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直到审判仪式前一天,各个选项的票数才会公开。而在此之前,一切关于投票的私下讨论更是被明令禁止。在某种意义上,这更像是一种诱人深陷的赌博。 “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参与投票?”一个学生举手问。 “等你年满16岁,通过毕业考核,服满五年兵役,且在参与社会贡献满一年以后。” “为什么要等那么久?” “为了和平。”老师答道。 那个学生不再追问了。在这里,和平是一切问题的答案。 ... ... 路渝快急疯了。 回到寝室后,他才发现兜里的小纸团不翼而飞。他找遍了每一个可能的角落,可都不见其踪影,只剩下已经关闭的教学楼。 那个小纸团上是什么?那个金发女孩背后是什么? 很大可能是一个秘密组织,一个不甘压迫并试图拯救同胞的团体,一群始终坚信“人类万岁、真理不朽”的人。 他为自己的想法感到惊讶,自己为什么会在无意中站在了那个”叛国者“一边? 或许是因为对在这里所见所闻的一切,他已然不敢全盘相信。他们既能说出“所有孩子都是从玻璃罐里出生的”,还有什么谎言不能编造? 那纸上或许写着帮助他逃出去的方法,或许是告诉他某个了不得的真相,或者和他们暗中联系的方式。 一旦被人捡到,这就是重罪,上面一定会挨个排查所有学生。他会被抓起来,会受到非人的折磨,最后因为煽动战争罪和散播谣言罪被判刑,送到审判仪式上,成为下一个在铜牛里被熔化的人。 但是,如果那仅仅是一个恶作剧呢? 路渝心口一抽。他忽然意识到,就算下一刻就突然有灰帽雅各人踹开门将他带走,他也不愿那仅仅是一个安全的恶作剧。 第二天,他连早饭也没吃就来到教室搜寻,此时教室空无一人,倒方便他东翻西找。 “你在找这个吗?”有人蹲下身,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 路渝回头,是审判仪式上那个坐在他身边的黑发男生,他的后桌,32号。 低头一看,他正苦苦寻找的希望就静静躺在对方掌心。 路渝伸手就去夺,却扑了个空。 “跟我来。”32号压低声音说。 他将路渝带到教学楼外一个偏僻的角落,整个人放松下来,“这里没有监控。” 路渝一把夺过纸团,也不管还有人在场,迫不及待地将它展开来。 那是一张皱巴得不成样的方形糖纸,不知被人在手心里攥了多久,而上面的字迹却灵动娟秀:“人不是从玻璃罐里出来的,而是从母亲肚子里出来的。如果你也相信这一点,请在下个审判日出行时,将校服衬衫的左侧领口折进衣服里,我们会与你联系。” 路渝心头涌起一阵狂喜。然而,这阵狂喜瞬间就被一盆冷水浇灭。 如果32告发他,不仅他自己会陷入危险,还会连累外面想要帮助他的人。 “你看过了。”他抬头盯向32号,用的是陈述语气。 “昨天在和平广场,我就看见你在摸裤兜,这只是回来后我碰巧在你座位下捡到的。”32号耸耸肩。 一股恶寒袭遍路渝全身。 有谁会去注意身边人仅仅是用指尖轻微摩挲裤兜的动作?难道这里的人都早已习惯了监视身边人的一言一行? “为什么还不告发我?”他忽然想起一种微弱的可能,“你也相信上面写的东西?” 32号嗤了一声,抄起双臂斜靠在墙上。 “什么相不相信的?这无关紧要,谁管人是从玻璃罐子里还是从女人肚子里出来的?不都一样?唯一区别是若相信前者,你就是安全的;若相信后者,你便被人抓住把柄。” “那怎么不去检举?不是可以获得奖励?” 32号嘻嘻笑道:“那也太无聊了,远不如揪住你的小辫子来得有趣。” 路渝深吸一口气,努力使自己冷静,无论如何,情况还没有到最坏的地步。 “你想怎么样?” “我要你帮我做一件事。我捡到了你的纸条,让你的罪行不被发现,你也欠我一次帮忙,这样才公平。” “什么事?” 32号摸着下巴,摆出一个细细思考的姿势:“这个嘛,我还没想好,等哪天我想起来了再告诉你。” 路渝充满戒备地看着他。 “瞧瞧你这正气凛然的样子,哈哈哈哈...”他一手扶着墙壁,笑得快直不起腰,“你以为我要让你做什么?杀人放火?我对那种事情不感兴趣。” 对峙半晌,路渝最终还是妥协了:“好,我答应你。” ... ... 这周,路渝没有去与莱尔会面,很快就是下一个审判日,他不能去冒无谓的风险。 审判日当天,他如纸条上所言,将校服衬衫的左侧领尖折进了衣服里,看上去就像是穿衣服时领子没理好。 途径市集时,路渝不动声色地用目光搜寻上次的金发女生。 但没找到女生,一个迎面走来的黑发青年倒引起了他的注意。青年抱着一筐胡萝卜,目光时不时朝他瞥来,视线所在是他的领口处。 就是他了,路渝心想。他或许会故意将箩筐在他身上撞翻,然后让他帮忙捡胡萝卜,趁机偷偷和他说几句话,或者塞个糖纸团给他。 青年距他越来越近,路渝掌心都渗出细密的汗。就在他们即将擦肩时,青年朝他身后望了眼,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迅速绕开他,目不斜视地继续前行。 紧接着,后方传来灰帽雅各人冰冷的机械声:”警报!警报!让行!让行!“ 路渝随着人潮退向街道两边,可下一刻,灰帽雅各人停在了他跟前,将他包围。 “发现目标!发现目标!”十来双恐怖的幽红色眼睛直盯着他,似要将他洞穿。 路渝条件反射地扭头就跑,可没跑出几步就脖颈一痛,瞬间失去了意识。
第九章 背叛 一睁眼,路渝又被上次审讯室里的那种惨白色所包围。但这次的房间更为狭窄,天顶低矮,没有窗户,四周的墙壁似要向中心挤压过来。 他并不想表现出弱势,但事实证明他的身体根本无法忘记那种恐惧。熟悉的场景唤醒了记忆中的痛苦,他的每一块肌肉都开始痉挛,抽搐,像是急着要从被捆缚的骨头上逃离一样。 “别害怕,孩子,我们是来救你的。”教导主任和蔼地朝他微笑。他约莫三四十岁,长相并不算刻薄,但那笑容让人脊背发寒。 路渝仍在颤抖。 “你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吗?” “我没有错。”他掐着手心,拼命让自己的声音抖得不那么厉害。 “这就是你的错误所在了。你犯了错,却不知道这是错的。” “我没有错,错的是你们。”路渝固执地道。 话音刚落,一阵仿佛分筋错骨的剧痛袭遍全身。他看见教导主任的脸在面前摇晃,五官扭曲地融合在一起,辨不出是人是鬼。 不知过了多久,等渐渐能看清事物后,他才发现房间里似乎少了什么东西。 ”你在找什么?扫描仪吗?”教导主任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低低地笑了一声,“对你,我甚至不需要借助扫描仪,那台机器还没有我的眼睛测得准确。” “让我猜猜,现在你的脑子里一定在想,到底是谁告发了你呢?” 32号,路渝绝望地想着。或许他们给了他更多实在的好处,毕竟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实现的承诺对他毫无用处。 “你在想,一定是你身边的一个时刻监视着你的同学,为了某种好处告发了你。你觉得这里的人都冷漠自私,背信弃义,没有良知。” “不仅如此,课堂上的内容,你一个字也不信,你只相信你脑子里的过往经验。举个例子,你脑子里始终存有孩子是从母亲肚子里出来的幻觉,即使你已经亲眼在课堂上看过了生产部的录像,你仍选择去相信一件毫无证据,只存在于你想象中的事情。” “这并不是我的想象出来的,这是事实,我自己就不是从玻璃罐里出生的。”他的声音还有些剧痛之后的颤抖,但语气却无比坚定。 “你出生的过程,你自己难道能亲眼见到吗?” “没有。但我见过怀孕的女人,我见过她们的肚皮隆起的样子。“ “那你见过她们的孩子是怎么从母体中生产出来的吗?” “没有。” “既然如此,你如何确定,她们肚子里是一个胎儿,而不是一块使肚子变得膨大的肿瘤呢?” “荒谬!这分明是强词夺理!”路渝怒气上涌,觉得这话根本毫无逻辑。 “孩子从女人肚子里出来这件事,是别人告诉你的,对吗?” “是又怎么样?” “你如何去证明这是真的?” 路渝语噎。 猪仔是母猪下的,鸡蛋是母鸡孵的,这是自然界恒定的规则,怎么去证明?就像一个母亲要怎么去证明她的孩子是她的孩子? 他心头一震,恍然想起在这里,一个母亲的确无法证明孩子是自己的。 因为这个社会是没有母亲的。 路渝咬咬牙,还是说:“我无法证明,但我知道这是真的。” “好,那我们换一种方式。” “现在我告诉你,母体生育是早已被淘汰的落后生产方式,现在已经完全被体外生育所取代。被淘汰了的东西,自然是不必学的,也是必须要被消除的。煤气普及后,还有人会去学习如何钻木取火吗?” 路渝敏锐地抓住了他话中的漏洞,立刻激烈地反驳道:“你的话根本就前后矛盾!你刚才还说母体生育根本不存在,现在又说它存在于过去!” 教导主任摇摇头,“这不重要,矛盾的是过程,统一的是结果。我的目的是让你相信孩子是从玻璃罐里出来的,接受学校教给你的正确知识,无论在过程中采取什么样的手段。” 路渝又迷惑了,他似乎感到剧痛后的晕眩开始回泛。 可矛盾的过程怎能生出统一的结果? “你与在索多玛出生的孩子不同,他们从小接受正确的教育,思想干净、纯正、忠诚。但你在那个蛮荒落后的小山村长大,直到十七岁才回到索多玛,回来时已经深受荼毒,病入膏肓。但我们还没有放弃你,我们会拯救你,医治你,将你重新变回一个干净的人。路渝,联合会才是你真正的父母。” “但你们折磨我,逼迫我,让我痛不欲生,怎么会有父母这样对待孩子?” “我已经说过,过程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我们使你受苦,是为了切除你脑子里的毒瘤,让你重新成为一个健康的人。” “如果我没办法成为你们所说的那种人呢?” “没有如果,在这件事上,我们从未失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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