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灵——!” 奚玄卿纵身跃去。 腹部被崖石刮破,心口的伤硌进石块,混着沙砾,手臂也被悬崖边生着的一种如同钢铁般的怪异树枝穿透,鲜血不止。 奚玄卿拽着仓灵的手,不肯松。 即便仓灵漠然地说:“你放过我吧,我要和奚暮一起离开,你松手。” “不,不行……” 凤凰在涅槃劫世界死去,即为渡劫失败。 秘境之外,一般人杀不死魔种。 可秘境之内的规则,诡谲莫测,奚玄卿也没有十足把握。 况且,就算魔种不会死,可是会疼啊。 悬崖高耸,深不可测。 身躯摔在坚石上,会有多疼呢? 他不敢多想。 他一点也不想让仓灵再尝到疼痛。 够了! 都够了! 九天境上,他的小凤凰已经吃了太多苦。 已经够了! 现世中,奚玄卿的灵核还在燃烧。 每时每刻,魂魄都在疼。 他能感觉到,命魂在一点点流失。 那个阵法,他不知道还能撑多久,也不晓得自己还有没有能力开启第二次涅槃劫。 他绝不能再度失去他的小凤凰! 可一个从来都存着死志的人,他无力挽回。 仓灵想掰开对方的手,可他一手还抱着奚暮。 他不想让奚暮先去,他会找不到他的。 即便血肉成泥,他也要和奚暮的混在一起。 “……松手。” 仓灵手指彻底松开,一点点从奚玄卿掌心滑落。 奚玄卿的伤太重了。 力量都被限制在逍遥宗师叔祖的身躯规则中,他无法施展灵力。 从没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慌乱。 “仓灵,你听我说,这个世界不是真的,只是一场劫。” “只有你我是真实的!” “你听话,上来,和我回去,等这一世安稳度过,我们便能走出去,离开这场劫,回到真实世界。” 仓灵无动于衷。 奚玄卿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进去。 他甚至开始后悔,自己不该告诉仓灵奚暮是幻想出来的。 他应该说…… 奚玄卿眼睫一颤,倏然醒悟,急忙道:“仓灵,你听我说,你不要殉他,我可以让他活!我可以!” 他反反复复地说。 仓灵起初无动于衷,什么也不想听,可还是禁不住,有了反应。 奏效了! 仓灵缓缓抬起那双黯然的眼,死灰复燃般。 喃喃着:“让他活?” “他能活?” “对!”奚玄卿又探下另一只手,伸向仓灵,“相信我,再信我最后一次。” 仓灵沾血的指,犹豫着,缓缓地,握回紧攥他的那只手。 他抱着奚暮,又从地狱边缘,回到人间。 足踝却已空空荡荡。 那串廉价的红线金铃,被残枝勾去,永远坠落崖底。 仓灵一言不发,小小的身躯背着奚暮的尸身,跟奚玄卿身后,往外走。 奚玄卿想接过来,替他背,他不肯。 只有他感觉得到,后背贴着的胸膛没有温度,没有呼吸,甚至……连重量都没有,如若无物。 他一会儿喃喃自言:“他只是睡着了。” 一会儿又说:“你好重啊,我背不动啦,你快醒来,换你背我了。” 只偶尔路过一两个不曾相识的修士,小心翼翼地望来,奇怪道:“他背上有什么东西吗?看起来又吃力,又轻松的。” 仓灵龇牙咧嘴,凶回去:“你们瞎吗?一个大活人都看不见!” 又慌忙地捏紧奚暮已经僵硬的腿。 证明存在。 “他……他只是睡着了。” 修士被骂地一脸茫然,脾气不好,想和仓灵吵。 却又被走在前面,忽然回头的一个一身鲜血的男人睨了眼。 目光不善,似想杀人般。 只得摸了摸鼻子,咽下一喉咙的你他娘,走开了。 那些修士与同伴碰头时,才惊悚于刚刚捡回一条命。 同伴说:“嚯,你可没瞧见,那少年看起来也就十五六岁,最多不超过十七,明明细皮嫩肉,手腕就那么一点细,连剑都不会握,杀起人来不眨眼。” “就他一个人啊?” 那个满身血,目光不善的男人,和他不是一起的吗? 同伴愣了下:“对啊,他一个人就干掉了一个看起来很厉害的修士,悬崖边碎尸还在呢,他杀了那个要抓他的人,突然朝我们看过来,我当时想,逃不掉了,破釜沉舟吧,一起上,干他娘的,结果你猜怎么着?” “嘿,他忽然用了个传送阵,原地消失了!” 从头到尾,他们都没看见另一个人。 有个修士在数自己从秘境中获得的宝贝,翻找半天,惊讶道:“奇怪,我怎么少了一瓶伤药?” “受伤了,用掉了吧?” “不可能!那药很贵!我就这点擦伤,哪里用得上保命的药?” “唔……那或许是在林子里弄丢了吧?你那破锦囊,都漏了个洞,也不换。” …… 奚暮的存在,从始至终,都像是一场幻觉。 一个人真正死去,并非呼吸停止,脉搏消失,肌骨腐烂。 而是……这世上,再也没人记得他的存在。 即便还残留一点点印象。 那些修士,也都告诉自己:“无妄秘境,无妄无妄,便是无有妄念,秘境本就多弥彰,有了妄念,便生幻觉。” “嗐,都是幻觉罢了。” 有的人,将幻觉当成了真。 有的人,将真实当作了幻觉。 假作真时真亦假…… · 醉仙山依旧仙雾缭绕,恍若神境。 离去时,仓灵踏破一双鞋,追逐着想象出来的人,跋涉千里,苦苦寻觅。 归来时,他跪坐在云端,搂着奚暮的尸体,寒风吹冷血肉,变得和奚暮一样,他便贴上他,相互汲暖。 奚玄卿的伤很重,腾云驾雾也是费劲。 托着他们的云不断颤抖,倾斜,仓灵几次险些掉下去,都被奚玄卿胆战心惊地捞回来。 仓灵无惧,懒得动弹,他望着云下深渊,崇山峻岭。 甚至想:这么跌下去,一了百了也挺好。 奚暮是他想象出的人,是不存在的,奚玄卿在骗他。 但又想:奚玄卿答应了他,要复活奚暮的。 还有希望,为什么不试试? 两个念头不断拉锯。 以至于识海消耗很大,对外界的反应便不敏感。 一路都是混混沌沌。 他只盯着奚暮,只要奚暮不从他眼前消失,他便任人摆弄。 让他沐浴,他便要拉着奚暮一起。 让他换上干净衣服,他也要给奚暮换一件。 让他吃点东西,他喂给奚暮,奚暮张不开嘴,他又担心对方不吃会饿坏,便自己咬一口,双唇相贴,哺过去。 他看不见一直在他身边的奚玄卿。 也看不见,那张脸,那双眼有多疯癫绝望,处BY兎言于发疯的边缘,却又不得不压抑下去,直到掌心被指甲划破,渗出一滴滴血,疼痛让他稍许冷静一些。 仓灵茫然地,稀里糊涂地不知过了多久。 直到手背忽然烫了一下,像火灼似的。 仓灵猛然回神。 才发现,奚玄卿要握他的手,他立时避开,唯恐不及。 奚玄卿凝望他许久,如鲠在喉,却不得倾诉。 最终只哑声道:“再信我一次,在他复活之前,我会保他尸身不腐。” “至于复活……你给我一些时间。” 仓灵垂眼,不说话。 “在这之前,不要做傻事,好不好?先好好地活下去。” “……” 任他说什么,仓灵无言,只木讷地盯着眼前价值连城的琉璃棺看。 棺中人一直都在他眼底,在他心上,在他脑中。 安静地躺着,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此处神岭龙脉,洞穴中灵气馥郁,加上琉璃棺护持,保住一个人尸身不腐,不是多难的事。 逍遥宗掌门,站在穴外高石上俯瞰,颇为不解地对缓步走出的奚玄卿道:“琉璃棺予你便罢,我却不知,你要为一个不太清醒的小孩去装空气,有何意义。” “他瞧着像是得了癔症,该治病,你也得了吗?” 掌门一见奚玄卿新换的白袍又渗出血,眉头紧皱,颇为气恼。 “你合该也治治!” 见奚玄卿只沉默无言,他更气了。 那一身白袍,红色血点遍布,胸口的伤洇出一大滩血。 掌门恨铁不成钢,咬牙道:“你不要忘了神祇是如何给你批命的!你神骨魔脉,再如此下去,等魔脉压过神骨,待你入魔,你想让整个天下为你陪葬吗?” “若不是你死不了,我恨不得送你归西!” 话是如此说,他却握着奚玄卿的脉搏,将磅礴灵力大把灌入。 “我看,你那徒弟不该收。” “你也别瞒着我了,他就是飞虞城的魔种,你自己就是祸患,还要留着另一个祸患,是嫌我逍遥宗麻烦不够多吗?” 为着仓灵,奚玄卿开口道:“正是生怕终有一日,我的魔脉会压过神骨,我会失去理智,对整个天下造就不可逆转的祸事,我才留下仓灵,收他为徒。” 掌门皱眉:“此话怎讲?” “他会是一把悬在魔脉之上的剑。”他凝望着仓灵,徐徐道:“倘若有一日,我控制不住魔脉,魔种就是我唯一的克星。” “我会将神骨给他,让神骨融去他体内的魔种,而后,他会成神,会以神的力量彻底终结魔脉。” 掌门心惊:“你……你要将他培养成弑杀自己的剑!” 奚玄卿缓缓笑了。 望着仓灵的背影,他目光柔软又温和:“这样不好吗?” 他不过是编纂了一个谎言,以合理的借口留下仓灵。 他想,即便真如此,也是不错的结局。 他可以死在涅槃劫中,只要仓灵无挂无碍,心中没有执念与不甘,活着走完这趟旅程。 便……够了。 他却不知,何为一语成谶。 在后来的岁月里,这道诅咒将要应验。 这是他的因果。 也是涅槃劫世界中,本该存在于上个鸿濛,不曾被详细记载的因果宿命。 半魔半神的逍遥宗师叔祖,收了一个魔种做徒弟。 从一开始,那位师父想要的,便是培养出一把屠戮自己的利刃。 融你魔种,予你神骨,我堕地狱,助你成神,深渊天堑,永世不见。 这便是……宿命。
第34章 欺骗 无妄秘境死了个修士,是飞虞城的,其他进入秘境的弟子倒是都安然无恙,他们为那修士收敛尸身,送回飞虞城,问起是谁杀的人,却都说词各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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