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渝一抬眸就望见她温柔如水的浅褐色眼睛,周围细纹横生,却依旧美丽动人。有一瞬间,他觉得她真像他母亲。 或许是这种错觉让他对她产生了信任,虽然理智告诉他不要相信这里的任何人,但嘴依然快脑子一步:“你能帮我找个人吗?” ...... 几天后,米娜太太告诉他,的确有一个叫莱尔的人被送来,在902班。 路渝在807班,听到莱尔所在的班级,心中立刻拟出一个计划。 9楼学生每日的用餐时间紧跟在8楼之后,他只要在吃完饭后在食堂躲起来,等到8楼的学生进来就行。虽然有被发现的风险,但他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可没想到的是,第二天中午他躲起来后,碰巧被阿波罗抓了个现行。 正常情况下,阿波罗这个军事部的上将是不会来学校的,但他接到消息说,学校里混进了暴乱分子,他奉命即刻赶来保护学生安全,并将那些人揪出。 “你又是来抓我的吗?”路渝见已经暴露,便直接站了出来。 阿波罗摇摇头,没问他藏在一堆装萝卜青菜的塑料筐后面做什么,只说:“我有话要问你。” “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 路渝将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仇恨的激流在血管里冲撞,几乎撑破皮肤,可他明白现在并不是报仇的时候。 阿波罗直直望进他眼中强压的怒火,“你在生气。” 路渝没有答话。 “为什么?” “为什么?我也想问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毁了我的家!” 阿波罗黑色帽檐下的眼瞳里连一丝波动没有。 “服从命令是我的天职。” 路渝揪起他的衣领,咬牙切齿地问:“你的血是冷的吗?” 阿波罗想了想,认真道:“我的身体不是恒温,通常低于人类的36度,高速活动时高于40度,我无法控制,黑帽雅各人都是如此。” 路渝不再多说,转头就走。他怕再多待一秒,自己就会不顾一切地找来刀子,和他拼个你死我活。 可没走出两步,手腕便被人攥住了。他心里憋着一股怨怒,奋力挣动几下没有挣开,回头就对上一双执着的眼眸:“那天后,我一直不明白——” 通讯器里忽然传来尖锐的滴滴声,阿波罗停下话头,听了几句便神色凝重地匆匆离开。 走之前,他望着路渝的眼睛说,“我们会再见面。” 这时,楼道里穿来杂乱的脚步声,是9层的学生们。他们从路渝身边一波接一波地涌过,没人分给他一个眼神。路渝站在楼梯口,一直等到最后一波姗姗来迟的学生,才在其中发现一个熟悉的瘦弱身影,眼疾手快地将之扯了出来。 “路...路渝?”莱尔惊诧地睁大了眼,连话也说不清了。 下一刻,他像只树袋熊一样挂在了路渝身上。 “呜呜...我以为你...你...呜呜...” 路渝好不容易才把哭成花猫的人从自己脖子上拉下来,连声安慰道:“好了好了,我没事。你呢?有没有受伤?他们有伤害你吗?“ 莱尔摇摇头,忽然又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攥紧了他的衣袖,“但是这里的人说,一周犯了三次错误就会有惩罚,我什么都不懂,已经用掉了两次...怎么办...我...妈妈也不在了...我好害怕...” 路渝在心里叹了口气。哪怕历经人生剧变,莱尔还是像个不谙世事的孩童般,只会全心全意地依赖他。可到了这里,他已经没办法再处处保护他了。 “莱尔,时间紧迫,你好好听着。我听人说下周四,全校师生都会出去参加一个仪式,到时我会先想办法溜出队伍,看看这里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如果计划顺利,再过一段时间我就带你逃出去。” 泪眼汪汪的少年先是不可置信地张着嘴,后又欣喜地问:“那我...我该怎么帮你?” “你什么都别想,也不要来找我,我会想办法和你见面。在这之前,你要做的就是尽快熟悉和遵守这里的规则,别再犯错,知道了吗?” “知道了。”莱尔小鸡啄米般拼命点头。 又叮嘱了几句后,路渝便偷偷摸回了教室。所幸这时大家都在午休,并没有什么人注意他。 ... ... 路渝从同学口中得知,审判仪式是每月的固定活动,举行仪式的那一天被称为审判日。在审判日,全校会放假一天,由老师带领学生出校参与审判仪式。审判日的具体日期不固定,有时一个月都没有一次,有时一周两次,但因为不用上课,还能到外面去,所有人都期盼着一个月能多有几次。 “审判仪式是什么?”路渝问。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反正就是一些翻不出新花样的东西,很简单,到时大家怎么做,你跟着做就行。”后桌的男生百无聊赖地翘着椅子,他的编号是32。 “我还是不明白。” “这个说起来很复杂,我懒得讲,你问老师去吧。” 路渝讪讪地闭嘴了,如果说要找一个他最不愿意与之交流的人,那就是老师。 周四,路渝撑着因睡眠不足而干涩浮肿的眼睛,跟随浩浩荡荡的队伍出发了。 直到此时,他才真正看到这座城市的形貌。 这里到处是遮天蔽日的高楼,那些铁灰色建筑有着曲折奇怪的形状,但都无一例外地坚硬和厚重。站在它脚下向上仰望,仿佛感到它将要整块地倾倒下来,将人埋葬其中,粉身碎骨地与它融为一体。更远一些的地方,耸立着高矮不一的灰色烟囱,一条条蜿蜒的浓黑色长蛇缓缓从烟囱口爬出,向天空高处蒸腾。 路渝强打起精神,试图将外面每一栋建筑的形状,每一条街道的位置印刻在脑海里,它们将成为他逃亡计划的重要部分之一。可没多久他就发现这着实是件困难的事。 这座城市的神奇之处在于,这里的每栋建筑、每条街道虽然各不相同,但你走在其中,却觉得是在一个每面墙都一模一样的迷宫里打转,就好像这里街道与建筑不是一砖一瓦建造起来的,而是用某种方式批量复制出来的。 因为无论走到哪里,都能看见巨大的电子屏幕,上面红底黑字地显示这几个大字——“和平高于一切。”无论身处哪一条街道,都有广播以相同的节奏循环播放着《和平之歌》。它们是这座城市的喉咙,不知疲倦地唱着欢快的歌—— “ 花儿在玻璃罐里盛开, 开出美好和平的未来。 用心险恶的敌人, 深渊把你的尸骨掩埋。 这里有广阔的天空, 这里有绚丽的云彩。 迷途的鸟儿, 你为什么还不回来? 你为什么还不回来? ”
第七章 审判日 审判日是索多玛举国欢庆的日子。在这一天,学生不用上课,工人不用干活,所有人都聚集在城市中心的和平广场上,观看超大型屏幕上实时直播的审判仪式,城里万人空巷。 学生则具备现场观看的特权,到了现场,还会有工作人员挨个分发零食和饮料。只是,因为中心广场距离育民部不远,当天街道又拥挤,车辆难以通行,每次都是由老师带队,徒步前往。 途中,队伍穿过一个人头攒动的市集。路渝正暗自记下路线,脸上突然沾上什么冰凉的东西,拿手一抹,竟是粘稠的血水。他心头一惊,四处张望,发现侧前方一个卖鱼的摊贩正在宰鲶鱼。原来是鲶鱼在挣扎间,尾鳍带起砧板上的血水,飞溅到了他脸上。 走到摊贩跟前时,鱼身已被拦腰斩成两截,木质砧板上经年累月的沟壑被新鲜血水填平。但鲶鱼的鳃部仍在翕动,扁阔的鱼嘴一张一合,四根胡须随之上下起伏,就像是还活着一样。 他幼时常常对此感到害怕,却又忍不住地好奇。后来母亲告诉他,其实鱼在这时已经死了,鱼头会动只是一种神经反应。 这时,一个年轻的金发女孩不小心撞了路渝一下,将他的思绪从旧忆中拉了出来。 她似乎有什么急事,步子很快,身量又娇小,转瞬就淹没在人海中。但路渝依然看得很清楚,她并没有穿着育民部统一的蓝色校服,也就是说,她是已经进入社会的毕业生。 路渝的心脏忽然急速跳动起来,猛烈到他不得不放缓呼吸,低下头掩藏面色,以免被人看出他的异样。同时,他决定暂缓今天溜出去探路的计划。 因为,他的手里被塞了一个东西。 ... ... 和平广场中心,一座高逾百米的雅典娜女神像伫立在大理石圆台上。通身洁白,表面光滑如丝绸,眼眸处是两块剔透的蓝宝石。她眸光含笑,唇角微微上弯,与其说是一位战神,倒不如说更像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少女。 在希腊神话中,雅典娜手握长矛与盾牌,是象征胜利的战争女神。但这座雕塑上,雅典娜却抱着一束绿油油的橄榄枝。这橄榄枝并非冷冰冰的雕塑,而是真正的橄榄枝叶,由专人定期更换,以保证她怀抱着的橄榄枝永远是新鲜的。 路渝想,这倒与“和平高于一切”的口号相符合了。 审判场位于和平广场左侧,是一座露天环形建筑,中间有一大片空地,总体类似于古罗马斗兽场,但面积比其大得多,官方数据是能容纳十万余人。 它的外部金碧辉煌,高大的廊柱上环绕着浅金色的天使浮雕,每个天使都是幼童模样,笑容甜美,憨态可掬。 这里共有十二个入口,为了避免敌国间谍混入,每个入口处,都有灰帽雅各人手持扫描仪,对入场的人进行挨个检测。 路渝一颗心悬到喉咙口。他拼命地避免自己去想刚刚那个金发女孩,以免被扫描仪检测出他脑子里的东西。 但轮到他时,扫描仪上还是显示出:金发、鲶鱼、妈妈、是什么,这几个混乱的词。他正打算见势不对就立刻逃跑时,灰帽雅各人将他放行了。 他如劫后重生般慢慢远离入口,心绪平复下来时才想起,没扫描出高危词汇,是不会触发扫描仪的警报的。他刚才紧张过头,竟然把这给忘了。 老师讲过,只有雅各人才有持有和使用扫描仪的权限。但因为需要用到扫描仪的地方太多,白帽和黑帽雅各人的数量远不足以覆盖岗位需求,所以基础的检测工作大多由灰帽雅各人来做。 灰帽雅各人不具备理解复杂内容和将不同词汇联系起来的能力,因而他们持有的小型扫描仪都设置有报警机制,一旦扫描出高危词汇就会触发警报。随后,他们会立刻将触发警报的人带离,上交给更高一级的白帽或黑帽雅各人。 路渝所在的队伍是最早一批入场的,他和其他人一同坐在观众席上等待。座椅旁边有一个小篮子,里面放了汽水、五颜六色的水果糖和椒盐薯片。学生们一坐下就开始大快朵颐,活像是三天没吃饭。他疑惑地拿起薯片端详,真有那么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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