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关乎门派存亡的生死之战。 栾青词胜了。 三重雪宫是师尊的心血,栾青词以一己之力逼退九幽谷与各大世家,顶着妖孽的名头,借宫主首徒的身份,暂且掌管三重雪宫。 演武场是弟子们修习术法之所,栾青词站在明经堂的阁楼上,正好能看见演武场,与他并肩而立的还有一人,着霜色长袍,连着披风从头到尾的白,头发束得规矩,发冠用的也是银莲纹冠,相貌堂堂,神色间带着仙风道骨的出尘气,瞧着不过二十出头的年岁。 那是三重雪宫的大长老,祛尘。 祛尘问:“少主,已经快半年了,宫主怎么还没动静?” 栾青词只说:“快了。” 祛尘皱眉,叹了口气:“莫怪老朽多嘴,如今弟子们私下那些风言风语,想必少主也知道。既然宫主只是闭关疗伤,至少让我等去看上一眼,流言定不攻自破。” “不宜打扰。”栾青词拒绝得干脆利落,“时辰差不多了,我去侍奉师尊,宫中有劳大长老看顾。” 走得也一样干脆。 玄都山下有一条密道,越往下走,寒气越深重。 栾青词周围浮动着火团,将地道内照亮,轻车熟路穿过蜿蜒冰冷的密道后,前方骤然开阔起来,那是一间墙壁粗糙的密室,可见开拓匆忙,密室中安放着一张玉床,那玉内却遍布蛛王似的血丝。 有人安然盘坐于玉床上,一袭苍蓝长袍,白玉冠束发,簪上雕刻的云鸟纹,那人容貌俊美,鬓若刀裁,姿容清艳,哪怕此刻双眸紧闭,安然入睡一般,仍如雕琢而出的无暇白玉。 栾青词瞧了片刻,无论看过多少次,都觉得仙门众人颇有眼光。 都说三重雪宫宫主“白璧无瑕,冰魂素魄”,以赞玉奚生的容貌与品性皆出众,栾青词深以为然,这话没半点儿夸大。 只是玉奚生露在外的一只右手,并非血肉,而是无暇白玉,晶莹剔透地一截玉。 三重雪宫的宫主,也并非人族。 “师尊,弟子来了。” 栾青词拿着帕子轻轻替玉奚生梳洗擦拭,连他的头发也拆散重新束起,结束后便盯着玉奚生那只白玉手,轻轻叹了口气。 他拦着不许旁人见,便是因为师尊整个人都化作了白玉雕,直到他依照古籍的禁法,在此地设了个极阴的大阵,为他重新聚魂,玉雕似的身体才渐渐恢复成人身。 等他全部恢复时,应当便是醒来之时。 此时三重雪宫上下却忽然响起悠远沉重的钟声,连在密室中的栾青词也听得真切,前后三声,不多不少。 宫门口的钟一般只在早上敲响一遍,提醒弟子们上早课,其他时候若响三声,便是要宫中弟子戒备,有人上门找茬了。 栾青词眉头轻蹙,起身对玉奚生行了个弟子礼,便匆匆离开。 却没瞧见玉奚生那只白玉手,正缓缓地化作血肉之躯。 . 世有传闻,都说玄都山曾有神居,传言已不可考,而今玄都山巅高高伫立的是三重雪宫的宫门,威严庄重。 只见天际乌压压许多人御剑而行,为首者是个身着赤袍的干瘦老头,正是九幽谷谷主莫观,自称有神火传承,得了个焚幽子的名号。 祛尘带着三重雪宫弟子聚集在宫门,半年前在此曾有一战,如今便是仇人见面。 “莫观!”祛尘冷声喝道:“尔等犯我宫门,意欲何为?” 莫观嘿嘿笑道:“祛尘大长老,何必敌意这么大,本尊今日来并非与尔等为难,而是要尔等交出栾青词那个妖孽!” 三重雪宫弟子一片哗然。 “是么,你想找我?” 后方传来冷淡声音,栾青词正缓缓从宫门后走出,身着天水青的宽袖长袍,袖子上还绣着诗意山水,过腰的长发随意束在身后,没带冠。没束发,左侧还编了个辫子垂在胸前,发扣上坠着一枚青色的鸟羽,额心有青色凤纹抹额。风还凛冽,他却穿的单薄,瞧上去弱不禁风的清瘦,容貌秀绝,只是神色却冷,寡淡的一丝情绪也无。 “来得也好。”栾青词平静地说,“当日犯我宫门者皆杀无赦,如今只剩九幽谷,你若不来,我还要上门去,如此省得麻烦。” 这话说得猖狂,可却无人置喙,毕竟当日的确是栾青词神兵天降,将莫观之流杀得落花流水,在场弟子都还记得当日那青金色的烈火,比起莫观那所谓的神火更加凶悍。 见栾青词二话不说就要动手,莫观脸色微变,喝道:“且慢!栾青词,当日.你在西陵郡修炼邪法,杀害无辜,如今连玄都你都下了手,你们三重雪宫自诩名门正派,岂能容得下你这妖孽?!” 栾青词一愣。 莫观冷笑:“石神山村民莫名惨死,分明是死于邪术,与当日西陵郡的沛县百姓有何区别?!本尊今日来,就是让你们交出这妖孽,还百姓一个公道!” 三重雪宫弟子们面面相觑。 莫观见状,接着添油加醋。 “别忘了,你们那宫主玉奚生,至今都没露过面吧,什么闭关,我看早就被这逆徒害死,啧啧,玉宫主一生清名,竟毁在这么一个孽障手中,可悲!可叹!你们这些蠢货,竟还听他差遣!如何对得起你们宫主?!” 此乃诛心。 三重雪宫的弟子早就对栾青词颇有微词,再加上这么一煽风点火,一时间都犹豫起来,看栾青词的眼神也各不相同。 栾青词也微微蹙眉,心想不能再让他这么胡说下去。 莫观见状,自知计谋得逞,只要三重雪宫与栾青词离心,便可逐个击破,得意笑道:“本尊今日也算为民除害,只杀这栾青词一人,至于其他人,若还当自己是名门之仕,便一同出手,杀此妖孽!” “等等。” 栾青词正想出手,有人先他一步,人群中走出个高马尾的紫衣薄甲青年,对着莫观高声道:“你口口声声说我师兄杀的人,证据呢?这些日子师兄从未离开过三重雪宫,我宫中弟子上下皆是见证。” 说完,还回头对栾青词眨了眨眼。 这是栾青词的同门师弟谢庭兰,他们师承一脉,谢庭兰也拜入了玉奚生门下,排行第二。 但三重雪宫弟子们仍旧沉默不语。 栾青词一抬手,掌心窜出青金色的火焰,半年前他施展出了这火焰,如今操控得炉火纯青,比起半年前还要熟练许多,随手一甩,一柄凤头剑柄的长剑便出现在手中,青金色的火焰附着在剑上。 “不必与他多话。”栾青词知道今日这一遭是冲着自己来的,而三重雪宫的弟子明显已经被莫观说动,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们介怀自己并非人族的身份,也早非一日两日,何况西陵郡的污名至今他都没洗去。 莫观当即喝道:“摆阵!诛杀妖孽!” 九幽谷弟子当即高呼:“替天行道!诛杀弑师妖孽!” 谢庭兰急得要冲上去,却被祛尘一把抓住。 “别过去给你师兄添乱,先看着。” 谢庭兰这才皱着眉头停下。 然而不等九幽谷弟子结成,便被突如其来的强风劲气将阵型吹散,空中传来一声低沉的冷笑。 “好一个替天行道,好一句妖孽。” 这话犹如惊雷炸响在栾青词耳边,他持剑的手倏尔僵硬,整个人也顿在原地,近乎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声先到,人后至,一身蓝袍的玉奚生站到栾青词面前时,栾青词还没回神,直愣愣地看着他站定在自己身前。 “小鸾。”他说,“为师不在,他们就这般欺你的?” 栾青词怔怔的,一动不动,他已经有许多年没听过这声乳名,从他大了,师尊便只会唤他“青词”。 见他呆呆傻傻的,玉奚生竟露出个笑来,如寒冰解冻,刹那春至花开。 “傻。” 然后栾青词就被摸了下脑袋。 于是猛然回神,连自己都不知,眼眶已红了一圈,轻轻唤道:“师尊…” “嗯。”玉奚生轻应,又抚了抚栾青词胸前的小辫子,温和道:“在这儿等着。” 言罢,他才抬起头,俊美的眉目刹那冷淡回去,清冷冷好似寒月孤星,不含半分烟火气。 三重雪宫众人这才反应过来,以祛尘为首,纷纷行礼高呼。 “参见宫主——” 玉奚生只冷哼,话都没说,转身刹那手中出现一柄长剑,通体如白玉,却不似玉一般温润柔和,剑锋锐利。 那是怀素君的佩剑,名为雪浮云。 眼见玉奚生出现,莫观便晓得今日大事不好,当即便下令道:“咱们走!” 话刚出口,玉奚生的剑已经逼到眼前,他出剑极快,九幽谷众人的脚下也出现一道玄妙阵纹,正是玉奚生一心二用,设下法阵将他们困住。 “你敢上门欺本座徒儿,岂能叫你就这么走了?” 莫观脸色大变,还没来得及反应,长剑已然削去了他一侧手臂,鲜血飞溅,惨叫也随之响起。 “啊——!” 然而玉奚生还是没停,几剑下去断了莫观四肢,最后一剑则削去他的头颅,短短几招,莫观便已死的不能再死,还被活着分尸。 无论是三重雪宫还是九幽谷,都被玉奚生这一手惊得鸦雀无声。 仍旧保持行礼姿势的三重雪宫弟子心头也是五味杂陈。 他们都怀疑栾青词是不是杀了宫主,想要取而代之,可现在宫主与他举止亲密,又为他大开杀戒,这二人关系分明极好,所谓弑师的流言也在此刻不攻自破。 于是纷纷悔不当初。 只有栾青词站在原地有些无措,直到玉奚生擦干净剑收起来,转身又走到他身边。 “小鸾。”玉奚生语气刹那温和,好似方才那个活生生将人削成人棍的不是他,“怎么还愣着?” “我……”栾青词印象中师尊从来都是孤月一般的人,高洁不可亵渎,这会儿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 玉奚生笑了笑,单手捧起栾青词的脸,举止已然超过长辈的关爱。 “不妨事,这样也很可爱,乖乖留在这儿好了,他们……为师自会处理。” 栾青词难以自控地脸颊发烫,被玉奚生弄得晕晕乎乎,又从觉得哪里说不出来的不对劲。 直到玉奚生下令,杀无赦。 三重雪宫当日险些被灭门,早就对九幽谷之人恨之入骨,于是被玉奚生困在阵法中的九幽谷弟子成了活靶子,赢得毫无悬念。 只是那场面被栾青词抛在身后,玉奚生不由分说拉起他的手就走。 祛尘和谢庭兰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 谢庭兰神色沉重地问:“……大长老,那是我师尊吧?” 祛尘点点头,“是宫主无疑,不过……总觉着,嘶,何处不对?” “那可太不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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