖和了起来。 正要喝第二口,楚问倏地将酒壶夺走,缓慢将瓶口盖紧,再放回腰间。 “虽然我并不介意将你背回去,但现在并不是喝醉的时候。”楚问轻道。 话语刚落,便听见墓地中间传来细细簌簌的声音,宿回渊骤然转过目光。 一个人缓缓向陈晓墓碑的方向走过去,最后在墓前定住,将手中的包裹轻放在地面上。 那人身着长衣,为避风雪,脸也被遮住了小半,并看不出其相貌,但从身形来看,像是一位老妪,或者是身材极其娇小的女子。 凛冽寒风中,依稀能听见女子破碎的抽泣。 “晓晓,这是你最爱吃的鸡汤和豆包,娘给你带过来了……天冷,你在下面记得穿好衣服……” 听她絮叨了一会,宿回渊拉起楚问的袖子,轻声道:“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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