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魔是什么? 心魔真的存在吗? 还是说,心魔不过是给自己做错的事,找到的一个自我原谅的借口和理由? 将一切推脱得干干净净,说那是心魔所惑,并非本心。 于是,同样心中有愧的人,推己及人,原谅他。 心中无愧,且并不能理解的人,或许会从愤怒走向自我怀疑后不得不原谅他,自认倒霉。 什么是心魔? 是本性的恶念,或是经历世间无数痛苦折磨后,生出的积怨或者冷漠,原本就存于心中的东西,被一个名叫“心魔”的东西刺激,就释放出来,伤人伤己。 说到底,那是心中本来就有的东西。 自己接受不了,便要找个理由和借口去原谅自己的一种自我安慰。 奚玄卿想,他选择逃避的问题,只会以另一种形式出现。 像一座山一样,挡在他面前,搬不走,绕不开,必须翻山越岭,只这一条路。 如今,便是逃无可逃了。 劫梦世界中,他站在山峰上,身后是一条隐入山林的小路。 只要转头走开,进入那片迷雾森林,他就会永远留在劫梦世界中,灵魂一点点被湮灭吞噬,感觉不到任何痛苦,他就能从仓灵的世界永远消失,再也不会给仓灵带来痛苦和失望。 眼前,是深不见底的悬崖。 泛着点点涟漪,犹如水潭被风吹皱,那是红尘牵念。 游鱼长出翅膀,飞舞在足前,一下下轻碰他衣摆,那是他的执念,不肯放弃,要拽着他从劫梦中出去。 他面容沉冷,只抿着薄唇,垂眸看着足前悬崖,教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唯独那已经不属于他的左眼,扇动长睫眨了眨。 咥笑道:“让我猜猜,你在想什么,你惦念他,即便狠心割舍自己的不甘,却还担忧他的未来。” 邪祟长叹,嗤嘲:“人命就是这样——死之前很贱,死后才珍重。” “你们都是这样的,三百年前,奚暮活着的时候,他不在意,奚暮死了,他又要疯狂寻觅三百年,惹得一身伤。你也这样,他活着的时候,你从不在意他,从不相信他哪怕一句话,只将他的肺腑真心全部当作荒谬谎言。” 他们都是这样。 好不容易摒绝一切爱恨,又去翻尸倒骨。 一个邪祟,竟忽然像个循循善诱,苦口婆心的长者,叹息着,规劝一个人,劝他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奚玄卿,若是以前实力顶峰的你,我不说这话,因为你有能力保护他,可现在呢?你算个什么东西?灵核烧得不剩多少了,石身剖成两半,被凤凰心凤凰丹不断焚烧,神魂不止被弱水灼伤过,还在劫中死了两次,即便你不留下,你那残破的神魂还能撑多久?更别提,你已经失了一只眼,被我占据。” “挖掘一个人内心深处的恐惧,摧毁精神,消灭魂灵这种事,我可太擅长了,即便你不同意,往后的日子里,你又能经得起几次劫梦损耗?” 奚玄卿垂眸,倏忽一笑。 他左眼中的人愣住:“……你笑什么?” 奚玄卿道:“我只是觉得,你劝人的口吻很熟悉。” “……” “像为人师长的劝他做错事的徒弟。”奚玄卿笑了笑,又以袖掩唇咳嗽了两声,抹去唇角的血,“你活着的时候,收过徒弟吗?” “你……你问这些做什么?” 邪祟恍惚了一下。 就在这时,奚玄卿抬起左手,猛地扣住左眼,一声嚎叫猝不及防,奚玄卿捂住左眼的指缝间渗出一缕鲜血。 他垂落颤抖的手,掌心握着一颗眼珠。 泥点大小的息壤已封住眼窍。 双目一阖,神识灌入左眼,摧枯拉朽之势,毫不留情地击溃自己左眼的经脉。 更多的鲜红簌簌淌下。 对方一声惊慌喊叫:“奚玄卿!你做什么?你不想要这只眼了吗?” “它已经瞎了。” “你……你到底要做什么?!” 奚玄卿眉头紧皱,强忍疼痛,只专心以神识翻找对方的记忆。 他只扯住了一小块,不足以看清楚一切。 但他还是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找到了答案,奚玄卿松了口气,睁开溢满鲜血的眸:“我承认你说的都是对的,但……我也不至于心绪大乱到忽略你的存在。” “就算我不打算出去了,也要将他未来的路铺好,是我占了他的心,是我教会他情爱,是我害得他饱受其苦,是我忘记了他,伤害了他,也是我将他从涅槃劫中带出来的。” “还他原本模样,我才能死而无憾。” “况且,我又如何保证,我死以后,你会用我的身躯去做什么?” 那道声音嘶哑道:“我同凤凰无冤无仇,自然不会刻意去伤害他,你若不放心,我与你签订心魔契便是,若我伤他,不得好死。” 奚玄卿:“不得好死?你都死过不知几次了,为天地不容,借着凤凰涅槃劫的漏洞庇护自身,才有机会兴风作浪,你死不死的,你自己都不在意,我凭什么相信?” “你——!!” 原本温润擅于诱导的少年声音,倏忽间变得极怒,疼痛让他耐心告罄。 奚玄卿的左眼是他唯一的容身之所。 他可以赖着不走,可以让奚玄卿拿他没办法,但那一小块息壤一入眼,便极速膨胀,要占领左眼空缺的那部分,挤占他的生存空间。 灌入泥淖般,要淹没他的意识体。 他不至于灵魂湮灭,可难受啊…… 太难受了! 就像死的时候那样…… 奚玄卿已在他的记忆中看到太多太多。 已能确认,他不仅活了一个鸿濛七万年,上一个鸿濛世界,上上个鸿濛世界,他都在…… 太岁都没他那么能活。 哪怕是凤凰,还要涅槃重生呢,他却活了那么久。 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可奚玄卿没办法看见他的脸。 这邪祟活着的时候,似乎很不喜欢照镜子,也不愿意靠近水边,看不到倒影,甚至与人说话时,也是离得远远的,无法通过他人的瞳孔看出他的脸。 所有视角,都是通过这邪祟的眼去看。 直到,看见一个人。 奚玄卿实实在在被怔住。 他几乎开口就想问,你……为什么在这里?你和他什么关系? 那张脸在对着这邪祟笑。 不是如今的淡泊冷然,也非无心无情,而是怀着温柔,眼底透着缱绻。 对视、相拥,甚至……同床共枕。 画面闪烁极快,还不及奚玄卿从震愕中回神,时间已追溯至几万年前,此间鸿濛世界刚开启不久时。 他在这里,找到了想要的答案。 关于他的凤凰如何破壳。 也是关于被他自己遗忘的一段记忆。 女娲石从何而来? 原来并不像怀渊天尊说的那样,是上一场鸿濛世界遭遇灾厄时,被神女炼化出来,用以补天后剩下的余料。 他竟是从鸿濛天外掉落此间红尘的。 是天外之天的陨石。 从不在这个红尘的因果之中。 既非此间之物,又如何与此间世界产生牵连纠葛的呢? 原来,他站在丹穴山最高的俊峰上俯瞰红尘,在这里沾了人气,看遍人世间悲欢离合,生老病死,生出了灵神。 有了人的意识和情感。 那些东西,慢慢地在他的石腔里积蓄成一汪清泉,石头即将生出心,生出了心,他便会修成拥有神身的人。 有了情绪不可怕,可怕的是,与此间生灵有了纠缠。 他看见一颗凤凰蛋即将滚落悬崖,有意识地替他一挡,触碰的那一刻,石腔内即将化作晶心的那汪泉水被挤了出来,化作一滴神泪,坠在蛋壳上,被吸收。 从这一刻起,他便被扯入这个红尘因果中,再也逃脱不得了。 奚玄卿从没想过,他与凤凰的初遇,并非三百年前献心,也非万年前衔石。 而是源于他的一滴神泪。 他修行了几万年,看遍人世间,生出灵神,眼看着就能修成人形,那滴即将成为他心脏的泪,就这么被一颗凤凰蛋吸收了。 几万年修行功亏一篑,石头再度成为一颗石头。 失去全部意识。 一切都要重新开始。 因果宿命…… 原来这便是因果,纠缠不清,没有道理。 世间之事,没有偶然,有的只是在天道轨迹之下的必然,因果循环,生生不息。 被孔雀寻来,抱回巢穴的凤凰蛋却绽出裂纹。 凤凰破壳而出。 稚鸟身躯内的那颗心,仿佛被世间最纯净的水洗过一般,干净通透,也注定了他此后万年的时光里一直纯粹干净,不懂人世纷争,尔虞我诈,只做这四海八荒三重境中最自由快活的凤凰。 凤凰执着寻觅漂亮宝石,大约是……前缘注定吧。 凤凰的心,也只有奚玄卿能用,哪怕成为凡人奚暮时,也从未被这颗滚烫的心灼伤过。 原来,他的心泉,他的神泪,可以促使凤凰破壳。 奚玄卿撤出神识,又将那颗血淋淋的眼珠塞进眼眶中,堵住眼窍。 “你——!”邪祟讶异,“你既已经有办法摆脱我,又何必还要……” “在我体内,我能控制住你,大不了我在神魂湮灭前,毁了无垢灵体,与你同归于尽,总好过放你出去,躲在未知角落里伺机作恶得好。” 或许是生出灵神时,看过的人世间悲苦太多,奚玄卿心底有太多的软弱,被坚硬的石身包裹。 他看似无心无情,高居神位,杀伐决断,不容置喙。 事实上,谁都可以骗他,凤翎可以,他师尊……更可以。 他还该信任谁吗? 就是因为盲目信任不该信的人,才害死仓灵。 他怎么可能还相信一个邪祟说出不会伤害凤凰这种话? 仓灵…… 凤凰破壳需要一滴女娲石泪。 数万年前,是蓄积在石心中的怜悯苍生之泪,使凤凰破壳。 如今,是悔恨之泪…… 会有用吗? 一滴血泪坠落,奚玄卿摊开掌心接住,往悬崖前一跨,瞬时走出劫梦。 迎接他的,是一柄扎入左肩的长戟。 奚玄卿默默抬起眼,面如金纸,月光下苍白地瘆人,一只眼瞎了个彻底,眼珠已半分神采都没了,淌下一行血。 九方遇愕然:“你到底是哪个?” 奚玄卿睨他一眼:“有眼无珠,你分不清吗?” 说着,握住长戟,一咬牙,将尖刃拔出。 也不管那一大摊洇出衣裳的血。 他走近九方遇,目光柔软地落在他怀中包裹着兽皮保暖的凤凰蛋。 九方遇皱了皱眉:“你脸色难看得跟鬼一样,谁知道你还活着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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