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玄卿顿了顿,一边将掌心的血泪往凤凰蛋上滴,一边说:“暂时不会死,死了,也不会离开这具躯壳。” 神泪清澈,带着一点点无法撇干净的水红,像一滴半透的红色水晶,落在蛋壳上,一下子便有了反应,蛋壳皲裂出细纹。 看样子,用不了三天就能破壳了。 九方遇瞪大了眼:“你从哪儿弄来的?这什么东西?你去弄怎么不告诉我?是想独占功劳,让仓灵以后感谢你吗?” 九方遇越想越觉不安,他脑子一昏,将凤凰蛋塞到奚玄卿怀里:“你给我说,这个东西在哪儿弄?是不是明天后天还需要?这次我去弄,不能风头让你的一个人出了!” “…………” 奚玄卿盯着他看了会儿,默默叹气。 自己没选择留在劫梦中是对的,靠着九方遇的脑子,凤凰就算能顺利破壳,长大也是个问题。 他想,他可能需要去一趟丹穴山,找回被冰封的孔雀。 孔雀有经验,也有实力养大凤凰。 那他自己呢? 奚玄卿感受到左眼中的邪祟又在不安躁动,或许,用不了多久,会再度恢复实力,拉他入劫梦。 在那之前,他会等着凤凰破壳,然后找来孔雀。 再然后…… 他会在无人察觉的角落,默默守着仓灵,直到自己再也控制不住身躯,他便自毁,神魂连带着无垢灵体,同那邪祟同归于尽。 思及邪祟,奚玄卿心底不安。 他问九方遇:“你有没有看清楚,我左眼里的是什么?” 刚刚还气鼓鼓,吵闹着要去寻神泪的九方遇脸色一下子垮塌,他眉头紧皱,面如菜色。 “奚玄卿,你对……师尊的感情有多浓厚?” 奚玄卿抿唇未言,心底明了。 和他想的差不多。 九方遇道:“那个东西,几乎和师尊长得一模一样,只是眉尾多了枚小痣。” “痣?” 第一场涅槃劫世界中,投生成魔种的仓灵,是不是眼尾也有一颗小痣? 他当时就很困惑,为何涅槃劫世界会选择在无数鸿濛世界中的这一个呢? 仓灵是凤凰,是上古神祇,他不该投生成魔。 见奚玄卿脸色难看得厉害,九方遇的心也沉了下去。 “师尊他……” 奚玄卿点头:“防备着,千万不要疏忽大意,这个时候,他无论说什么,都别信。” 九方遇深吸一口气:“这话,应该是我同你说,我很早就怀疑他不对劲了,你入劫的时候,我想了很多过去的事,你觉不觉得他对我们,不是师尊对待徒弟的态度,没有哪个做师尊的,会将徒弟当作兵刃去培养,当作容器去教导。” 兵刃是九方遇,是息壤,是现在的战神。 容器是奚玄卿,是女娲石,是如今的无垢灵体。 “……嗯。” 大约是猜疑早就开始,如今笃定了,倒是没那么愕然伤感。 奚玄卿摸了摸凤凰蛋上那细小的裂痕,指尖触上,能感觉到裂痕在松动。 很快…… 很快,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只是,他应当没那个机会和仓灵从头来过了。 邪祟在劫梦中说的话,他并非全没往心里去。 至少,他知道,没有他的存在,凤凰会过得更好。 也只有他消失了,他们的因果轮回才能打破。 这样的彼此亏欠,继续下去,只会惹得一身伤。 无垢灵体,那邪祟不会放手,怀渊天尊也不会放弃自己谋划了万年的东西。 奚玄卿静静抱着凤凰蛋,似乎已经能隔着蛋壳感觉到里面缓缓挪动的小小身躯。 他垂眸时,又见凤凰蛋绽出一道裂痕,浅红的水渍渗入缝隙间。 脸上湿润,他才发觉,自己又落下了一滴泪。 之前的那滴是悲痛欲绝的愧疚。 这一滴是生死诀别的不舍。 “你……” 九方遇这才看清,那滴淡红色水晶哪里是什么促使破壳的宝贝,明明就是奚玄卿的血泪。 奚玄卿垂眸,抱着凤凰蛋,轻轻落下一吻。 “九方,如今的你我,都在他的万年大局中,我的躯壳,我的无垢灵体,或许就是被他培养出来,留着给某个人用的,他要用你做什么,我尚不得知,可你也在他的局中。” 九方遇一愣。 随即又扯出一抹笑,勉强又难看。 自以为洒脱道:“没事啊,我早就知道了,我是息壤嘛,死了最多灵魂湮灭,躯壳却是永生的,他又让我不断炼体,增强修为,我又不蠢,我当然知道……” 他说着,抬眼看奚玄卿,忽然嫉妒奚玄卿亲凤凰蛋,自己没亲到。 一把抢过凤凰蛋,在那玉石般的蛋壳上使劲亲了好几下。 “好了,你说吧,你要做什么?” 奚玄卿迫使自己挪开眼:“如果我们都是他的目标,和仓灵在一起,才是坏事。” “你带着凤凰蛋留在这里,我去一趟丹穴山,找到孔雀带回来,孔雀曾在须弥天外修行万年,实力不比以前的我低,又有照顾凤凰的经验,他来守着他是最合适的。” “孔雀……”九方遇倏然想起,“孔雀不就是被你冰封的那个?都三百年了,你封印了人家三百年,他见到你还不砍死你?” 奚玄卿面无表情:“那就让他杀了我。” “……” 奚玄卿剖开自己胸膛,取出包裹在自己另一半石身中的凤凰心和凤凰丹,递给九方遇。 “我没见过凤凰涅槃重生后,心脏和内丹,是焚化从前的,重新长出新的,还是要用上以前的,你拿好了,留在他身边。” 奚玄卿又交代了许多,这一副托孤的架势,给九方遇弄得说不出话来。 等到九方遇反应过来的时候,怀中忽然烫了一下。 他愕然垂眼,说好了三天孵化出来的小凤凰,已经顶破蛋壳,探出毛茸茸的脑袋。 九方遇:!!! 他一抬眼,奚玄卿已走远,只余背影,怀里凤凰的微弱啼鸣,他是听不见的。 九方遇刚想开口喊住对方,话到嘴边,却又硬生生咽了下去。 既要别离,何必回头,既不回头,何必不忘…… 无挂无碍地走,或许更好。
第47章 走不掉了 “别叫了,你想将他喊回来吗?” “喊回来做什么?他……还有我,终将该离开的,不该拖累你……” 九方遇轻声说道。 披着绒毛,还没掌心大的稚鸟歪了歪脑袋,又张开嫩黄的鸟喙叫了两声。 啼鸣微弱,风一吹就被淹没。 他探出指腹,抚了下小凤凰的脑袋,眼前一片模糊,泛花。 原来是泪。 可他的眼泪没有用,不能帮凤凰破壳,不能替代奚玄卿。 他咬了咬牙,狠狠抹去。 俯身凑近,低声说:“小凤凰,你快快长大吧,赶快长出我的仓灵,让我在离开前看看他好不好?” 小凤凰又歪了歪脑袋,显然听不懂他说的话,却不安焦躁地鸣叫,声音稚嫩又柔弱。 浑身覆盖的雪白绒羽细密柔软,经不起半点风吹雨打,他太脆弱了,还只是一只刚破壳的稚鸟。 需要人去呵护,去关爱,去照顾。 外面风大,夜里又凉,九方遇将他从蛋壳里托出来,刚要揣进怀里带回木屋中,一转身,不留神,稚鸟便从他掌心倏然脱出。 他心下一惊,刚要去接住稚鸟,却来不及。 只见那毛都没长齐的小东西,目标明确,一股脑往奚玄卿离去的方向飞去。 速度极快,那双未覆翎羽的稚嫩翅膀拼命扇动,挥出残影。 九方遇想将他拘回来,却又不敢对小凤凰用神术,刚破壳太脆弱了,他生怕伤到他。 更怕小凤凰翅膀挥不动,跌落在地,摔出个怎么样。 他咬牙,大喊一声:“奚玄卿,回头!” 也就在那一瞬,奚玄卿回眸。 圆月高高挂在涿光静谧的草原上空,河畔粼粼波光晃了眼,朦胧柔和的月倾泻在一只拼命扇动翅膀的稚鸟身上,他啾啾啼鸣,声音柔弱脆嫩。 奚玄卿简直又以为自己入了劫梦。 可即便是劫梦,朝他扑来的是一柄利刃,他也不顾一切地展开双臂。 稚鸟扑进他怀中,一头扎进他胸膛。 没什么份量。 却是实在的,沉甸甸的。 柔软稚嫩的生命,就那么抬起毛绒绒的脑袋,眼尾掀飞的两簇轻羽下,一双眼朝他望来,月光下黑亮透彻,懵懵懂懂,又在他怀里蹭了又蹭,触碰到他肩下的伤,又啾啾叫着去啄,急得跳脚。 雪白绒羽沾上血红,似春日里绽放出的一朵朵合欢花。 即便没有记忆,却源自本能般,小凤凰又在他怀里筑巢安窝,一双柔嫩的小小翅膀扒在他衣襟绦穗上,缠上稚嫩的后爪,纠缠地像是曾经的姻缘线,难解难分。 霎时间,源自三百年前,属于奚暮的记忆浮在脑海中,鲜活跳动。 他曾拥他入怀,捧在掌中,捂在心口。 他曾那般宝贝他,那般宠溺他。 即便爱上的是一个永远无心,永远给不了他回应,不会爱人的小妖怪,他也甘之如饴,矢志不渝,永不言悔。 即便仓灵不是什么凤凰神祇,只是一个红尘中没心没肺的小妖怪,奚暮也是爱的。 那奚玄卿呢? 奚玄卿想:他就是奚暮,奚暮就是他,他为何非要将从前的自己,和如今的自己彻底区分开? 如此对自己说着。 也难掩内心忐忑。 他永远记得仓灵说过的话——你永远不是他,你永远只是他的替代品。 只是模样相像,气息相仿的替代品。 他不知道小凤凰的本能亲昵,是来源于对奚暮的依赖,还是因为自己助他破壳的那滴神泪。 小凤凰眼中,他如今是凡人修士奚暮,还是九天境神尊奚玄卿? 是恩情,还是眷恋? 就像曾经的他自己,对凤凰只有恩情在。 爱上仓灵的是奚暮。 他只想着对凤凰报恩,从未想过,若他亏欠恩情的人,不是什么高贵的凤凰,只是一个凡尘境普普通通的小妖怪,在错认凤凰时,他还会那般无条件地宠溺凤翎吗? 大约……不会。 九天境神尊极度厌恶妖类,天上地下无人不知。 为什么要厌恶? 他自己都快记不起来了,仿佛这种厌憎的情绪源自于某个时刻植入体内的本能。 反反复复地叩问自心。 得出这样的答案,奚玄卿心底一阵阵抽痛。 若仓灵不是凤凰,奚玄卿不会多看仓灵一眼。 可奚暮永远在意仓灵,无论身份地位。 奚玄卿恨不得掐死如今的自己,换三百年前的自己重新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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