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视线扫过来,然后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这一刻,路昭的心情才总算轻松了些,说:“我还在首都买了房子呢,等你康复了,我把你接过去,我们一起住。” 母亲的眼眶微微湿润,路昭再把剩下的一个肉包和豆浆递过去,他自己便接过来吃了。 旁边病床上躺着的雌虫说话了:“哎,你福气真好,儿子有出息了,在外面做生意,还在首都买房了呢!以后你就跟着享清福了!” 他说着,又叹了口气:“不像我啊,男人天天游手好闲,以为生了个雄虫儿子能有出息,结果他跟他爹一样游手好闲,天天就知道张口要钱。我在工地上被水泥板砸断了手,他们俩看都没来看我一眼,还不如工友,好歹工友还给我买了东西吃呢。” 路昭没有作声,拿起自己的两个大肉包子飞快吃完,又喝了豆浆,然后开始小声给母亲说这两年来自己的经历和见闻。 临近中午,麻药的药效过去,路昭就看见母亲的额上开始冒汗了,他连忙叫了护士过来换药。 “刚换完药会比较疼,忍忍。”护士说,“这两天是最难熬的时候,因为骨头和组织要修复,又痛又痒,熬到第三天,就会舒服很多。” “要是有条件,就多吃点猪肉,补充蛋白质,不过不要吃辛辣油腻。”护士叮嘱着路昭。 路昭心里记下,中午出去买饭时便在医院门口的小饭馆买了清淡的蒸瘦肉给母亲吃。 有他这样精心照顾着,母亲放松了不少,恢复得很快,好好休息了一晚,第二天精神就好了许多。 路昭和殡仪馆约的时间是今天下午,他特意租了医院的轮椅,推着母亲出去,可刚刚走出医院大门,门口蹲守着的男人就猛地冲了过来。 “好哇,易叔青,你还敢跑!” 看见来人是父亲,路昭头皮都炸了。坐在轮椅上的易叔青也受了惊,多年被丈夫家暴欺压,只要听见丈夫一声吼,他心里都吓得发颤,立刻本能地抬手护住自己的头。 眼看着父亲的手要抓向母亲的头发,路昭儿时的那些噩梦又浮现在眼前——父亲抓着母亲的头,猛地往墙上撞,像个彻头彻尾的怪兽。 可是现在母亲双脚不能动,一旦被他抓住头发一扯,整个人就摔在地上了! 那一瞬间的急切冲破了本能的恐惧,路昭一把拦住父亲,一推。 记忆中那打在身上火辣辣地疼的铁掌,这下竟然轻飘飘的,他明明没有用力,就一把将父亲推倒在了地上。 路昭惊呆了,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 父亲也惊呆了,瞪大眼睛怒视路昭,像不敢相信这个懦弱老实的大儿子敢反抗自己。 他立刻站起身:“你这小兔崽子,还敢还手?!” 当他站起来,路昭和他正面相对时,才发现,记忆中那个像沉重大山一样压在自己头顶的父亲,已经没有自己高了。 以前他总是跪在地上害怕地仰望着父亲,可是现在,他已经比他高大、比他强壮、比他更有力气了。 路昭慢慢收紧了手掌,握成一个拳头:“说话就说话,不要动手。” “你、你……”父亲气得浑身发抖,伸出手指着他的鼻子,“你这个逆子!” 多年逆来顺受的大儿子忽然强硬起来,那种脱出掌控的极端愤怒一下子冲上头顶,他猛地扬手朝路昭脸上挥过来。 可路昭在刚刚那片刻已经醒悟过来,当然不会再像以前那样站着挨打,一把就抓住了父亲挥过来的手。 还有十来天,他就要成年了。一个身体健康强壮、常年劳作的成年雌虫,轻轻松松就能把五个普通雄虫打趴下。 他牢牢地钳着父亲的手臂,让这个狂妄自大的男人好好认清他们之间的力量差距。 “妈妈,不用怕了,”他心中那些恐惧的阴霾,终于在此刻消散,有种旭日升起的轻松畅快,“他打不过我。” 坐在轮椅上的易叔青警惕地盯着面前的男人,见路昭真的制服了他,才慢慢放下手臂,松了一口气。 他说:“这么多年,我一直忍让,还叫阿昭也和我一起忍让,就是想勉强维持家庭,等孩子们有出息,改变现在的生活。” “我以为,只要家里日子过得好了,你就会慢慢接受现在这个政府、这个社会,接受自己已经不是人上人的事实。” “我现在才发现,根本不是因为旧贵族的身份,不是因为接受不了现在的政府和社会,而是你这个人,从根子上就烂透了。” 路松年难以置信地瞪着他:“你、你敢这么对我讲话?!” “那又怎么样?”易叔青像是破罐子破摔,不管不顾地吼,“你以为你还是以前那个子爵大人,手里有钱、有枪,想打死谁就打死谁吗?!” 路松年一口气堵在了胸口,一手颤颤巍巍指着他:“你、你!” 易叔青迎着他的手指:“你就在政府大院门口闹吧,好不容易有这么一个机会指责新政府,把你这么多年受的‘耻辱’和‘冤屈’发泄出来,随便你闹,我再也不跟你过了!” 路松年气得破口大骂:“你现在高尚了?当初你家落魄成那样,要不是我记着小时候的情谊娶了你,你早就不知道死在哪家后院里了!现在讽刺我的身份,难道那时候你没有沾光?!你没有享受荣华富贵?!” “这么多年我当牛做马伺候着你,难道还没有还够吗?”易叔青抓紧轮椅扶手,“我跟着你享受了几年荣华富贵,可我后面这五六十年过的是什么日子?!” 路松年咆哮着:“我救了你的命!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易叔青胸口急促起伏着:“可是你害死了阿庭!我恨你!我恨不得你也一起死!” “好哇!你居然敢说这种话!”路松年暴跳如雷。 易叔青却不再同他纠缠,拉了路昭一把:“我们走。” 路松年想拦他,可打又打不过,只能在路边无用地叫嚷。 易叔青似乎下定了决心,冷着脸再也没有回头,母子两个往殡仪馆去。 按照约定,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将收拾齐整的路庭用小推车推了出来。 小虫崽的脸上被涂了厚厚的□□,化成了安详的模样,看起来就像平时睡着了一样。 易叔青和路昭虽然心里都明白这不过是自欺欺人,可依然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工作人员把画好的黑白遗像拿过来给他们,经过他们的同意后,便把路庭往里推去,进行火化。 只是短短的一两个小时,骨灰盒就送了出来。 易叔青伸手轻轻抚摸着这个小小的木盒子,眼眶有些湿润。 可事情已经发生这么多天,他比初闻噩耗时平静了许多,同小儿子作了最后的道别,便让工作人员把骨灰盒抱去,同遗像一起,放进他们买下的一格小小的灵位里。 工作人员把灵位的玻璃柜门锁好,这场简单的丧事就这样结束了。
第66章 路昭推着母亲的轮椅从殡仪馆出来,慢慢往医院走。 “妈妈,你真的要和爸爸离婚吗?”他问。 “你不希望我们离婚吗?”易叔青问他。 路昭摇摇头:“这是你们的事,我管不了。但是我会一直支持妈妈的。” 易叔青点点头:“去民政局离婚得双方同意,他大概不会同意,因为离婚后,他自己没有收入,也不能再住我的职工宿舍,他没有那么蠢。” 路昭便问:“那要怎么办?” 易叔青淡淡笑了笑,目光坚定:“起诉离婚。” 住了三天院,复查后易叔青恢复得不错,路昭便带着母亲出院了。 由于母亲决定离婚,路昭便没有背着他回家。 医院附近有许多家庭式小旅馆,提供带厨卫的一居室、二居室,给陪护病患的家属住。路昭找了一家相对安静的旅馆,挑了一间亮堂宽敞的一居室和母亲一起住下。 住所定下来,易叔青便着手整理医院带回来的各样单据和影像照片,用来当做伤情证明材料,然后开始写诉状。 路昭第一次发觉,母亲原来是这样勇敢果断,只要下定决心,就立刻着手去做。 虽然弟弟的溺亡是个伤痛的意外,但这个意外让母亲终于认清了父亲的本性,倒也不算一件彻头彻尾的坏事。 想到可以永远离开那个噩梦般的男人,带着母亲一起到首都开始新生活,路昭心头就一阵雀跃。 这是他出去读书后树立的梦想,没想到这么快就可以实现了! 母亲准备着起诉事宜时,路昭抽空去了一趟林老师家。 原本他该一回老家就来拜访林老师,可家里遭逢如此变故,母亲又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只有他一个人忙上忙下,实在抽不开身,登门拜访的事只得拖到今天。 好在林老师并不计较这些,热情地把他迎进屋里:“快来坐,我给你倒杯水,拿个冰棍吃。” 路昭愣了愣,想起两年前,自己拘谨地坐在这里,一边舔着林老师给的冰棍,一边听他讲首都的见闻,鼓励自己去首都求学。 他心头一时十分感慨,说:“两年前幸好我来了这里一趟,听您的话去首都读书,不然现在我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林老师拿着冰棍笑着走过来:“听老师的话,没错吧。人就是要出去看看外面的广阔天地,才知道自己原来局限的方寸之地是多么浅薄渺小。” 路昭点点头,把手里拎着的水果放在桌上:“给您买了点杨梅。” 暨州地处大陆最南端,阳光明媚雨水充沛,水果虽然没有经过什么选种培育,但天然就比其他地方出产的水果要甜,产量也大。 这会儿正是出杨梅的时候,价格实惠,林老师便没有推拒,收下杨梅洗了一碗,和路昭一块儿吃。 “看你的样子,家里的事处理妥当了?”林老师问。 路昭把冰棍的包装纸撕开,说:“弟弟的事处理完了。妈妈受了伤,住了几天院,今天刚出院,他在准备起诉离婚的材料,所以我才得空过来。” 林老师点点头,没有对他的家事过多评价,跳过这个话题,带着欣慰,说:“你出去这两年,确实变化很大。” 路昭一笑:“我回老家那天,在公交车上,售货员还说我看着不像本地人呢,白白净净的。” 林老师说:“不止外表上有变化。你原来在班里啊,虽然成绩好,但是比较内向,不喜欢讲话,不敢发表自己的观点,看起来是一副畏畏缩缩、优柔寡断的样子。你想想,我劝你去首都读书的时候,想尽办法劝了你一个下午,你最后说,还要回家去问问妈妈。” 路昭不好意思地抓抓脑袋。 “但是现在,你已经可以独当一面,可以解决家里的难题了。”林老师捡起一颗杨梅,“你今天从进门以来,大大方方、谈吐流利、逻辑清晰,和两年前比起来,简直是脱胎换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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