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的记忆停留在岳慎远给他温柔细致地擦拭脸颊,擦拭颈脖,似乎还擦了锁骨,接下来的就不记得了。昨夜他既是疲惫,又是受惊,身子一着软榻就沉睡了过去。 洛九衣走出内室,打了一盆冷水简单洗漱了一番,习惯了被伺候的他回想起洛昱辰的殷勤照顾以及禧妈妈为自己每日洗手煲羹汤,忍不住轻叹了一声。 “为何叹气?还痛?还是想家了?”背后是一双锃亮的长筒军靴。 洛九衣:“没事,我还坚持得住。” 岳慎远:“委屈你了。” 洛九衣一怔,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应话,不愿敷衍岳慎远,也不愿抱怨太多惹他嫌弃。 两人并肩走出洞庭山庄,赵沐秋等人已等候多时了。地上并排躺着五具尸体:桥下绑着的一对童男童女,船夫,姜临潼,姜临潼的同党。 姜临潼最终选择了无声无息地服毒自尽了。 曾元禾念毕咒语,大喝一声“起!”五具死尸应声站起,排成一列。用草绳将尸体一个个串起来,每隔七八尺远一个。黑夜行走时,尸体头上戴上高筒帽,额上贴着辰州符垂在脸上。趁着天还未亮,诸人准备带着尸体坐船离开。 曾元禾作为赶尸匠,不在尸体后面,而在尸体前头带路。他一面敲打着手中的小阴锣,一面领着这群尸体往前走。手中摇着一个摄魂铃,让行人避开,通知有狗的人家把狗关起来。
第十八章 高彝村寨 赶尸途中有死尸客店。这种神秘莫测的死尸客店只住死尸和赶尸匠,一般活人是不住的。它的大门一年到头都开着,因为两扇大门板后面,是尸体停歇之处。 赶尸匠赶着尸体,天亮前就要到达死尸客店,夜晚悄然离去。尸体都在门板后面整齐地倚墙而立。遇上大雨天不好走,就会在客店里停留几天几夜。 曾元禾跟其他人分道扬镳之后,独自一人赶着五具尸体朝着深山老林里的死尸客店前进。他脚程十分快,在天蒙蒙亮的时刻早早将尸体摆放在客店的门板后,自个儿坐在门口的石阶上闭目歇息。 数日后,有西南陆军的人来领走了姜临潼和瘦高个男子的尸体。剩下的船夫与不知名的童男童女三具尸体,则被曾元禾送到船夫的老家一起葬了。而两个可怜无辜的孩子只能在村外的荒郊立无名冢。 洛九衣告知于他:“阴宅风水七不葬。不可葬断山,山脉不续;不可葬童山,草木不生;不可葬流山,山势不住;不可葬破山,后龙崩陷;不可葬孤山,瑰然无从;不可葬侧山,左右斜歆;不可葬老山,嵯峨无气。” 在洛九衣的嘱咐下,曾元禾避开大凶之地,择了一个风水还算不错的阴宅给他们,只盼望他们下一世能够平安如意。 等到曾元禾再一次同赵沐秋、岳慎远几人在长沙城汇合,之后坐车辗转怀化,又坐汽车沿着崎岖的山路兜兜转转,费了一番功夫才到达了湘西会同县的高彝村。 高彝村三面环山一面临水,地形宛如一把太师椅。整个村寨有一百五十多户,大多数村民为杨姓,系南宋威远侯杨再思的后裔,属于侗族。 此地阡陌纵横,宛如网状,如入迷宫。村子里的人一般只走几条主要的路,很多阡陌相通,但无人敢行,就是当地上了年纪的老人也不一定能知道村里的每条小道通向谁家。连自己人都搞不清楚路伸向何方。由于地形复杂,几百年来,这个村子从未受过土匪强盗的骚扰,一直以来村寨的生活都很安逸。 穿行村落,时不时有肩挑手扛的村民穿行青砖瓦巷里,肩上的扁担被重重的货物压得咯吱咯吱地响。走到一家屋檐下,老阿婆正在明晃晃的太阳底下翻晒自家熏制的腊肉,黝黑的油光喷薄渗出。 大户人家皆将牌匾高高悬挂在门楣之上“关西门第”、“清白家声”、“耕读传家”,并以此作为庭训,网告诫后人清清白白做人,清清白白为官。 邵程颐带领众人停步在一栋明代江南营造法式的木质穿斗式结构的两层楼房院门前。四周封有高高的马头墙。照壁上有色彩斑斓的绘画,画有松菊梅兰。门窗都是隔扇花式样,花纹有花鸟,有凤舞,匠心独运。 堂屋里面有一个雕刻精美的神龛,其做工精细,雕刻式样优美,雕的花、鸟、猴等形象寓意深刻,有“喜鹊闹梅”、“封侯拜相”之意。屋内明清时期的桌椅所处可见。 邵程颐:“方才测‘图门’二字,可得上上签。震宫,升变谦。此签动作如意,谋为称心,吉人自有天佑,福禄永保安宁,故有泰山磐石之喻,中通外直言人品第一也。坐守东北,面向西南,先静后动,直取胜利。事有阻滞时,有带土、山偏旁贵人相助,皆可迎刃而解。只不过……” 岳慎远:“不过如何?但说无妨。” 邵程颐:“问及婚姻,阻隔难成……成亦迟……” 站在岳慎远身后不远的洛九衣垂下眼眸,小心地掩饰住心里的雀跃:婚姻……难成! 邵程颐同长安都忍不住抬眼去观察岳慎远的神情,可惜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岳少帅依旧是处变不惊,黑夜般的双眸仿若千年冰川没有丝毫波动。 就连岳慎远的声音都没露出一丝一毫的动摇:“无事。” 赵沐秋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让仡楼和曾元禾出门去觅食。岳慎远叫住了他们两,直接带他们穿过堂屋往饭厅里走。已经过了午时三刻,饭桌上摆了四五道土家菜,有红坡贡米饭、火塘腊肉、笋干、秋梨,尽管朴实简单,闻上去却是香喷喷的。 赵沐秋一个箭步上前第一个坐上了饭桌,拿起筷子就夹起一大块腊肉塞进了嘴里,咀嚼了不过两口便是两眼放光,竖起大拇指赞道:“好吃!香!” 仡楼来不及阻止他穷吃猛喝,只好向岳慎远确认:“岳将军,这里的饭菜能吃吗?” 赵沐秋的咀嚼声嘎然而止,半块腊肉从口中掉进了瓷碗里:“啊?有毒?” 岳慎远也上前坐下,摘去手上的黑皮手套,取了一双筷子一个瓷碗递给洛九衣,然后自取了碗筷,这才眼含笑意地觑了赵沐秋一眼:“毒不死你!你就放开了吃!” 赵沐秋朝天上翻了一个大白眼,重新大快朵颐起来,好不讲究餐桌礼仪。 岳慎远给洛九衣盛了一碗米饭,米饭上面夹了几片腊肉和笋干。洛九衣伸手接过,轻声道谢,心里却不知为何有些隐隐不安:他根本没有认出我,为何总特别照顾我?他来寻他的未婚妻,为何还不急着确认未婚妻是否安好? 洛九衣心不在焉地扒着饭,完全没有注意到身旁那道围绕着自己打转的视线。 赵沐秋看了一眼洛九衣,又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岳慎远,眯着桃花眼笑得意味深长。 等洛九衣他们吃饱了长安才风尘仆仆地走进了屋子,他靠上前刚要开口说话,一眼捕捉到了岳慎远身旁洛九衣不安的眼神忍不住愣了愣,有些张不开口。 洛九衣见他嘴巴张了合,合了张,反而有点好笑,直接站起身来:“你们自己聊,我出去散散步,山间空气清新又凉快。” 赵沐秋也追了上去,还故意回过头来朝岳慎远抛了个媚眼道:“我也喜欢凉快!”最后用法语说了声再见:“Au revoir!(奥呵呜哇呵)” 岳慎远皱了皱眉头,忍住追上去的冲动。仡楼等人也收拾了碗筷,走进了厨房。 长安这才开口:“图门姑娘身子不适,这会儿正在午睡,估计要到傍晚时分才能过来。” 岳慎远“嗯”了一声,手肘支撑在桌面上伸出手指尖掐揉了眉间处两下,挥挥手让长安坐下吃饭去。 长安双手捧着饭碗,沉默了一阵,惴惴不安地问道:“少帅,您真的要接走图门姑娘吗?” 岳慎远静默了一瞬,才答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长安也不知道说什么安慰他,不忍看岳少帅魂不守舍的样子,便道:“您去看看洛公子吧,他肯定特别容易迷路。赵小王爷哪里是个靠得住的人呀。” 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似的,岳慎远竟是施展起了轻功,身轻如燕般飞出了屋子。 长安一语成谶。刚出门没多久,洛九衣和赵沐秋很快就迷失在了这古老的村寨里。一个低着头走路,一个抬着头看天跟在后面,两人随意聊了几句,根本没注意走的是哪条路,前往的是哪个方向。 走走停停。走了近一个时辰,两人就近找了靠着围篱的石凳子坐着歇脚。 洛九衣开口道:“我曾去个一个古村子,在第二十世先祖仁斋公的主导下,把村落建成形如灵龟、北饮潼湖、三山陪护的格局,缔造了一街连八巷、五座禅院、六处书房、九门十三更、二十四宗祠的盛况。” 赵沐秋:“哦?竟有如此神奇的地方?莫非比此处更让人捉摸不定?” 洛九衣扶着路边的一株百年老榕树,爬上石头堆砌起来的半墙,将眼前的阡陌小道观察了一番,才答道:“其实这高彝村大致上也隐隐是按照武侯八卦阵来建成的。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屋舍以乾、坤、震、巽、坎、离、艮、兑等卦形排列,大体呈圆形分布,一座座一排排,一圈接一圈,玄机重重。” 赵沐秋:“我倒是听过兰溪的诸葛八卦村,乃诸葛孔明后世于元代中期营建。” 洛九衣:“不错。诸葛八卦村外由八座小山合抱,形成外八卦,村中楼宇建筑街道八方呼应,钟池位于中心,似太极阴阳鱼图,八条小巷向外辐射,形成内八卦。” 赵沐秋个子高,他一脚踩上树根攀上高枝,放眼望去:“不对呀,这儿不像你说的有八座小山、八条小巷啊,正中间也没有太极形状的大水池么,咋回事呢?” 洛九衣:“八卦的起源可以追溯到上古时代。而今的八卦也不过是世人演变过来的阵法而已。若是能见到最早的八卦图,那么便可窥视到更多的奥义。八卦分别象征自然界的八种物质,天、地、雷、风、水、火、山、泽,是万物衍生的物质基础。八卦的排列有先天八卦和后天八卦两种。前者为伏羲氏发明,后者传为周文王所创。” 赵沐秋:“那三国时期的诸葛军师创的八卦阵是什么?” 洛九衣:“据说,在刘备兵败后,陆逊去追,追到江边看到几堆乱石,乱世中隐隐有杀气流露。陆逊大疑,寻访当地百姓,说是诸葛亮在入川之时,曾在此地布阵,因此阵中常会云起涌出。陆逊道山顶观看后料定无事,以为不过是惑人之术,率军入阵。岂料刚进入就飞沙走石,狂风大作,陆逊急忙退兵,却再也找不到归路。后来有一老者出现,将陆逊救出险地。那石阵便是诸葛军师布下的八阵图。陆逊从死门进入,便无法出阵。” 赵沐秋忽然笑道:“我说洛公子,你是对所有人都这样推心置腹么?我俩并不算挚友,也非莫逆之交,你就将你知道的如此这般赤诚相待、一一教给我,这合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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