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起来舒展肩膀,收刀入鞘,抬头看了看天色,用轻松的口吻说:“呀,居然那么晚了,新桥客栈破成这样,看来也不好继续居住。你们有没有兴致到王宫作客,顺便给本王详细讲一讲,那个方舟。” 此举志在离间他们与身后一众朋友的关系,也有囚禁和监视的意味,以月白的性子绝对不肯。水寒心里清楚,赶紧爬上前抱住月白,抢在前面说:“荣幸之至。” 王宫住得倒是不差,至少没将他们扔进柴房,或者直接锁到地牢。 水寒忙里忙外,将房间从上到下翻了遍,确认过没有暗器或者危险物品后,布下消音界域,而后坐到月白身边,摸了摸他的脑袋:“伤口还痛吗?” 月白无精打采地摇摇头。 水寒:“在生我的气?” “不,在气我自己。”月白不善伪装,心事全写在脸上,“如果我再强大一些,你就不需要低声下气去求伊让了。” 水寒不放心宫中的医官,从包里翻出小药箱,抬起月白左脚搁在自己脚上,拆掉绷带重新包扎:“我说些不好听的话,你愿意听吗?” 月白:“听。” 水寒:“你看,到了生死存亡之际,各族都有自己的一套小算盘,爱侣、族人、兄弟朋友,贴上了一二三四的标签,取谁舍谁,心里早有一杆秤。而我们,从来都不是他们心里的第一位。要在这个世上生存下去,讲究法则,与其浪费时间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不如想想办法,怎么才能让自己在乎的人过得幸福。” 月白静静看着水寒,目光明澈清亮:“其实,就算启动宙合仪式,也不可能达成人人都满意的结局,对吧?” 水寒:“你怎么会突然……” 月白:“我又不傻,一路走来见了那么多的事,慢慢就感觉到了。”月白托着腮,直言道,“而且你刚才说话的表情出卖了你。” 水寒无奈,宠溺地笑问:“那你的决定是?” “我……纠结。” “纠结什么?” “起初,我以为只要找到意志剑,一切就能好起来。后来知道获取意志剑的途径,是要全世界、所有人都成为不允许有自我意识的傀儡,我动摇了。” 水寒:“其实你该这么想,等我们重铸时间线,所有人都能从傀儡状态解脱出来。到那时,至少我们在乎的人会过得很好,所以短暂的苦痛,也是值得。” 月白:“可谁能确定枒桫这到处下毒的方法,一定能唤醒意志剑?又有谁来保证,我们能战胜枒桫,顺利启动宙合仪式?再说值不值,只有当事人自己心里知道,加西亚夫人还觉得莉莉替哈恩植入灭世书很值得呢。” 水寒握住月白的手轻轻揉捏:“世无两全,我们顾不上这么多了,再说放任不管,等到世界沉没的那一刻,所有人都难逃一死。” 月白:“你想投靠枒桫了,对不对?” 水寒:“假装的,不会真心归顺。” 月白摸了摸水寒的脸:“你们都有明确的目标,知道自己该走怎样的路,想得到什么……” 像子祈,选择自我牺牲,换取安比人解脱的机会; 加西亚家和砬迪,分别希望恢复达尔达诺和加珊王国旧制,甚至一手策划了泽挞和库姆的灭亡; 枒桫带领的龙族前赴后继不惜性命,目的是回溯到他们称霸的年代; 牧哥阿望偏袒犬族,一如鸯鸯事事以猫族为先; 恶魔后裔、萨默郡海民、兔耳矮人,则致力于为自己的族群正名,以争取更大的生存空间; 巴尔追求平等自由,不过他的仁慈仅限于格雷斯境内,而他深爱着的伊让,却天天琢磨着怎么将全世界踩在脚下用力践踏; 还有生活在对面世界,蛰伏了两千年之久的利安妮,她一心拉拢阿波菲斯之子,只为自己所处的那片土地不再沉没。 “但我看不清自己的路。我父亲是艾利曼莎堡人,母亲达尔达诺人,我之前的身份是人类,现在是猫族,同时还是阿波菲斯之书的持有者,以及你大司祭的爱人。我的朋友什么物种都占了一些,我还想弥补哈恩和加西亚家犯下的过错。”月白说到这里,忽然停下了。 水寒没有催促,静静陪着他,过了很久很久,才听他接着说:“我会却步,会动摇,没办法做到跟你们一样坚定纯粹。这世上,有太多太多的利益纷争,纠缠不清,有人得利,连带着就会有人遭殃。我不想在这种情况下随便站队,去决定救谁、害谁、放弃谁,不想制造出更多的惨案,让世界充斥着像哈恩和子祈那样的孩子。你能明白我的心情吗?” 水寒当场词穷。 忽然意识到,其实月白才是最清醒的一个。 他对世界有清晰的认知,对自己又有近乎自虐的自责。属于哈恩那段过往虽然遥远飘渺,却是烙在他身上,无论如何都抹去不的印记。 水寒忽然有种预感,如果自己一再坚持,那么在不久的将来,他们可能会因意见不合而分道扬镳。
第116章 诈降(上) 说是聊聊方舟,结果伊让一直没有找过他们。 走廊上布设了多名卫兵,水寒装模作样试探过,全是吃了龙血的,废话不多说,唯一的任务就是盯紧他们,阻止他们离开。 早午晚三餐,会有人定时送来,但那人他们见不着,合不合口味、吃不吃、吃多少,也没人管,到了固定时间,卫兵会二话不说,闯进来将餐具收走。 这是不折不扣的囚禁了。 自那一夜后,水寒刻意回避,不再跟月白讨论关于未来的打算,月白也没有问他是否改变主意。两人默契地达成共识——先解决眼下的困局。 “那窗户,我看人型出不去,但变成猫问题倒是不大。”晚上睡不着,月白窝在水寒怀里,小声说,“要么趁着夜深,我出去打探打探?” 水寒:“雨这么大,你找谁打探?” 月白:“额……巴尔或者牧哥?” 水寒:“阿望看着我们跟伊让离开的,牧哥一定知道我们在宫里,想来见,有的是机会,这事他主动,总好过我们主动。” 月白:“也是。” 水寒:“至于巴尔,都五天了,音讯全无,我感觉不太乐观。” “那怎么办,总不能去找枒桫吧。”月白不过脑子随口一说,反应过来才意识到自己触了雷区,顿时浑身一僵。 水寒轻叹着,凑上去亲吻月白眉心,顺手揉了揉毛绒绒的黑耳朵,解释说:“不找她。她以身体不适为由,躲着不见任何人,其实是等着剩下的秘药全部发完,好解决掉伊让这头难以驯服的狼子,接管全局。在那之前,她只会装傻,不可能在这种关头出面做任何事,包括帮咱们。” “你怎么知道?” “别忘了,她有子祈的记忆,子祈又曾是巴尔的贴身暗卫,别说王宫结构,估计连密道之类的机要都知道,如果真心想逃,怎么可能傻傻被困。” “……” 月白抖抖耳朵,沮丧地想:水寒整日跟自己待在一起,应该没有机会去接触枒桫,却对枒桫的想法了如指掌,他们才是默契无比的搭档。反观自己,以爱的名义强行拐走水寒,让他事事为难,简直是个累赘。 月白一直蔫了吧唧,睡又睡不好,醒的时候浑浑噩噩,饭也不怎么吃,吓得水寒将门外的卫兵暴揍一顿,抓了宫廷医生过来看诊。 翌日,水寒以为伊让会发难,准备了好几套蒙混过关的说辞,谁知饭点时打开门,门外守卫清一色换成了犬族,蛋散和蒲桃也避开耳目找了过来。 “你们没生我的气?”月白立马精神了。 蛋散屁颠屁颠爬到月白肩膀上,一屁股坐下,无比笃定地说:“咱们认识那么久,你是什么人我还能不知道?怎么可能投靠伊让。” 蒲桃仍旧像苍蝇一样飞来飞去,附和道:“就是就是!” 月白高兴得不得了,问过蒲桃的伤,又跟阿望勾肩搭背。 水寒静了一瞬,有点吃醋,但在短时间内不想再逼月白了,只问:“现在外头什么情况?” 蛋散抱着月白塞来的果子叹气:“巴尔一直不露面,听宫里的人说,他现在跟伊让住在一起,是同一个房间,同一张床!!” 牧哥:“我听说,巴尔昨天签了罢黜令,解散元老院、关闭议会,格雷斯从今天开始,一切都由伊让说了算。” 月白:“巴尔不就一个将军嘛,有这么大权力,影响整个国家的体制?” 蛋散:“他不仅仅是将军,还是格雷斯的魂,人民爱戴他,贵族怕他,就连有异心的萨默郡和德郡也只听他的。他能稳住所有不协调因素,格雷斯那个世上独一份的君主议会制,也只靠他一人苦苦支撑着。” 水寒:“现在这个平衡点被打破,格雷斯恐怕有大事发生。” 牧哥:“正好,我们可以利用这个机会,一举扳倒伊让。” 扳倒伊让?说得轻巧。 水寒抱着手,权衡过当前各方势力的分布和目的,跟牧哥说:“这样,你借几个犬族给我,阿望不行,要服过龙血的,让他们每天来我这里报道,前提是不能惊动伊让。另外蛋散和蒲桃,你们想办法制造骚乱,在一周后绊住伊让,我想单独去见巴尔。” 一一核对过细节,众人分头行动,各自操办自己负责的那一部分。 牧哥将一条哈士奇,一条比利和一条诺维茨梗留了下来,水寒召出怨念,分别从他们的鼻腔进入,沿食管一路下探。 在三条狗的胃壁,都发现了类似矿石的硬块,有大有小,扎根的深浅也不一。 回想起先前拆过的几颗胶囊,龙血的个头几乎是一致的,由此推断,这玩意在生物体内还会继续生长。 可生长来干嘛呢? 挤满胃部,只会让宿主自爆,龙族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显得有些得不偿失。 要么就是同化。 同化……将服下龙血的人变成龙? 这符合龙族的价值观吗? 对于枒桫口中的贱民来说,是不是过于划算了。 水寒隐约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认为这很可能就是枒桫日后反将一军的关键。 夜里,水寒跟月白提起这事。 “生长速度不一样,扎根深浅也有不同?”月白不敢留下任何字迹,但食指仍按着习惯,随思考在桌上划来划去,“谁更严重一些?” 水寒:“哈士奇体内的龙血扎根最深、个头最大,比利次之,诺维茨的情况最轻。” 月白:“会不会跟体型大小有关。” 水寒:“他们三个的身高差别不大吧,最多也就一两厘米。” 月白:“但兽态体型差得多,我记得哈士奇和比利是中型犬,诺维茨梗好像是小型。” 水寒:“原来如此,那我明天找牧哥换几只狗,尽量收集更多的样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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