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天空阴沉灰暗,厚重的云层如山般倾轧而下,掩埋一切生灵的踪迹。 他想起克莱德的话,索多玛的确是没有飞鸟的。
第五章 雅各人 育民部位于许多个巨大的半球体玻璃建筑组成的建筑群内,每个半球体由数个瓣状建筑拼接而成,看上去像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花瓣尖端向中收拢,在顶部留出一个口子,口子下方是一块宽阔的操场。 路渝被押解着从操场走过,上面有一个班的男孩正在做广播体操,他们僵硬滑稽的动作与灰帽雅各人别无二致。他仰头看向那块缺口,有一种困于深井之内,终身都无法从这里出去的感觉。 操场四周是一圈巨大的环形屏幕,由36块电子屏组成,每块屏幕上都是同一句话——“和平高于一切。”这些屏幕将操场中的人包围,无论你站在什么地方,什么角度,都能清楚地看到上面的口号。 路渝看到这句话,脑中闪现过老村长在血泊中扭曲的尸体。 灰帽雅各人带他进入宿舍区,将门反锁后就离开了。宿舍是一人一间,但每个房间不超过十平米,像个鸽子笼。其中有一张单人床,一套铁制桌椅和一间狭小的洗浴室。 没多久,一个女人抱着几套衣服推门而入。她约莫三十岁,棕色卷发,长相算不上漂亮,但有一种能让人卸下心防的温柔气质。 “我是米娜太太,这里的宿管老师,这是你的校服和睡衣。” 女人放下衣服后便朝他走来,路渝戒备地后退几步,像只惊弓之鸟。 “以后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找我。” 路渝还在一个劲地后退,后脑勺磕上墙壁上的挂钩,正疼得头晕目眩之际,他蓦地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别怕,这里的孩子和你一样,都没有母亲。”米娜太太轻轻按揉着他的后脑勺,仔细检查后没发现伤口,才继续道,“或者说,他们都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 “他们都是孤儿吗?”路渝被她的话吸引,一时竟忘了挣扎。 “不能这么说,这里的每一个孩子都由联合会抚养成人,联合会是大家共同的父母。” “联合会?” “这些知识,你在以后的课程中会学到,今天就先好好休息吧。” 路渝确实已经筋疲力尽,洗漱后很快便躺上了床。 跌入梦乡前,他迷迷糊糊地想着,估计莱尔没多久也会被抓来,当下的首要任务是找到他。希望在此之前,莱尔不要像他一样受苦。 ... ... 第六节课是历史。 岚翎村没有学校,但母亲教过路渝读书识字,听懂课堂内容并不难。 历史课上说,那些铁灰色怪物叫做雅各人,他们和人类一样是地球上的原生物种。雅各人在身体机能上胜于人类,但智力低下,一直处于人类的奴役之中,且主要被人类用作战争武器。人类为了抢夺土地和资源不断发动战争,使得雅各人的数量骤减。 在恶劣的生存条件下,雅各人发生了自我进化。渐渐地,世界上出现了一些具备高智商的雅各人,开始带领其他人反抗人类的奴役,其核心是两位具备超高智商和超高武力的领导者——萨维特和亚尔曼。那是一个极度混乱的时代,人类与人类之间的战争、人类与雅各人之间的战争、由人类所操控的雅各人和已觉醒的雅各人之间的战争...共同将世界焚成焦土。 后来,雅各人获得了胜利,但这并未成为战争的终结。两位领导者发生了分歧,萨维特主和,想要建立人类与雅各人共治的和平社会;亚尔曼主战,认为人类犯下的罪行无可饶恕,并认为人类是愚蠢低智的生物,想要彻底灭绝人类。 于是,战争又爆发了。萨维特带领半数雅各人和人类,在东大陆建立起超级大国——索多玛民主共和国;亚尔曼带领剩下半数雅各人,并将剩下的人类贬为奴隶,在西大陆建立起与索多玛对立的超级大国——蛾摩拉帝国,并不断向索多玛发动侵略战争。直到今天,战争仍在进行。 路渝陷入了迷惑。 他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却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劲。灰帽雅各人那样如同木偶般僵硬的钢铁怪物,怎么能够被称之为一种生灵呢?可像阿波罗、克莱德、以及屠村那天那些身穿白色制服的人,举手投足却又与人类没有差别。 不仅如此,在老师讲述的历史中,雅各人善良温和,一直扮演着遭人欺辱的受害者形象;而人类则残忍野蛮,成了侵略者的代名词。索多玛的人类能够过上今天的日子,完全得感谢雅各人的谅解和宽容。 “48号,48号,请认真听讲,不要走神。”老师敲了敲黑板。 这里的每个学生都有一个编号,48是路渝被分配到的号码。 他急忙坐直身体,两眼直视前方。上课之前他就被告诫过,如果学习不认真会受到惩罚。 “在现今社会中,雅各人按照智力水平被分为三个等级——灰帽、白帽、黑帽。灰帽是最低等的雅各人,智力低下,行动僵硬,但身体机能优于人类,大多负责维护治安的简单工作,如巡逻警察、普通士兵等。白帽雅各人智力和人类相当,体能较人类优越,大多负责基层政务。黑帽雅各人,拥有高智商高武力,担任社会体系中的核心职位,如军队指挥官,联合会高层等。“ ”人类则按照对社会的贡献程度被分为由低到高的三个等级——灰牌、白牌、黑牌。每个身份牌上都有一块微型电子屏,上面显示着持有人的照片和实时贡献值。贡献值是索多玛唯一的通用货币,一切不使用贡献值进行的交易都将被视作违法行为。你们在毕业离校后才会拥有身份牌,每个人的初始身份牌都是贡献值为0的灰牌。” “为什么雅各人和人类的划分标准不一样?”路渝脱口而出。 “提问前需要举手申请。”老师神色不豫,“48号,这是你今天第二次犯错误。” 路渝身体僵直,一周只有三次犯错的机会,他一来就用掉了两次。 “物种不同,自然不能一概而论。如果全都按照对社会的贡献程度来划分等级,人类将永远没有拿到黑牌的机会,分类划分是政策公平的体现。”老师拿起挂在胸前的黑牌朝他晃了晃,微型电子屏幕上,贡献值那一栏的显示着63.47万。 为什么人类的贡献就一定比不上雅各人? 路渝在心中问出这个问题,但却不敢再开口。 老师的眉头已经皱出了川字纹,如果再犯一次错,他不知道又会被送去什么奇怪的房间,说不定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出来。 他不能再被关起来了,他得先找到莱尔,确认他的安全,然后慢慢摸清这个社会的运作方式,设法让莱尔逃出去。在那之后,他会不惜一切代价杀掉阿波罗。 路渝心中明白,他的仇人远不止阿波罗一个,但他没办法杀掉他们所有人。出其不意的机会只有一次,不论刺杀成不成功,过后他都会被抓起来,而等待他的将是死亡,或者比死亡更可怕的刑罚。但他都不在乎了,从望见血泊中的母亲开始,他就已经是一个只为仇恨而生的鬼魂。 接下来是生物课。 大屏幕上放映的影片展现着生命的孕育过程——公民每年向生产部上交一次精子和卵子,工作人员挑选出优质细胞,放置在含有培养液的培养皿中形成受精卵,然后将受精卵放进一个插满软管的封闭式玻璃罐中进行培养,直到胎儿足月后将之取出,送到育民部。 老师说,孩子都是从玻璃罐里出生的,孩子从来都只是从玻璃罐里出生的。 阳光透过窗棂挥洒进来,路渝却感到浑身发冷。 历史课的内容他尚且无法判断其真假,但他亲眼见过村里的孕妇,孩子是从玻璃罐里出生的说法必定是谬论。 他忽然明白了米娜太太的话是什么意思。 “这里的孩子和你一样,都没有母亲。” “或者说,他们都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 新生儿被送到育民部,从咿呀学语之时就接受统一的教育。直到年满十六岁,且通过考试后才能够出去。 父母与孩子之间的联系被切断,孩子不知道自己有父母,父母不认识自己的孩子。每个人的亲缘关系只保存于生产部的机密档案馆里,便于在制作受精卵时避开近亲,以防生产出具有先天残疾的婴儿。 没了父母,自然也不存在家庭,每个人都成为孤立的个体。 一切都是个人的,却不是私人的。 因为还有扫描仪能够监视你脑子里的东西。
第六章 和平之歌 “48号,你起来复述一遍扫描仪的运作原理。“ 这是物理课上最简单常规的问题,路渝站起身,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徒引得周围发出阵阵窃笑。 老师瞪视着他,鼻子里哼出不耐烦的一声,没好气地解释道: “人脑可以看作是一台生物电脑,神经活动的本质就是电信号的传递。换句话讲,你心中一切所思所想,都可以看作是电信号的活动。扫描仪即是通过高灵敏的接受元件,捕捉人脑中生物电产生的微弱电磁波,破译其上承载的电信号,并将其转化为可视的图像或文字的仪器。” “目前的技术,扫描仪转化出的句子在语序上时有错误,图像也有些模糊,但我们的科学家还在不断改进,相信不久后就会趋于完善。届时,将没有任何一个蛾摩拉的间谍、没有任何一个叛国者能够逃脱审判。” 老师瞥一眼呆愣的路渝,挥挥手示意他坐下。 “算了,你是插班生,一时听不懂也没关系,只要记住扫描仪是能够读取你思想的东西就行了,所以不要总试图在脑子里藏一些不该有的东西。” 路渝像一根木头一样坐回位子上,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 ... 到这里来已经五天,但莱尔依然杳无音讯。 路渝急得焦头烂额,他试过无数种方法去寻找莱尔,但都一无所获。 这里的每栋楼、每层楼的入口、甚至每个房间都安装了身份识别器,学生除了食堂、操场、个人宿舍和自己所在的班级,哪儿也去不了。连每层楼学生的上下课时间、去食堂和操场的时间都是分开的,他只能见到这层楼之内的人。 不是没尝试过问班上的同学,可压根儿没什么人搭理他。这里的学生大多独来独往,对他这个新同学的到来既不欢迎,也不排斥。除了在他课堂上出丑时发出一些嘁嘁的笑声,平日里权当他是一团空气。 路渝一开始以为这是对外来人的排挤,可后来发现每个人对他人都是如此,他们只是对除自己以外的事情漠不关心而已。 晚上,米娜太太来查寝时,见到路渝一脸颓丧的模样,关切地问他怎么了。 这些天,她似乎对他格外关心。有时,他趁着晚饭时间在食堂到处找人,没顾上吃饭,米娜太太还时不时地给他送来一些吃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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