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书贤净手焚香,换了一身绣着八卦图案的金线暗纹道袍,领着岳慎远来到了一所琉璃瓦朱红墙、香烟缭绕的道观,牌匾上书有“玉泉院”三字。陈书贤告诉他,玉泉院建于宋仁宗年间,乃是为祖师爷陈抟老祖、即扶摇子“希夷先生”所建造。几经修缮,到了明清时期才有了如今的规模。 岳慎远同样被要求沐浴后换了一身青黛色道袍,只是他凌厉肃杀的气质完全不适合道袍的肃穆风格,反而看起来像个闯荡江湖的独孤游侠。陈书贤递给他一个婴儿拳头大小的羊脂玉葫芦,告诉他里面装了洛九衣一缕魂魄,到了地府这一缕魂魄遇到契机便会现身。 陈书贤又提醒他,根据他一大清早的算卦,岳慎远命格尊贵且八字强硬,在地府也不易被厉鬼近身或吃掉,非但如此,他还会有一线机缘,得到贵人相助。 按照陈书贤指点的方法,岳慎远稳步迈入玉泉院正殿,在陈抟老祖神像前点燃一炷香,低头持线香拜了三拜,口中念:“三拜希夷先生,福生无量天尊。”随后插//入紫檀香炉。 被点燃的线香很快升起了袅袅婷婷的白烟,在香炉上方居然环绕了三圈半后飘向了陈抟老祖的神像,最终那升腾而起的白烟被吸进了陈抟老祖神像的鼻孔内部,犹如被神像食用去了一般。饶是见过不少世面的岳少帅见到此景也是微微吃了一惊。 静立在一侧的陈书贤抚掌一笑:“成了!你果然是运道极佳,入得了祖师爷的眼!” 岳慎远微微颔首,神色自若,他如今是越来越能接受这些神神叨叨的现象,不再固执地认为世上无鬼神了。 紧接着,只见陈书贤左手持一盏半透明的描金琉璃宫灯,轻飘飘地飞身跃起约两丈高,伸出右手轻轻地触摸了一下陈抟老祖神像伸出来的手掌,随后右手拇指与中指环成一个圈向宫灯处一弹指,倏忽之间那盏空荡荡的宫灯灯芯“嚯”地一下竟是被点燃了! 陈书贤双手捧着琉璃宫灯缓缓落地,轻叹一声像是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似的。他一边带着岳慎远返回洛九衣所在的白云殿,一边解释道,方才是问祖师爷借到了一簇“虚无业火”。 虚无业火并非普通的凡火,而是可以焚烧一切的业火,通九幽,落黄泉,可将天地众生化为虚无,将洪荒万物归于混沌,世间万物三魂七魄尽散再无痕迹。只不过随着时代的变迁,人世间的灵气越来越稀薄,虚无业火也只是一小簇火星点着了而已,起到的效用十分有限,且点燃的时间也是有限的。 陈书贤神情肃穆地警示道:“在这盏宫灯熄灭之前,你一定要带着小九儿的魂魄回到阳世,否则,你岳慎远将会魂飞魄散,肉身也飞灰湮灭,而小九儿少了这一缕魂魄后,将会永久沉睡,不再醒来。” 岳慎远皱了皱眉头,沉声道:“我知道了。” 一盏茶的时间后,岳慎远打横抱着昏迷不醒的洛九衣来到了后山的一处冰洞内。陈书贤让他把洛九衣平放在冰洞中央的一张冰床上,然后自己也躺了上去。 岳慎远弯下腰在洛九衣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随后在他耳畔呢喃道:“我岳慎远爱洛九衣,直到我生命终止的那一刻,我依然爱你。” 陈书贤微微别过脸去,终究是不忍见到此景,谁也说不准这一刻是不是他们两人的诀别。 在喝下陈书贤递过来的一杯符水之后,岳慎远一下子就失去了意识,只不过在最后的一息之间垂在身体一侧的手自然而然地抓住了身边人冰凉的手,十指交缠,仿佛命运交缠的丝线。 ** 人因何而生?又因何而死?生前如何?死后何去何从?眼前一切贫富贵贱、寿夭康疾、爱恨情仇,又当何论? 《论语》中子路问死。子曰:“未知生焉知死。”隐隐透出生与死的息息相关、紧密相连。《易经》云:“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暗示了世间的因果报应。所以说,缘乃因果母,六道由之生。天人道、人道、阿修罗道、饿鬼道、畜生道、地狱道之六道,皆不离自心习气造作而成。 岳慎远原以为地狱是血光冲天、暗无天日、充满了哀嚎悲鸣的黑暗世界。他听说过曾有个人濒临死亡,死过一次后回来告诉家人,他的魂魄脱离了躯体来到了一条黑暗的路上,青面獠牙的恶鬼举着长长的铁叉逼迫他从悬崖峭壁上往无尽的深海里跳下去,或许那就是冥河,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眼前闪过一道亮光,于是他被一股力量拉回了阳世。 当岳慎远有意识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出现在一座高山上,天空暗沉沉的,像是深冬季节的阴天,有一种厚重的压抑感。如果不是过分安静,荒无人烟,他还以为自己仍旧身在人间。 万籁俱寂,竟一丁点儿的声音都听不到。他身着一身青黛色窄袖道袍,身后背着一把长剑,步履沉稳地朝着山顶走去。登高望远,首先要把周围的地形和环境弄清楚。 爬过山头时,一眼望去,连绵的山脉此起彼伏,这荒山寸草不生,不要说鸟叫,连虫鸣都听不到。让他更觉得诡异的事是,方圆十里几乎看不到任何鬼魂、阴差、骷髅、青面獠牙的恶鬼。这里真的是所谓的地府?阴间? 就在岳慎远专注于查探地形的时候,怪事发生了! 岳慎远的脚下开始地动山摇,荒山野岭的岩石一颗颗往下滑落。他竭力保持身体的平衡,往山峰高处飞奔而去。脚下的一道裂缝像是猛虎一般紧追着他的脚步不放。
第六十五章 风雪霜华 拉萨老城区的大昭寺融合了藏、唐、尼泊尔、印度的建筑风格,是一座经典的藏式宗教建筑。寺前终日香火缭绕,信徒们虔诚的叩拜在门前的青石板上留下了等身长头的深深印痕。万盏酥油灯长明,留下了岁月与朝圣者的痕迹。 风雪三千。冰寒彻骨。 一个纤细高挑的身影裹着雪白色的貂裘,安安静静地立在了寺庙天井式院落东侧第一间小殿一排酥油灯前,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一盏贴满了金箔的酥油灯。 此人堪比白雪一般的光洁额头上骤然爆起了青筋,嫣红的薄唇轻启,冷飕飕地吐出一句怨言:“怎么回事?谁让这盏长明灯熄灭了?” “贵人息怒。”他脚下跪着一排披着红氆氇袈裟的光头和尚,一个个低头顺目不敢大声呼吸。 “把你们上师叫过来!立刻!”砰地一声角落里一座等身高的佛像被他一脚踹翻在地上。 “是!贵人息怒。”十来个光头和尚逃得比被围剿的狡兔还要快。 一眨眼的功夫,身披黑色袈裟的“上师”就出现在门口,他双膝跪地,膝行至前:“贵人息怒。那位怕是真的已经……去世了……” “我不信!!!”那人狂吼一声,桌案上的转经轮和佛经全部被他哗的一下挥袖扫到了地上当啷当啷声乱响。 “你说!我能不能下地府?能不能去救他?”他两三步上前一把揪住上师的领口,上师被迫抬起脸来看他—他脸型如刀凿、有棱有角、高鼻深目、身型瘦削,正是唐卡画师钦莫·加措! 钦莫·加措盯着对方如同盛开在冰天雪地里一株曼珠沙华似的嫣红薄唇,喉结滑动,眼神越发迷离地答道:“恐怕,做不到……” “啪!”青年狠狠地扇了他一记耳光,把他打得唇角流血,又疾言厉色道:“废物!我要你何用!为了把你从死牢里救出来,我牺牲了东部陆军一条暗线、西南陆军两条暗线!这盏长明灯,我//日日夜夜用心血供奉着,现在你告诉我,他死了!他死了啊?” 青年魂不守舍地急退两步,面色惨白,差一点儿就撞在酥油灯的灯架上。 钦莫·加措不停地往地面上磕头:“贵人息怒!贵人息怒!”很快将额头磕得鲜血淋漓。 被尊称为贵人的年轻男子不悦地抿了抿嘴角,将披在肩上的狐裘解开随手一扔,步履沉重且迟缓地朝外走去。钦莫·加措在他出门后,以极快的速度爬到灯架前面,双手捧起那狐裘把脑袋埋入其中贪婪地深吸了一口气,有一缕血染拒霜花般的凛冽清香钻入他的鼻孔,他紧闭双眼陶醉在其中,犹如吸食了最美味的鸦片。 只要进入藏地,人们会在山上、水边、树上等四处见到经幡和五色风马旗。到了藏历新年,所有藏民都会更换经幡和风马旗。换经幡之前,先举行一个仪式,煨桑祭神。因此,换好经幡后,所有的屋顶上都会飘荡着经幡,举目所及之处都是随风飘荡的青烟。 高挑的年轻男子赤足走在拉萨河边,看着藏族人插旗,远远望去,晴朗的碧空下还能遥望到东郊的奔巴日峰或西郊的药王山上挂的风马旗。风马旗被称作是命运之幡,中心处描绘着驮着宝物的骏马,四周围绕着狮子、老虎、龙和鹏。 一个身穿红氆氇围裙袈裟、模样俊秀的年少小喇嘛鼓起勇气,走上来用藏语搭话,男子摇摇头,表示听不懂藏语。他低头扫了一眼小喇嘛冻得发紫的小腿,才想起来苦修生活的喇嘛举巴们贴身只准穿件红氆氇的坎肩、不许着任何衬衣,下//身除围裙以外并无一物。或许小喇嘛尚未成年,连一件紫红氆氇的斗篷外衣都没有,在高寒的冬季里光着两条腿瑟瑟发抖。 小喇嘛努力地回想着仅会的几句汉语,磕磕巴巴地告诉他,挂风马旗的时候可以把人名字写上去,这样可以起到神灵保佑的作用。另外,风马旗挂得越高,命运也会越好。 他轻轻颔首,让小喇嘛去大昭寺里领一件斗篷外衣,否则在夜间是很可能会被冻死的。小喇嘛双手合十,连连道谢。 那一日,大昭寺的喇嘛们都轻声谈论着,有一个身着红衣、颜如舜华的男子沿着拉萨河、亲手挂起了九十九面风马旗,每一面风马旗都写上了一个人的名字—岳慎远。这九十九面风马旗连成一条长龙,在冷风中猎猎作响、颇有气势。 小喇嘛悄悄地向师兄打听那位红衣美男子的身份,师兄直摇头,惊出一头冷汗,不肯说出一个字。最后被小喇嘛问得不耐烦了,才勉强开口道:“是上师的贵客。似乎,姓唐。”随后,又叮嘱小喇嘛万万不要再打听此人,之前有僧人欲要接近讨好那位贵客,被上师责打了三十棒,差一点儿就一命呜呼了。 小喇嘛点点头,心里却道:他可是个善心的菩萨。人美心善。为何要避如蛇蝎? 可惜无人告知他一个答案。 *** 只听轰隆隆一声巨响,岳慎远仍旧是不敌那山崩地裂的异变速度,整个人往深不见底、漆黑一片的深渊砸下去,岳慎远心猛地一沉,危机感当头,眼看就要命悬一线。 忽然间咻的一下岳慎远腰间别着的羊脂玉葫芦里飘出一阵白烟稳稳地托住了他的魂体,将他慢悠悠地放在了数百丈深渊的地底。 岳慎远脑中闪过一道精光,忍不住轻声问道:“九衣?是你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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