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回渊不禁一哂。 原来给他的评价还很高。 这一声极轻的笑意虽然声音很小,但并未刻意遮掩,便飘进了华向奕的耳中。 华向奕缓缓将目光转向宿回渊,瞳孔微缩道:“这位小公子无故发笑,可是有何高见?” “晚辈不敢。”宿回渊笑答,“只是前辈对于陈晓一事一向回避,如今将我们叫回来,却又告知神丹的下落。那楚前辈的意思,是让我师尊自己去鬼界把神丹抢回来咯。” “……”华向奕沉默片刻答,“并无此意,若是楚剑尊愿意领头讨伐鬼界,华山门派弟子可供你遣使。” 还挺有诚意,宿回渊想。 鬼界与修仙门派之间多年不起争端,并非代表相安无事,只是在等待成熟的时机。否则贸然动手,反倒落人口实。 他知道很多人做梦都想着将鬼界荡平,但一来没实力,二来没理由,无法说服众人。 而如今,神丹这个引子便是最好的时机。若是再由楚问带头,打着“替清衍宗剿灭逆党,匡扶正义”的名头,再诱人不过了,天下修士都会争相加入。 不过那样倒是正合他意。 他倒是想看看,表面上抱成一团的名门正派之间,为了所谓的神丹,究竟会厮杀抢夺到什么程度。 想想都很有趣。 不想楚问却摇了摇头,淡道:“前辈既然告知我此事,我定将前往查明,只是我只身一人前去便可,无需旁人相助。” “为何?”华向奕蹙眉问道,“我知道剑尊修为高强无边,但鬼界毕竟是阴险重邪之地,若是独身一人前去,未免过于危险。” “前辈既知鬼界阴险重邪,有去无回。”楚问淡淡抬眸看向华向奕,“那更该由我一人前去,否则华山弟子有命却无命返,在神丹一事确认之前,我并不想做无谓的牺牲。” 华向奕眉头紧锁,来回踱步,却一时想不出拒绝的理由来。 “不过晚辈对神丹一事并无任何兴趣,若是拿到神丹之后,定以内力将其震碎成齑粉,以免仙门百家再起争端,前辈意下如何?” “也好。”华向奕点头道,他走到楚问身前,长叹道,“后生可畏,你跟你师父确实很不一样。” 楚问并未回应。 几人走到华山下时正值晌午,宿回渊却发现楚问走的路并不通往山外,而是从来时的路径返回。 “师尊不打算去鬼界吗?”他问。 “不急,事已至此。若鬼主真拿到了神丹,为何不直接服下。”楚问淡声道,“只是在诱我们前去罢了。” “没准已经服下了呢。”宿回渊笑。 楚问转过头看着他,轻声道:“那便更不用急了。” 几句话下来宿回渊莫名心情甚好,不觉多问了几句:“听师尊的意思,倒是对自己独自前往鬼界极为放心?” 楚问思索片刻,像是在考虑如何作答:“也并非完全放心,只是赌他不会害我罢了。” “如何得知?” “十年前他刺我心口一剑,却刻意偏了几寸。”楚问目光逐渐下移,“若是他想杀我,何必大费周章。” 宿回渊一愣,目光下意识看向楚问胸口。 只有他自己知道,楚问那整洁的白色衣袍之下,胸口下三寸的位置,有一处长剑捅出的狰狞伤疤。 “可是人总是会变的。”他轻声道。 “没错。”楚问说,“所以我不过也在赌而已。” 两个人其实都在赌,十年过去,楚问不知自己心中所想,而自己亦不知楚问对自己的情绪为何。 但若是楚问。 他看向对方清隽的侧脸,在心里默默想着—— 若是与我相赌,那你大概永不会输。 “但也不只是如此。”宿回渊想了想细数道:“要知道那里可有的是绝境中的恶鬼、专吃人肉的怪物,还有那鬼主……传说中是个食人饮血的怪物,最喜欢喝的便是人血。” 似乎如此开口,便能有一种罪恶得逞的快感。 他很想看看,楚问究竟有多厌恶他。 宿回渊试图从楚问的表情中捕捉片刻嫌恶,但却并未发觉。 楚问只是敛眸淡道:“那给他喝便是。” 仿佛是吃饭睡觉一样,多么寻常的事情一般。 这下轮到宿回渊整个人愣住了。 这是楚问该说的话吗? 他干笑几声,没再说话。 但楚问似乎并没放过他,对方侧过身来问:“你与陈晓交谈时,可还有其他信息?” “……好像是有一个。”宿回渊后知后觉道,“那包裹中的发丝并非法喜本人放置,而是由收到包裹的受害者传递下去。不过听法喜的意思,收到包裹的人不仅要传以恐吓,还要杀死下一个人……” 楚问忽然想到什么一般,转头问道:“那天寺内与你交谈的姑娘,又是谁给她送的包裹?” “应该就是她身后的老妇人。” 两人沉默了片刻。 宿回渊迟钝道:“所以那姑娘现在有危险,是不是该去救一下。” 楚问注视着他,似是十分无奈地长叹了口气,“下次这种事情记得早点告诉我。” 宿回渊没想到这一点,他从不滥杀,但也对于大义救人没什么特别的兴趣。 倒也并非生性冷漠,只是天下受苦受难之人无数,就算有心,又如何救得完。 不过楚问很喜欢,他不妨跟去看看。 几人所处位置本就里华山脚下的村庄不远,片刻后便到达,走过几条街巷,就见一群人围在一处门口,几乎堵死了来往的路,还有很多看热闹的人源源不断地挤进来。 不难听清人群中熙熙攘攘的对话。 “看起来文文弱弱的一个小姑娘,怎么就杀人了呢?” “我听说,是这姑娘也收到了‘那东西’,嘘……可别传出去。” “但据说是那老夫人想杀小姑娘,妹子不过是为了自保。” “我看没错。”有不少人附和,“妹子人好得很,前些日子还在帮我扫院子,反倒是那老妇人,自从丈夫死了之后就整天神神叨叨的,看着就不太正常……” 宿回渊与楚问穿过人群走到房门口,一靠近便闻到了刺鼻的血腥味。 抬眼,只见那天与他相谈的姑娘左手持匕首,呆愣愣坐在门口,身披黑色裘皮大衣,整个人神情涣散,像是被吓得不清。 而就在她身后,那日老妇人的尸体横躺在地上,鲜血源源不断地从割裂的脖颈中流出,流淌了满屋。 宿回渊蹙眉,第一眼只觉有些不对,却又一时难以言说。 与此同时,那姑娘抬眼,看见了他们。 大概是楚问看上去更加和善一些,姑娘泪眼朦胧地转过身来,向楚问颤声道:“公子信我,我真不是……” “是怎么回事?”楚问道。 “我今日正开门清扫庭院,却不想她忽然提着刀跑进来要杀我,我吓坏了……”姑娘一边哭一边说,“但是她第一下只是刺到了我的手臂,然后趁她晃神的时候刀被我抢了过来,我就……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我真的只是为了自保。” 她缓缓站起身来,向人群颤声说道:“这里来的大家我都面熟,应知我一向胆小,连杀鸡都怕,怎么可能会去故意杀人!前些日子我与大娘都受到了带血的包裹,但她告诉我没关系,还带我去桃源庙祈福,但没想到……一切都是骗我的,她只是想要我的命!” “这也太过分了。”立刻有人义愤填膺道,“人家之前对她也不差,她丈夫死后还帮她操办了丧事,如今倒反过来要杀人家。依我看,定是因为那包裹中了什么邪,这才丧心病狂想要杀人。” 人群逐渐附和起来。 “姑娘你别怕,这段时间你先好好养伤,草药来我这拿,钱全免。”有人说道,“有什么事都来找我们,能帮上忙的肯定不会推辞。” “是啊是啊,这姑娘怪可怜的,肯定被吓坏了。” 女子泪水在眼中打转,感动道:“多谢大家,小女子无以为报。” 又转过身来对二人说:“也多谢两位公子出手帮忙。” 楚问微摇头道:“并没能帮上姑娘什么。” “可是你们特意回来救我。”女子逐渐止了哭声,将匕首扔在一旁的地上,“若是两位公子不嫌弃,今夜可留晚膳,小女子定丰厚招待。” “不必,而且姑娘现在手臂受伤,也多有不便。” 姑娘闻此,垂了眸子,将黑色裘衣又拉拢了几分。 宿回渊将对方细微动作悉数收于眼底,若无其事般问道:“只是这几日天气不冷,姑娘穿着这寒冬腊月的裘皮大衣,不觉得热吗?” 女子目光闪烁,敛眸道:“只因小女子手臂有伤,并不想吓到别人。” “疗伤一事不难,我们可以帮你。” “多谢公子,不必了。”女子几乎是立刻反驳道,“这点小事便不麻烦二位公子,况且受伤之处……也多有不便。” 话已至此,便也不好再问,况且人已经救下,无需有过多牵扯,两人便转身离开。 他们朝着熙熙攘攘的街巷走了几步,宿回渊的肚子忽然响了起来。 “我们现在去哪?”他问。 “神像。” 宿回渊想了想:“就是那个带领村民一起救火的女子像?你觉得和这件事有什么联系吗。” 楚问点头。 宿回渊一时想不通,也懒得去想,干脆止住了脚步,懒洋洋道:“我饿了,走不动。” 却没想到,楚问竟当真停下步子,回头问他:“想吃什么?” “我也不知道。”宿回渊想了想笑道,“都想。” 宿回渊连自己都觉得这个要求有些恶劣,尤其是现在重重疑团尚未解开的情况下。 不过人活一天,总要吃饭的。 如今他十分好奇楚问对他容忍的底线在哪,甚至连渡气那种事情都能毫不犹豫地应许,因此便更加肆无忌惮地试探。 “那你在这里等我,我稍后便回。” 宿回渊点点头,靠坐在一旁的酒馆门口。 不一会,一个孩子走过来捏他的衣角,小声道:“大哥哥,我找不到爸爸,能送我回家吗。” 宿回渊第一念头是将他赶走,毕竟他并不喜欢小孩,也绝非善茬。 他低头看着还没有自己凳子高的小孩,轻笑道:“找我?不怕我把你吃了。” 那小孩明显吓得一愣,随后小声道:“我只是看大哥哥长得好看……” 还挺会说话。 “家住哪?你爸爸是做什么的?”宿回渊难得跟他多说了几句。 “就在街的那一头,没有很远的,但爸爸说我自己回家不安全,我爸爸是木匠,主要……主要给死人刻墓碑。” 宿回渊想到了一个人,虽然不抱什么希望,但还是随口一问:“他给一个叫陈晓的人刻过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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