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九天境在四海八荒三重境中,是最为高阶的存在,神祇眼中,凡尘境的凡人便如蝼蚁蜉蝣,便造就大多数的神祇们天然的慕强心态,和高人一等的倨傲本能。 曾经,也有过神祇历劫后,亏欠凡人一份恩情的经历。 那位神君是怎么说的? 他说:“我若是个凡人,定要偿她一世情缘,可她夫君已经死了,我不是。” 奚玄卿偶然路过,便驻足听了会儿。 只听见月下仙人叹息一声,问那神君:“你明明记得一切,就没有舍不得,放不下的念头?” 那神君说:“也是有的,但毕竟人神殊途,她之于我,便同朝生暮死的一株昙花,你会爱上一朵花吗?寿数长短都不同,即便再喜欢,也不过欣赏一夜,待到花谢,这份缘也就走到终点了。” “这份恩情,你要如何偿还呢?” 那神君思量片刻,随意道:“我曾听闻凡尘境有一商贾富户,遭遇山匪劫掠,年幼次子幸免于难,被一农户收养长大,待到这富可敌国的商户家人找来,给了一大笔钱财,便接回了次子,从头到尾,商户家主都未曾露面,从头至尾都是托人代办,最终也是双方欢喜的局面,富商寻回幼子,农户脱贫拥有了富裕生活。” “我便许她一世安康富贵,便好,若她想再嫁,我也可以为其另觅良人。” 月下仙人一哽:“你做了一世凡人,竟不知,除了钱财,人与人之间还有感情吗?” “知道啊,你也说,那是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了,可我终究不是人。”神君笑道:“感情是我做凡人时的事,同现在的我又有什么关系?我说了,她的夫君已经死了,如今的我,只是九天境历劫归来的一个神君罢了。” 当时的奚玄卿颇为欣赏这位神君。 红尘劫归来,就该不为世俗羁绊,好好履行神职,莫要牵肠挂肚地误了正事。 凡尘境的劫,不过是洗涤他们神魂的药汤,渡劫成功了,那些药渣子还留着做什么? 这个念头当初那般笃定。 如今再回想起来,奚玄卿只觉毛骨悚然。 这真的是他心底所想的吗? 大约是感受到他的手不自觉颤抖,掌心托着,捂在怀中的小凤凰又啾啾叫了几声,唤他回神。 九方遇走来,对他说:“你还走吗?” 他想说:“要走的。” 可话到嘴边,他却怎么也道不出。 在稚鸟的啾啾鸣叫声中,他低垂眼睫,嗓音沙哑,喉间哽咽,低声叹道:“……走不掉了。” 走不掉了啊…… “至少,现在走不掉了。” 他垂睫,温柔地看着稚鸟,低声说着小凤凰听不明白的话:“你也不喜欢奚玄卿是不是?” “那我把奚暮还给你好不好?” “虽然……没办法长久下去,但……我会尽力。” 言毕,他周身泛出一道月白光芒,光散去时,已改头换面。 青年一袭凡尘境的素色衣衫,镌绣着白鹤暗纹,长发如泼墨,以一枚玉簪绾着。 像个手握书卷,于绿茵华盖下吟诗作画的骄矜勋贵。 眉目柔软,桃花眸尽是缱绻温柔。 也只有在怅然叹息时,还有那么点奚玄卿的影子,却是同冷冽漠然的九天境神尊再无半点关系。 九方遇眉头一皱。 这样的奚玄卿,他不是第一次见。 早在他劫狱,带着仓灵去往兰因谷,仓灵被奚玄卿带走时,那个凡尘境小镇中,他便看见这般模样的奚玄卿。 那时候,仓灵对他无限欢喜,叫他——奚暮。 “……你这是做什么?” “你还要用这副模样骗他吗?” “你……真的打算留下?哪怕给他带来危险?你知道的,师尊他设下万年之计,不会放过我们。” “嘘……” 奚玄卿抱着昏昏欲睡的小凤凰,无限温柔。 小凤凰在见到“奚暮”时,似乎更安心了。 啼鸣欢快。 他只是一个鸟宝宝,很容易感到疲乏,需要长时间的睡眠,嗅着熟悉的雪岭松香,小凤凰伏在“奚暮”心口,酣然入眠。 奚玄卿小心翼翼抱着小凤凰回到木屋,布下一道隔音咒诀。 才对焦躁不安的九方遇说:“给我一点时间,我还想再陪陪他。” 九方遇横眉冷对,嗤道:“只是一点时间?怕不是拖着拖着,就舍不得了。” 奚玄卿默默从九方遇手中取回另一半石身。 石身内的凤凰心和内丹隐隐发烫。 就像他猜测的那样,随着小凤凰一点点长大,心脏和内丹渐渐成熟,便会将曾经的力量全部吸收回来,待到凤凰心和内丹燃成灰烬那一刻,小凤凰便会恢复所有记忆,包括被凤翎偷走的那一部分属于金翎的力量,也会被夺回来。 奚玄卿握着掌心的女娲石,他的另一半石身。 “给我一点时间,我想在离开之前,还他一个奚暮。” “一个……没有无垢灵体,从来没做过九天境神尊的奚暮。”
第48章 偷走小凤凰 涿光山上,灵气馥郁。 小凤凰才破壳三日,便肉眼可见地长大了一圈,雪白的绒毛丰盈许多,小小的翅膀贴合在身侧时,脑袋一缩,就像是一个圆滚滚的雪团子。 就像三百年前的奚暮一样,奚玄卿为小凤凰构建了一个温暖巢穴。 软榻摆在阳光最好的窗台前,用灵气浓郁的仙藤编织出一个小篮子,铺上天上神女织就的棉云。 九方遇看见了,撇了撇嘴说:“他虽然喜欢骄奢的东西,宝石灵果都可以是最好的,但睡的被褥一定要凡尘境最普通的棉絮,他说阳光的味道很足,什么绫罗绸缎都替代不了。” 九方遇随口一句,却倏然唤醒奚玄卿第一场涅槃劫世界的那段记忆。 他在醉仙山时,总想将仓灵锁在身边,将最好的一切都给他,无论是宝石灵果,琼浆玉露,还是楠床锦褥。 但其实……仓灵并没有那么喜欢。 相反,奚暮那时候那么穷,所能给的都很有限。 只能给仓灵编一只粗糙的竹篾篮子当床,拆掉被芯的棉絮填充进去,缝一块衣裳边角料,就成了仓灵的小窝,偏偏仓灵不嫌弃,用了好几年,哪怕磨喙练爪啄破了挠坏了,奚暮想给他换一个,他都不愿意,说睡惯了的窝,不想换新的,奚暮无奈地给他缝缝补补又用了好几年,实在破败到用不了了,仓灵才一脸不舍地换了新窝,旧的却一直舍不得扔。 说来也怪。 仓灵没心的时候,对谁都没感情,不依赖。 却对一个睡惯了的窝恋恋不舍。 奚玄卿默默换掉神女织的棉云,换上最普通的棉花。 小凤凰兴奋极了,跳上去,蹦跶了好几下,左滚滚右滚滚,直到整个小窝都沾上自己的气息,又愉悦地啾啾了好几声。 奚玄卿扭头看九方遇一眼,没说话。 眼底却明晃晃写着:你如何得知? 九方遇看着奚玄卿刻意将自己打扮成凡人的模样,颇觉滑稽。 不由冷笑道:“自然是因为你不要他的那三百年,他找上过我,曾在我屋里住过,在我床上睡过呗,我自然知晓。” “……” 幼犼不知何时迈着小短腿,爬上楼梯,见到奚玄卿,它不敢造次,只在门口贴着九方遇的脚踝蹭了蹭。 又直勾勾地望着小凤凰。 眼底亮晶晶的。 九方遇见不得它这副憨痴相,嫌弃地踢了踢它屁股。 幼犼牙一龇,对着九方遇凶狠狠威胁。 听见小凤凰清脆鸣叫时,那股凶相立马收敛下去,转过圆滚滚的脑袋,睁大眼睛,安静蹲在原地,看着小凤凰蹦来蹦去,眼神就没挪开过。 “这蠢东西也喜欢他啊……”九方遇啧了声,“它修炼到一定程度能化形吧?要不直接抽掉灵骨算了,永远当一只狗。” “吼——!”幼犼龇牙,萌态消失无踪,追着九方遇就咬。 到底是连龙都敢吃的神兽,即便是幼崽,凶起来不要命的时候,九方遇也有点招架不住。 小木屋二楼光照很好,窗外就是一望无垠的草原。 幼犼追逐着九方遇,一瞬扑过去,压着就在草地上打滚撕咬。 他狼狈极了,那身骄矜华贵的战袍,都快被幼犼撕烂了,九方遇咬牙切齿冲着楼上大骂奚玄卿。 小凤凰兴奋地看了会儿,扑了扑翅膀,啾啾叫着。 他只长了三簇翎羽的脑袋,被柔软的手指轻轻抚摸,小凤凰眯了眯眼,享受这种惬意。 暖阳透过窗外老树,风一吹,便晃出漂亮的影子,透在窗棂上,像游曳的小鱼,小凤凰便好奇地歪了歪脑袋,探出翅膀尖尖去触碰,低头一看,什么也没抓到,就转头看着奚玄卿,啾啾叫了几声,又乐此不疲地去玩影子。 偶尔被小篮子里的松软棉絮绊住小爪子,奚玄卿便低首垂眼,替他拨开阻碍。 半绾的黑色长发垂下时,吸引小凤凰的注意,他便啾啾叫着,扑棱两下翅膀,去抓奚玄卿的头发,抓不到,他就用嫩黄的鸟喙去啄,偶尔擦着奚玄卿手指,又或是拂过脸颊皮肤,都能感觉到眼前这个男人失神半晌。 但小凤凰懂什么呢? 小凤凰什么都不知道。 只晓得晒太阳,睡温暖的窝窝,吃好吃的果子,一盏难求的琼浆玉露当水喝,每天吨吨好几杯。 偶尔啄破奚玄卿皮肤,嗅到香甜的血味,甚至不知道担心别人疼不疼这件事,只贪婪地多吮几口。 如何不算自欺欺人呢? 奚玄卿将自己复刻成三百年前的奚暮,像是竭力模仿从前的自己。 白日里,他陪着小凤凰晒太阳,去花丛里打滚,去灵溪边嬉水,悉心为小凤凰梳理渐渐长出来的翎羽。 晚上,他抱着小凤凰哄睡着后,又独自坐在孤月下,对着另一半石身,去雕琢奚暮的模样。 每一刀,每一笔都是往血肉上琢刻。 看似只是塑造一颗石头,却无异于千刀万剐自己的血肉之躯。 偶尔疼地忍不住,呕出血,也要咽下去,不敢弄脏石身,生怕还给仓灵的是不干净的奚暮。 就算疼地禁不住哼吟出声,也咬碎压根,使劲咽下,生怕吵醒小凤凰。 即便忍受不住,他一转眸,看着月光下熟睡的小凤凰,眉目便又温柔了下来。 他的时间不多,他要快些。 左眼中的邪祟,很快会冲破桎梏,重新苏醒。 怀渊天尊看似没有动作,才更让人焦急,生怕某一招来得猝不及防。 还有他这残破的身躯和魂灵,也不晓得能撑多久。 日子一天天过,他一天天倒数。 无论与怀渊天尊的对峙,是成是败,他都要将一切计划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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