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族进入衰退期,只有五到十年的生命,相比他们漫长的青壮年期而言实在微不足道,因此现实中能见到的老人非常少。 而这位老先生离生命终结可能只有几年时间了,却还在工作,路昭简直对他肃然起敬! 赵爱国给他俩作了简单介绍。路昭听闻这是位建国前的名牌大学生,后来被特招进来,在县里各个单位都待过,当即表示,他要在这个股室工作。 赵爱国有些为难:“小路同志,现在这个股室呢,只有老李一个人。你看他年纪也这么大了,做什么都不方便,你要是过来,可能分担的工作就要多一些。” 这话说得委婉,意思是怕老李倚老卖老,把活儿全推给上面派来的高材生去干。 老李在旁哼了一声:“年轻人不干活,白长这么大一身架子。” 赵爱国被他说得脸上挂不住,但老李在这儿待的时间比他这个书记还长,年纪又这么大,可以说在局里横着走也没人敢管。 而且见路昭还对这老头挺尊重,他只能忍住,打了两句哈哈,就把路昭留在了这里。 二零八这间办公室很宽敞,老李坐在最里头的靠窗工位,路昭便将自己的帆布挎包放在了他对面的工位。 不过他将包放下了,人却没有坐下,径直去收拾办公室杂乱的木书柜、空下来落满灰的工位和堆在地上乱七八糟的旧报纸、草稿纸。 他在那边收拾,老李就坐在工位上,戴着老花镜,翻着今天的报纸,工位上刚泡好的茶还飘着腾腾热气。 不过,路昭并没有光干活,他一边收拾着,一边与这位老同志聊天。 “李叔,您在这儿待了多久了?” 老李头也不抬,看着报纸:“你说在局里待的时间,还是在德阳县待的时间?” 路昭笑道:“德阳县。” 老李终于从报纸上抬起眼睛。 他的老花镜只戴在鼻尖尖上,抬眼看人的时候,眼睛就从厚厚的老花镜片后露了出来。 路昭同他对视,微微一愣。 这位身形佝偻、老态龙钟的前辈,有一双饱经风霜,但依然锐利清明的眼睛。 老李慢腾腾地说:“我在德阳县,待了快四十年啦。” 路昭笑了笑,把东西都收拾整齐,站起身拍拍手上的灰:“那您是这儿的老前辈了。” 老李没作声,继续低头看报纸。 路昭并未觉得受冷落,他走出屋去,不一会儿就端了盆水进来,准备擦桌子。 不过他一进屋,身后还跟着好些人,都是看他去打水,才反应过来上面派来的高材生在这儿干粗活太不合适,连忙跟来帮忙的。 看这些平时凑都不往这儿凑的人,一个劲地在路昭跟前献殷勤,老李在报纸后冷冷哼了一声。 其他人都自觉地不去他跟前讨骂,帮着路昭把桌椅板凳擦了,拖了地,又说了些漂亮话,就出去了。 德阳县地处南方,虽然靠海,但夏天依然十分炎热。路昭干了会儿活,额上就冒了一层细汗。 他拿出手帕擦擦汗,自己拎起开水瓶倒了杯热茶,坐到了老李对面。 “李叔,我得在这儿待两年。虽然我脑子不算很聪明,但人还算勤快,麻烦您多指点我。”他笑着说。 老李把看完的报纸叠好,搁在桌上:“你是上面派来的高材生,我一个快死的老头子,有什么能指点你的。” 路昭说:“您在德阳县的时间待得久啊。” “比我待得更久的,多了去了。”老李说。 “可有的人待得久,仅仅是待着。没有观察、没有思考,其实还是对这里一无所知。”路昭认真地说,“我觉得,我需要找一位可以洞察这个微型社会本质的人。” 老李略一挑眉,盯着他。 “我下来,其实带着领导派的任务。”路昭十分诚恳,“每个月要向领导汇报这里的情况,以便开展帮扶工作。” “我希望能完整全面地反映这里的情况,能为这里做点小事。”他望着老李。 老李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浓茶:“你这种年轻人,我也见过不少。不说远的,就刚刚进来巴结你、帮你扫地那几个,刚刚进单位也是踌躇满志,说想要为自己的家乡做点什么。” “可进来之后发现,自己努力没用。”他轻轻地笑了笑,略带嘲讽。 “要让一个地方站起来、富起来,不是哪一个人的力量,也不是哪一个部门的力量,要所有人都动起来、所有人都主动去改变。” “他们本想做荡清这盆浑水的先驱,却被浑水先一步染黑了。”老李把茶杯搁下,看着搪瓷杯里的茶叶浮浮沉沉。 “看看他们现在,整日里就是懒懒散散、闲聊打牌,反正在机关单位旱涝保收,没作为也不会饿死。”老李把杯盖盖上。 “要作为,还得担风险呢。” 路昭抿了抿嘴,沉思片刻,说:“我是周六到县里的。” “到的那天,我的鞋正好破了,来接我的孙飞带我去了县里唯一的一处市场。” “就在一排吊脚楼的楼下,勉强有个挡雨的地方,四处漏风,大家就在泥土地上铺块塑料布,放着衣服、鞋子、小玩意儿。” “我问孙飞,为什么不建一个商场呢?” “孙飞说,这里太穷了,没有大老板会来这种地方投资。而且大家也没有足够的消费能力。” “我想,要有消费能力,就得有不错的收入。可是德阳县里,哪些人有不错的收入?” “机关单位、银行、邮局。” “除此之外,普通老百姓只能登三轮车、开小卖部、摆摊、打渔。县里再没有其他工作了,靠着这些不稳定的工作,能勉强糊口就不错了,何谈消费。” “只靠机关单位、银行、邮局这些工作人员,是撑不起一个县城的经济的,还是得给老百姓创造好工作。” “要创造出好工作,就得开办工厂企业,或者投资基建工程。” “可是我从首都过来,坐了两天火车才到州府,州府到德裕市得走七八个小时的省道,德裕市再下到德阳县,就是两个小时坑坑洼洼的泥巴路。” “这种交通环境,无论是开办工厂企业,还是在县城里搞基建工程,运输材料都不方便。” “虽然我还不太清楚,德阳县有些什么资源,能够怎样发展。但是我知道,交通不便利,是发展不起来的。” 说到这里,路昭顿了顿:“所以,我这两天在县里四处瞎逛的观察结论——还是要先修路。” 老李提起了几分兴趣,但还是给他提了个醒:“修路不归我们管,我们只管立项审批,你怎么让人家把这个项目给你提上来?人家又会问你,哪儿来的钱修路?” 路昭咬住嘴唇,片刻,说:“有困难总要解决。如果停在这里不动,猴年马月才能修路?” “总之,我要先把这里的情况汇报上去,上面才能决定采取什么帮扶措施。”他看向老李,“我需要您的帮助。” 老李看了他许久。 路昭也不怕他看,就睁着亮晶晶的、清澈而又无所畏惧的眼睛,同他对视。 老李轻轻叹了一口气,自嘲一笑:“好吧。我虽然在年轻人身上跌过很多跟头了,但我还是愿意再相信年轻人一次。” “德阳县是个偏僻的打渔小城,这里的人们善良淳朴,肯努力、肯吃苦,但因为太穷了,有时候也抠抠搜搜,有时候也无理取闹,十分难缠。” “不过,只要你认真去同他们做工作、为他们谋出路,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你一定会收获他们的认可和尊重。” 他看向路昭,微微一笑:“欢迎你来,我的同志。”
第106章 老李带着路昭,开始了在德阳县四处奔波的日子。 他并没有把自己见解直接讲给路昭听,而是带着他到处去走,让他自己去看,自己去总结。 只等到要各样数据的时候,就带着路昭冲到各个单位,要人家单位的各年度工作总结、年度报表。 这种内部资料,各家单位哪会传播到外面?即便老李清楚个中门道,直接找到单位一把手,说干了嘴皮子,描绘各样政绩成果、未来蓝图,依然花了不少时间精力,才拿到了部分数据,有的单位还对重要内容作了模糊处理。 但有这些,足够路昭写出一份详实的调研报告。 他将精心完成的报告封好,走单位的机要交换渠道报送首都,给方先生的几封信笺也投递到了邮局。 在等待上级回音的日子里,路昭便继续跟着老李,把德阳县下辖的每一个乡镇、每一个村落都走遍了。 许多村落十分偏僻,光是来回路上就要三四天,到了村里调研还得花上四五天。 路昭每次出去都背着包,带着干粮和水,一出门就是半个月。 经改局的其他人一开始劝他,叫他别这么辛苦,看看各单位的报告也就够了,何必亲自跑一趟。 可后来发现劝不动,他们也就歇了巴结路昭的意思,有时候看见他背着包跟着老李匆匆出门,就笑着说一句。 “高材生又去乡下搞研究呢。” 这些带着淡淡的嫉妒、讥讽的言论,路昭并不是不知道。 可是他不在乎。 他早不是以前那个唯唯诺诺、在意别人看法的内向乡下穷小子了。 他在首都接受了最好的教育,遇上了孙教授、方先生这样的良师,遇上了宋悦、王志这样的益友。 他们早已在潜移默化中,把他改造成了一个内心坚定、不轻易为外物所动的人。 他只是风雨无阻地出发,不停地走、不停地看、不停地记录和思考。 他厚厚的、崭新的笔记本已经用了大半,密密麻麻记录着每一个村落的交通情况、发展水平、走访村民收集的困难等等。 走完这些村子,他花了大半年时间。 最忙的时候,他甚至连给方先生写信的空闲也没有,而且这里的交通太不方便,错过一次寄信,就得再等一个月。 这时候他才稍微理解了一些,也许方先生是真的工作太忙了,或是去的地方太不方便,才一两年都没有给自己回信。 等到翻过年来,春节一过,上级的正式文件下来了。 由经济改革委员会牵头,联合州府澄阳市,以及德阳县直属的德裕市,成立专项帮扶小组,负责帮扶建设德阳县的交通基础工程。 德阳县各单位收到这个红头文件,看到里头的具体分工、任务安排、时间节点,惊得眼珠子都掉了出来。 竟然要在五年内,把游离在交通要道线路之外的德阳县,串到州内州外的重要交通线路上。 要知道,德阳县之所以偏僻不便利,地理上就是有天然劣势的。要是它位置好、地势平坦、方便修路,州里市里的领导也不是傻子,能拖这么多年不修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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