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你在宁海近来如何?如有趣事,盼望同我分享。 路昭。] 写完这些,他把草稿纸撕下来折好,装进信封,贴上邮票,连同寄给方先生的信一块儿,投到了邮筒里。 高原上,进入十月,已经下了好几场雪,天气冷得不得了,皑皑白雪覆盖着云纵山脉,寒风呼啸着吹过一望无际的枯黄草原。 二二一工厂里气氛紧张而忙碌。 技术工人在草原上一个个简陋的车间里加班加点压制炸药。他们的设备实在有限,高浓缩炸药是在锅里熬制出来,再由人工压成的,每名技术工人从早干到晚,一天能压十几公斤高浓缩炸药。 而这些高浓缩炸药十分危险,一不小心就会爆炸,威力能将车间的房顶都掀翻。前几天这里才刚刚发生了一起爆炸事故,一名技术工人被当场炸得粉身碎骨,草原上只留下了满地的碎石块和淋漓的鲜血。 可是压制炸药的工作还得继续。 在这三四年间,意外和死亡总是伴随着这座草原上的工厂。 但他们不能停下脚步,明年初就是最后的时限。 在超级原子弹的理论构型和炸药研制方案确定下来的同时,所有核心部件的制造都进入了冲刺阶段。 因为世界上各个拥有超级原子弹的国家都在对兰斯共和国虎视眈眈,甚至有军舰已经装载核武器开到了兰斯的领海,直接用核武器威胁兰斯,禁止试验超级原子弹。 在这样的情况下,上级下达指示,必须尽快试验。 如果不能尽快试爆超级原子弹,与核武器大国的对峙博弈时间将拖长,留给兰斯的转圜空间会越来越小,极有可能引发各核武器大国联合发动的新一轮侵略战争。 到那时,无数革命先烈流血牺牲打下的基础、几十年来的辛苦奋斗取得的进步,都将付之一炬。 当前兰斯与西南边接壤的邻国塔那仍在交战,北面还有雅克萨虎视眈眈,军委把全国的武装力量都调动起来,轮番到西南边境上战场,轮番到北面边境守边疆,就是为了练兵练战,应对极有可能爆发的全面战争。 国家命运就紧紧系在这座高原上的、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工厂之上,所有人都拼着一口气,要在年底完成超级原子弹的总装。 方曜裹着长长的军大衣,从火车上匆匆走下来,快步往医护所去。 ——如果路昭看见这时候他的样子,恐怕认不出来这是当年那个英俊逼人、俊美无俦的方先生了。 在几年的高强度工作下,顶着国家安危的巨大压力,他整个人瘦了一大圈,脸色憔悴,眼下泛出青黑,鬓角竟然已经生出了白发。 陈英杰跟在他身后,状态比他稍好一些,问着:“老师,您要不今天也叫医生看看,做个检查,我怕您身体扛不住了。” 方曜只快步走着:“我还好。” 陈英杰劝不动他,只能说:“您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师母考虑啊。您天天和喻老师一块儿写东西、做实验,喻老师都倒下了,您不见得比他好到哪里去。” 正说着,那边远远有人喊:“方老师,有你的信!” 方曜脚步一顿。 陈英杰机灵,连忙说:“肯定是师母写信来了,我去拿来给您。” 他小跑过去,拿来了信,上头果然落着路昭的名字。 方曜眉头舒展了些,接过信,想了想,还是先揣在了兜里,继续往医护所走去。 在宿舍区的医护所里,喻晓正躺在病床上,脸上扣着呼吸面罩,吸着氧气。 他的身体已经肉眼可见地枯萎了下去,整个人又干又瘦,但精神还不错。 前几天,医生在他的尿液里检测出了放射性物质,这表明他的身体已经接受了过量的辐射,要不了多久,器官就会发生异变衰竭。 方曜带着陈英杰走进这间简陋的病房时,喻晓还醒着,正在同他的助理小周口述着工作笔记,小周一边听,一边在厚厚的笔记本上奋笔疾书。 “老师,生病了就好好休息。”方曜走过来。 小周连忙站起身,把床边的凳子让给他坐。 喻晓笑了笑,说:“我的时间不多啦,赶紧把脑子里的东西记下来,以后还用得上。”
第109章 方曜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摆摆手让陈英杰和小周出去,只自己留在病房里,同喻晓说话。 “老师,你那时不该直接冲去看试验现场的。”方曜轻声说,“咱们的防护服哪能挡得住那么强的辐射?辐射穿透了身体,造成的是不可逆的伤害。” 喻晓低声说:“我都知道。” “可是我着急啊。”他戴着氧气面罩,有些费力地说着话,“时间这么紧张,每一次小型核试验都至关重要,要是次次都等着辐射降下来,得等多久。” “国家安危系在我们身上,我宁可拿我的命去换时间。” 方曜抿住了嘴,一言不发。 喻晓有些费力地伸出手臂,方曜连忙凑近一些,握住他枯瘦的手。 “小方,你是我最得意的学生。”喻晓轻声说,“不是我这个老师教得有多好,是你自己有天分,比我有天分得多。” “我希望你能走得更远,能为国家做更多贡献,所以那些危险的工作,由我们这些老头子来做。” “你还很年轻,未来在研究的路上能走很远很远,你的研究成果可能会让我们的国家前进好几个台阶。” “老师没有办法教给你更多了,我的使命,到这里就结束了。”喻晓在氧气面罩下勉强笑了笑。 方曜的眼眶红了起来,紧紧握住他的手:“老师,别说这种话,你还要亲眼看到我们试爆超级原子弹呢。” 喻晓低声道:“我希望我这个破身子,还能撑到那一天。” “会的,很快了。”方曜眼眶湿润,哽咽着,“现在工人同志们在加班加点制造部件和炸药,我们年底前就会完成总装,等上面拍板,马上就试爆。” 喻晓点点头,握着他的手:“接下来就交给你啦。” “等试爆成功,我也不回去了,就在这里走完最后一程,挺好。”他轻声说,“把我埋在云纵山脚下吧。” 方曜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啪嗒啪嗒落在病床边上,在泛黄的床单上绽开水迹。 喻晓拿手拍了拍他的脑袋,说:“人这一辈子,能做这么一件有意义的事,就足够了。” “虽然我们隐姓埋名的,没人会记得我们,但我自己知道,我这一辈子,划得来。” 方曜从医护所离开时,外头已经很冷很冷了。 呼啸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人脸上,跟在他背后的陈英杰不由裹紧了身上的大棉衣,说:“老师,这么晚了,院里给您留的窝窝头肯定都凉了,您到我那儿去吃吧,我老婆在家,有热饭吃。” 方曜摆摆手:“不用。窝窝头冷的热的没什么区别。” “哎呀,那热的不是更软乎吗。”陈英杰不同他讲了,跟着他一块儿回院里,拿起厨房锅里给他留的两个窝窝头,就拉着他往外走。 到了陈英杰和金珠住的小院,金珠正在门口张望,看见他俩走过来,说:“方老师来了,快进屋。” 陈英杰连忙快走几步,过去扶住他:“都快生了,就别在外头吹风了。” 方曜微微一愣,这才想起来,陈英杰之前提过媳妇儿怀孕了。 他印象中这还是几天前的事,怎么转眼孩子都要生了。 “还没来得及恭喜你们。”他说着,揣在兜里的手将那封路昭寄来的信抓紧了些。 陈英杰笑了笑,带着他进屋,金珠则把他拿来的窝窝头一块儿带去厨房热一热。 方曜来过他们的院子不少次,次次都差不多的空荡荡,因为物资太匮乏,想添东西也添不了。 不过这一次过来,屋里却多了不少给小虫崽准备的用具。 摇篮、襁褓、小帽子,还有拨浪鼓等简单的玩具,一看就是自己动手做的。 方曜将屋里环视一圈,问:“你们这儿有没有什么缺的,我同组织申请一下。” 毕竟虫族社会生育率低,像陈英杰和金珠这样结婚几年就能怀上孩子的夫妻可不常见。 这里的物质条件又这么艰苦,组织给予特殊照顾也在情理之中。 陈英杰摆摆手:“不用您操心,工会每个星期都来家里走访,送油送肉的,金珠两天就能吃一顿肉,营养跟得上,医生检查也说他和虫蛋的状态不错。” “那就好。”方曜点点头。 不一会儿,金珠拿木托盘端着一盘子窝窝头,还有一小碗咸菜,一小碗白切牛肉,走了进来。 “快吃吧,天气冷,等下又要凉了。”他把盘子搁在桌上,又给他们倒了热水喝。 金珠怀孕后体型并没有太大变化,只是经常有肉吃,看起来气色不错。 陈英杰招呼着方曜吃饭,自己拿了一个窝窝头,就着咸菜和牛肉,一边吃,一边问:“老师,刚刚您在医护所,没让医生给您做一下检查吗?” “我没事的。”方曜将窝窝头咬了一口,面色淡淡。 “可是您脸色看起来很差。”陈英杰面露担忧,“后期研究工作都是您在推动,实在太辛苦了。” 方曜摇摇头:“在这儿,谁不辛苦?” “暴露风险大的试验观测工作,都是老师和前辈们在做,我们是被好好保护着的人。”他轻声说。 陈英杰不作声了。 桌上的气氛一时有些沉闷,过了一会儿,方曜换了个话题,说:“等这里的工作结束,你们有什么安排?” 陈英杰说:“听组织的安排。如果要我继续留在这里,我们就留下,如果要回首都,我就带着老婆孩子一起回去。” 金珠也在旁点点头:“一家人,要在一起。” 方曜微微一顿,片刻,才说:“挺好的。” 吃完简单的晚饭,他同这对小夫妻告别,顶着呼啸的寒风回到了自己的宿舍院。 原本他和喻晓住一间屋,可自从上面下达最后期限,他们就几乎没回来休息过,屋里冷冷清清的。 而现在喻晓住在医护所,这儿只有方曜一个人,更显得萧索。 将落了一层灰的屋里稍微收拾一下,方曜才坐到书桌前,拧开了台灯。 兜里那封信被他攥了这么久,已经有些皱了。 他把信封好好抹平整,才拆开来,拿出里头的信。 将两张信纸读完,方曜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收拾了半天心情,才拿出信纸,记下回信。 [阿昭: 这次看完你的来信,我很难过。 希望你认识的这位先生,还能振作起来,重拾对生活的热情。 近来我身边也发生了令人难过的意外事故,有工人同志压制炸药时不幸遇难,被炸得粉身碎骨,连尸体都拼凑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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