颈侧渐渐生出的潮意,终是让匀速前行着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 “阿尧……” “……嗯。” “阿尧。” “我在。” “……放我下来。” 风起云散,星月洒下的柔光,照亮了此刻略显清冷的街。人已仓皇散去,只剩下日夜叫个不歇的蝉躲在枝杈间窥探着。 江衍无意去遮掩脸上还未干透的水痕,就那样仰着一张俊秀魅人的脸,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 恣意的绛红色衣衫,兜着猎猎的夜风,挥挥洒洒,如同它的主人一般倔强而坚定。 “我不喜她唤你‘尧哥哥’,不喜他们叫你‘安定王’,不喜每日看你批那些破折子,处理那些我看不懂的事,这些都让我想起,这些年你的生活里根本没有我。我也不愿一早独自醒来,不愿一个人用膳,不愿每日燃着灯等你到睡着。矫情也好,任性妄为也好,我不喜,也不愿!”他呢喃,“可我最不喜的,是你要走,却总不告诉我……” 五年前是,现在,也是…… 凤君尧蹙眉,道:“……他跟你说了?”齐霄的“倒戈”总是这么猝不及防。 江衍仰脸看他,淡淡道:“王爷是要怪罪吗?” 凤君尧:“……胡话说了一天了,不累吗?” 终于不需要从他人的口中听到江衍的“不喜”、“不愿”了,凤君尧变幻了一天的面色也沉静了下来。等了一天,等着这人将心里藏了这许多时日的话都说出口,心也终于跟着尘埃落定。 只是那刚刚烧灼了他颈侧的水光,却是那么的碍眼,逼得他有些控制不住擦拭江衍眼角的力度。 直至再看不见江衍眼底水雾的痕迹,凤君尧才堪堪停了手,沿着那人线条柔顺的脸颊一路抚下,然后一个拥抱,将人紧紧箍进了怀里,沉沉道:“其实本就没有打算瞒着你,只是想看看要到什么境地,你才会不把自己束缚在那过去几年的……恐惧里。” 江衍身子一僵,竟不知该如何反应。 没错,恐惧……凤君尧又何尝不知道江衍的患得患失。 五年的梦魇,如果真的那么容易祛除,他倒是需要去重新考虑他们在彼此心中的份量了。他比谁都了解江衍心里的不安定,因为他亦然! 爱深入骨血,恐惧便深入骨血。一切未定之前,他们都走不出这梦魇。 可是,梦魇并不能困住人,只不过都是人自困罢了。 凤君尧挑起江衍不愿再直面他的脸,看他因酒意而翻涌成了红色的面颊,忽而就笑了,只那一瞬,就敛了笑意,无比郑重地捧起那人赌气的脸来,沉声问道:“江之行,你告诉我,生死契阔,是能随便说说的吗?” 死生不负,岂能随便说说。 “你之前说,即使是深渊,不论我愿与不愿,你都要拉我同往。你既然可以嚣张地说出口,为何就不能嚣张地直接做?如若我背弃了你,你要做的,难道不是手起刀落,拖我躺进同一个墓穴?” 现在就开始哀怜自己,可不是他所认识的江衍。 ……躺进同一个墓穴……这人的措辞真的是……让人无力辩驳。江衍想笑,却不知为何,心里莫名一阵酸涩。 凤君尧难得严肃的脸就在眼前咫尺,江衍忽闪着一双浓雾弥漫的眼,好半天都没能化去那雾气。终于不敌那墨色眸子的深情,垂下了眼帘。 又过了好一会儿,才伸出双手轻轻搂住了凤君尧精炼的腰身,缓缓将脸靠进了他的肩窝。 “……手起刀落?”江衍低喃了一声,语气淡然,脸上的神色并未见有变化。 可细细看去,那微微上挑的一双凤眼里印着星光,终于开始闪烁着狡黠的光芒。 江衍道:“不如我现在就杀了你?也好过整日忧心会有这样的一天。” 凤君尧听他淡淡的话音,没能注意到他已经微微挑起的唇角,只得紧了紧手臂,将人揽得更近了些,好笑道:“不哄你,你便胡思乱想。哄了吧,干脆想也不用想了,直接殉情倒是干脆利落。江之行,你越发出息了。” 这略带自怨自艾的叹息,终还是让江衍没能忍住,“噗”的一下嗤笑出了声。抬眼刚好撞进了凤君尧无奈而又宠溺的眼里,竟觉得自己杞人忧天的有点人神共愤! 信不过自己,为何还会信不过他呢? 江衍突然凑过去咬了一口身前人的嘴唇,有些好笑地说道:“ 除非不能生同寝,为何要去死同穴?你这哄人,不说不离不弃,却要我想着手刃负心人,明明是你自己不会说话,这会儿倒说是我没出息,王爷便是这样颠倒黑白的?” 凤君尧已经懒得去辩解了,这一日日心里忧思的,好不容易云开月明,他是真无力去管什么是非黑白,只应承道:“见效就成,你可听得还舒心?” 江衍道:“舒心,自然舒心,只是,我断不会让你有背弃我的那一天!” 凤君尧眼中浓墨一片,笑了:“……是,永远不会有那一天。”
第39章 王爷就是我的天 连着几日下了大雨,空气中潮湿的泥土味道愈发的浓郁。 清早起来,深吸一口气,这气息便带着一丝丝即将入秋的清凉,随着雨雾一点点浸入到了人的心田,难得的让人觉得惬意。 暑气刚散,秋意还不是很浓,江衍这几日却似乎是已经犯了秋困。每日一觉要睡到日晒三竿,不到早膳热过好几次,定是不会下榻。 江小路不明就里,只道自家少爷这段时间怎的突然就犯起了懒,却不知,其实是他家主子最近夜里太过折腾,夜不能寐,自然就晨难能醒。 江衍就这么赖在床上过了这些时日,不成想,身子看上去却稍显丰腴了些。在凤君尧看来,倒算得上是一个意外之喜,心下高兴,也就不想着法子让他早些起身了。 于是这一日,一觉醒来,又是巳时将过。 江衍迷糊着眼翻了个身,仍旧困顿着摸了摸身侧,没有摸到凤君尧的衣角,一个机灵就挺身坐了起来。 刚端着洗漱用具进到内室的白环,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手上一抖差点洒了一地的水。 稳了稳身子,问道:“公子?” 江衍好半天不知身在何处,半天才眨巴着眼,没头没脑地问道:“他走了?” 白环却听懂了,松了口气,放了手上的东西,走到床榻边将窗帘细细地挽起,笑道:“没有,师兄回来了,王爷见您睡得香,就没叫醒您。” “哦。”江衍抿唇。 自那日说了自己不愿一个人醒来,凤君尧便将公务带到了内室,早起就不再去书房,而是倚在榻前紧挨着江衍,轻手轻脚地处理着宫中事务。 于是每日醒来,江衍总是习惯性摸摸身侧,摸到了这人的衣角就会在床上再多赖一会儿,直至凤君尧无奈地将他捞起来穿戴整齐。 这才几日,便已经不习惯他不在身侧,真等他走了,又该如何是好? 接过白环递过来的布巾洁了面,随意找了件凤君尧的白衫穿上,也不管桌上刚热了一次的饭食又要凉透,急匆匆就往大厅走去。 喻古归来,就是凤君尧将走。 江衍行至大厅的时候,几个人已经议事完毕,只剩江卓还在交代底下人城中的一些生意事宜。 凤君尧坐在案前提笔写着什么,听到脚步声,放下手中狼毫,抬眼向他望去,只一眼便蹙起了眉头。 江衍权当没有看见他的神色变化,问道:“都安排好了?” 喻古代凤君尧回答道:“都已经安排妥当,公子放心。”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江衍笑,一步一生风,走到了案前,“走官道还是走水路?” 他穿的随意,腰带都未系紧,衣襟散乱。一头青丝更是随着脚步肆意翻飞,一看便知他来得匆忙,定然又没有用膳。 凤君尧本就对他近日的作息感到忧心,身为医者的本能,让他极不认同江衍这种对自己身子看轻的做法。 这么想着,教训的话刚到了嘴边,却看他刻意绽放给自己的一个笑脸,又不得不缓缓咽了下去。 凤君尧:“又不是马上就走,就不能用了早膳再过来?”教训的话语换成了温言软语。 正要唤人将吃食端到厅里来,白环已经到了门口,笑道:“好在厨房还温了一份在那儿,不然又要等上一刻钟。” 被伺候着安安心心吃了早膳,江衍重复了之前的问题,道:“走官道还是水路?” “官道,”凤君尧解了他松松散散的腰带,重新细细系好了,“既是想伏击,就给他们这个机会。” “呵,倒是要同情他们了。”江衍笑,眉宇间一点忧色都没有。 喻古:“城中形势已经知会城主,毒门藏身之所已经明确,不日城主将会有动作。但江傲一直与太子在一处,未免惊动皇城,尚不能动他,公子需留意,一切以保全自身为主。” 此去归期尚且不明,凶险可知,只怕王爷放心不下城中之人。 江卓听得这话,自是知道此中轻重,暂停了对老管家的嘱咐,来到江衍身侧,承道:“少主的安危,还请王爷放心,府上所有的人,万死也定然会护少主周全。” 江衍嘁道:“既然这样如临大敌,不如把我带上一同离了这是非之地?” 凤君尧知他不死心,却不会让他激着了,沉吟了片刻,道:“喻古你留下。” “不行!喻古你带走。我在府里,还能少了守护不成?”开什么玩笑,贴身暗卫说撤就撤,他真当自己可以以一敌百还是怎样? 喻古也是一脸犹豫之色,虽说公子是王爷的心头血,但让他置王爷的安危于不顾,他断然做不来。只是他不能请命,就因为他知道公子是王爷的心头血…… “王爷不可,”见喻古左右为难,江卓上前拱手道,“城中之险已经在我们的掌控当中,但王爷此去,路途之险却无法预料,大局为重,王爷若有差池,谁能无虞?” 见凤君尧似有动摇,接着道:“左右城中只有江傲一行,毒门我们最熟悉不过,断然不会有什么差错,王爷实在无需如此举棋不定!” 凤君尧仍是沉吟不决,江衍只得随声附和道:“可不是,你可是我的主心骨,我的天,你若塌了,让我去何处容身?” 话语几分不正经,几分轻佻,一出口,满室紧张气氛都被化了去…… 一群人眼观鼻,鼻观心,见怪不怪。 以夫为天,江衍这是半点都不忌讳。 凤君尧本还犹疑着,听得这话,只觉得一股暖意直冲胸口,暖得他有点哑口…… “罢了……”须臾,才从那不可名状的情绪中走出来,“你顾好自己,天就不会塌。” 江衍笑,一张原本就年轻俊美的脸霎时间光彩更胜,直晃得凤君尧满眼满心都只剩下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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