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因为他们是后来者。”巴尔回答,“当年,萨默郡并未参与格雷斯的开国之战,是跟兔耳矮人世居的德郡一起,最后才被划进来的。萨默郡人肤色黝黑,体格结实但身高偏矮,与首都的凯城人大有不同,被称为’海民’,也是这一显著特征,将同一个国家的人划分成三六九等。” “你同意这种说法?” “不,那些都是借口,真正的原因,是他们缺少话语权,加上官僚主义当道,财富分配不均。” “听说你想改变这种现状。” “子祈跟你们说的?”巴尔自嘲笑笑,“其实我不是第一个,格雷斯的开国君主,就是抱着这样的信念,才建成的这个国家。” 水寒:“可也是他,利用灭世书挑起达尔达诺和吉特的战争,由此诞生了千千万的受害者,子祈就是其中之一。” 巴尔:“为此,我愧疚了很多年,并且一直想方设法去弥补,这个答案你满意吗?大司祭大人。” “还是叫我水寒吧。”水寒支着腮,“我以为这是朋友间的闲聊,所以想到什么说什么,如果让你感到不愉快,我道歉。” 巴尔:“如果只是闲聊,你就不会故意地,一而再地提到子祈。” “因为月白很喜欢他。”水寒又将目光转了回来,表面看上去是笑着,却笑得人心里发毛,“另外更正一下,我只提了两次,剩下的那一次是你自己主动提起的。看来,你对那个筹谋已久的计划,也并不太坚定。” 接下来是静得可怕的沉默。 月白眉头动了动,想爬起来问问巴尔,子祈被伊让利用,最后成为装载枒桫魂元的“器皿”,他是不是知情默许,甚至参与其中。可身体就是沉重得无法动弹,跟每次过度使用秘典时一模一样。 期间有敲门声,似乎是鸯鸯忙完以后,跟多多团团一起过来探望,坐了片刻,讨论过猫族那一大波人办理离境手续的事,随后离开。 然而水寒和巴尔之间的气氛并没有因此而缓和。 又是数十分钟的僵持,巴尔意识到绕不开这个话题,又实在不得不争取水寒这个盟友,只得说:“我以为你能明白我。” 水寒:“哦?” 巴尔:“蛋散告诉我,你正在为自己的族人奔波,其实我们的处境非常相似。曾经我也追求面面俱到,希望所有人都被善待,不受伤害,但世事总会让人慢慢明白,为了达成目标,必须学会选择、妥协,以及适当的放弃。” 水寒:“……” 巴尔的信息明显过时了,却不妨碍他歪打正着,说中了水寒的心事。 水寒抱着手静了一瞬:“你在子祈身上,究竟布了什么局?” 巴尔:“吉特人本就身负诅咒、体弱多病,子祈又因为从小挨饿,在马戏团承受高强度训练,底子比其他人更差,所以我找医官,为他配了一种特制的药。” 水寒马上想起了子祈身上常备着的枣红色药丸。 “毒药?” “不是,但如果没有药物支持,他的旧病很快就会复发,且无药可治。” “你怎么就确定,子祈一定会着了伊让的道?” “我说原先预定的人选不是他,你会信吗?” “展开说说。” 巴尔捏了捏眉心:“本来让他随便找个不认识的吉特人,反正病和药都大同小异,只要枒桫落入陷阱,再将那个吉特人处理掉,大事可成,我也不知道最后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水寒眯着眼,回想一路走来的细节,又在心中假设。 倘若当时他们先一步发现归元戒在月白体内,再将真正的归元戒交给子祈,结果是否会有偏差? 但很快他就想起来了,巴尔给了子祈假的归元戒卷轴。 所以刚才那一番话真伪存疑,这只看似慈眉善目的黄雀,远没有他自己声称的那么善良。 巴尔见水寒沉默,继续说:“希望你们和我的同盟,不因子祈的离去而产生裂缝,毕竟龙族得势,对谁都没有好处。” 水寒笑着点点头,回答道:“当然。” 紧接着又是敲门声。 近卫队长满头大汗赶过来,在巴尔耳边说了句什么,水寒耳朵微转,隐约听到了伊让的名字。 巴尔立即起身与水寒告辞。 水寒推开窗,见巴尔神色凝重,匆忙奔跑间,连束发的绳子松脱掉在地上也不自知。 半天后,月白揉揉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 水寒在薄荷茶里兑了点蜂蜜,递给他说:“格雷斯动荡,许多材料被列为战时储备,未经批准不得挪用,猫族的船看来短时间内修不好。” 月白:“鸯鸯怎么说?” “她已经出发,去处理沿途关口的手续问题,也通知了大猫山派车来接。船长说,会考虑留两三只猫在这里对接修船的事,至于多多和团团……他们说走还是留,听你的。”水寒顿了顿,抬眼看着月白,“你要跟他们一起回去吗?” 月白:“你呢?” 水寒:“我打算按原计划,去找意志剑。” “……”月白不说话,指甲在茶杯上抠抠,猫生第一次有了逃避的念头。 面对这个尔虞我诈的世界,他怕了,想躲回大猫山,躲回那个蜗牛般窄小的壳里,好像只要这样,就能远离哈恩,远离什么灭世书、什么熵值、什么世界末日,做回一只无忧无虑的猫。 可这么一来,相当于又做出了跟哈恩当年一样的选择。 月白对此十分抗拒。 水寒胡撸胡撸月白的脑袋,坐在床沿,给月白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所有人都不知道夙璜找到了,现在我们的处境十分微妙。不如这样,你带着神器先回大猫山,避开耳目,我找到意志剑就回家,到时候再商量下一步的行动。” 月白抿着唇,思忖再三,正要点头答应,大地忽然剧烈晃动,柜子和搁板上的陈设“咔嚓”掉下来,碎了一地。 月白靠墙稳住身形,茫然问:“什么情况,地震?”
第103章 黄雀(下) 水寒两手撑着窗棱眺望。 原先平静的海面上,一道横跨东西、高达数十米的海浪以惊人的速度扑向岸边。 “海啸!”下面有人喊道。 “跑!货不要了,全员撤离,往高处跑!”猫族水手们赶紧从船上跳下来,跟码头工人一起拼了命地飞奔。 数秒后,巨浪拍打在防浪堤上,水花飞溅,发出震天巨响,而后稀稀拉拉回落。 刹那的静谧引得人们纷纷停步回头看,期望灾难就此过去,可惜天不从人愿,下一波更高更急的浪潮汹涌杀到。这回,更是一举漫过了防浪堤,冲垮码头建筑,涌入低洼处。 洪流滚滚。 近海的简陋棚屋首当其冲,像是失去牵引的破船,被搅得歪斜倾倒、支离破碎,而后被海浪裹挟着,在巷道中横穿直撞,成为收割人命的利器。 来不及逃亡的人被卷走,尖叫声和求救的哭喊充斥着每一个角落,月白领着水寒快步跑出去,在涌动的海水与人们凌乱的步伐间,听到一个微弱又熟悉的声音。 “子祈呢?子祈是不是回来了,你们谁见到他了?” 仓鼠蛋散一改从前懒散嚣张的性子,不停迈着小短腿寻找子祈,月白眼明手快扑过去,在它被差点踩死前将他救起,放在头顶两耳间,大声问:“你不好好呆在凯城,跑来萨默郡凑什么热闹?” 蛋散看清眼前人后,嘴巴抖抖几下,“哇”一声大哭道:“猫崽崽……” 海啸丝毫不见消减,月白没空跟蛋散叙旧,只说:“抓稳了!”便逆着人群与巨浪竞速。 他和水寒利用术力,救下几只被困在医院二层,伤势严重的猫,以及替这些猫包扎治疗的人类医生,又听闻医生的孩子在半山腰的货仓里,随时有垮塌的危险,于是匆忙往那边赶。 可惜等他们到达时,水已灌进仓库达两层楼之高。狭窄的空间,三面环山的特殊地理环境,使得海水在仓库里来回冲撞,形成了旋涡。 货物、建筑碎片、生死未卜的人们在旋涡中打转,整个仓体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啦啦”响声,先一步逃到三层连廊的人颤抖着,不由得担忧起自己的命运。 说时迟那时快,逆七芒星阵在旋涡中心展开,月白未曾思考太多,以一己之力,将水元素单独剥离。 水滴一粒一粒,如玻璃球般凝在半空,水寒配合着御风,将溺水者一个个托起,放到高处连廊上。在场的人被眼前的超自然景象吓傻,个个木若呆鸡,直到蛋散怒吼“赶紧救人”,才有所行动。 被救下的,加上听到消息陆续跑过来乞援的有近千人。 眼下道路破损,海水不断上涨,还在向更高更深入的地方突进,暗流与危险并存。 月白观察过地形,不顾水寒反对,执意用以太力筑起通往山上的悬浮通道,没注意到萨默郡人一个个从他身边经过时,目光中除了感激之情,还有些许半吞半吐的畏惧。 两只猫带着灾民跌跌撞撞奔逃,在半山腰临时开辟出来的避难所再次见到巴尔。 “我替格雷斯的人民谢谢你们。”巴尔朝月白单膝跪下,行了个端正的骑士礼,话语间已有哽咽。 紧接着伤势较轻、坐在营地内未参与救治的民众见状也懵懂地跟着下跪。 月白一把拽起巴尔:“这海啸什么来头?” 巴尔:“尚不清楚,推测是海的对面发生了持续性的地震。” 月白:“海对面?格属科罗旺?” 巴尔:“不,不是从那个方向来的,但看这规模,科罗旺受到的影响恐怕不比萨默郡少。” 听到巴尔的判断,缩在一旁的民众小声议论起来。 “我活了近60年,从未见过这样不停歇的海啸。” “要是潮水一直不退,萨默郡会不会沉入海底?” “那我们的家要怎么办……” “喂,你们有没有听过一个传闻?游历各国的智者说,世界末日要来了?” “真的假的?” “我也听过他的演讲,说是咱们对龙族不敬,激怒了天神。” “龙?龙不是死光了吗?” “据说没有,你瞧,报应这不是来了嘛,而且当初提出屠龙的第一个国家,可是格雷斯啊……” 月白无视闲言碎语,四处张望,没见着目标人物,于是问:“枒桫和,和那谁呢?” 巴尔:“跑了,跟萨默郡所有的官员和富商一起,提前溜之大吉,还卷走了所有车辆。” 水寒:“看来他们早就知道了海啸会来。” “那子祈呢?”蛋散从月白头上钻出来,“我听老酒鬼的小弟说,子祈回来了?” “有这事?”巴尔看向康德的手下。 那人自知失言,吞吞吐吐说:“应,应该是我看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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