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昭笑着同他解释:“那时候没跟您说实话。其实我不叫赵明明。” 付老头推了推老花镜:“我知道,你叫路昭,那时候曝光左安县新闻的就是你,还来找过我。” 路昭一愣:“您记得我呀?那怎么……” 他那时去登门拜访,只说自己叫路昭,没提过自己的单位职务,还以为付老头不会有什么印象。 “我是老记者了,记性能差吗。”付老头狡黠地瞥了他一眼,“看你当时落难了,就顺手帮你一把。” 路昭这才恍然大悟,连忙又感谢了他好几遍。 付老头问:“现在渡过难关了?” 路昭笑着点点头:“是。而且很幸运,分配到宁海来工作了。” 付老头:“那就好,我也放心了。你的那些行李,都在楼上呢,今天是过来取吗?” “我过来取行李。正好我这位朋友要拍几张照片。”路昭说,“我上去收拾,您在这儿给他拍。” 他说着,就转向方曜:“方先生,你就在楼下照相吧。” 方曜一顿,说:“我上楼帮你。” 路昭摆摆手:“我的东西很少,我一个人很快就收拾完了。” 方曜:“那我在楼下等你。” 路昭愣了愣。 他抓抓脑袋:“你等我的空隙里,就可以去拍照呀。” 方曜:“……” 付老头在旁看着一窍不通的路昭,又看看气度不凡的方曜,咂咂嘴:“一块儿上楼收拾去吧。你收拾完了,不得给我打扫一下卫生?” 路昭只能笑了笑,带着方曜往楼上走,两名警卫员紧跟其后。 这栋小楼又老又破,一楼和二楼还算能看,可再往二楼以上的那小半层阁楼上去,只有一截又窄又陡的木梯。 方曜看着那支楞在客厅一角的一小截木梯,往上通往客厅天花板上的一个窄小仅能容一人通过的窗口,半天都没有作声。 路昭扶着木梯边缘,往梯子的横踩板上一踩,梯子登时被压得往下弯曲,方曜都听见了这年代久远的木梯发出的令人心惊肉跳的吱呀声。 他连忙上前一步,帮路昭扶住了梯子:“小心。” 路昭笑了笑:“没事,我都走过好多次了。” 方曜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路昭踩在梯子上一步一步往上爬,爬向那个黑洞一般的小窗口。方曜就在下面看着他,看他小心地钻进那个逼仄的窗口,胸口像压了块巨石,闷得喘不过气。 东躲西藏的时候,阿昭就住在这样的地方吗? 路昭很快爬了上去,从黑魆魆的窗口探出个头来:“方先生,你要上来吗?还是就在下面等我?” 他问话的时候,看见木梯下面仰着头的方先生,莫名觉得方先生好像有点难过。 路昭看了看这逼仄昏暗的小阁楼,心中轻轻叹一口气,也觉得有点儿丢人,就说:“要不,你还是在下面等一会儿吧。” 方曜:“我也上去。” 他扶住了木梯,但小周很快上前一步:“方院长,我先上去看看。” 方曜顿了顿。 路昭有点儿为难:“这上面挺小的,三个人上来可能转不开身。” 小周说:“我只看看情况,然后就下来。” 他身手敏捷,很快爬上木梯,探头进了小窗口,立刻将阁楼一览无余。 确实如路昭所说,这阁楼很小——或者说,是活动空间很小。因为阁楼顶上并不是水平的天花板,而是低矮的斜面屋顶。 南方的雨水多,屋顶必须要有倾斜弧度 ,让雨水能顺着瓦片滑落。这栋小楼就是斜坡型屋顶,留出的这一小方阁楼,原本是堆放杂物的。 阁楼高的一面能让路昭弯着腰站起来,矮的一面则只有路昭的小腿高,人根本没法在那儿活动。 而整个阁楼没有窗户,只能靠电灯照明,出入口只有架着梯子的这个小窗口。 小周看完一圈,便下来了,同小唐点了点头。 方曜这才能扶着梯子上阁楼。 一上来,他本能地想站直身子,结果咚的一声就撞在了屋顶上。 路昭连忙过来:“方先生,小心。” 小唐也在下面问:“方院长,没事吧?” 方曜低声道:“我没事。” 他捂着头,弯着腰,勉强看清了阁楼的样子。 阴暗、低矮、逼仄,连站都没法站直,木横梁上拉了一根电线,吊着个白炽灯的灯泡,发出昏黄的光晕。 这就是小阁楼上的唯一光源。 阁楼高侧的那面墙边,铺着一卷铺盖,铺盖旁边放着一个皮箱,又装东西,又当柜子。 那就是路昭在这儿住的地方了。 方曜看着那铺在地上的半旧不新的铺盖,许久都没有说出话。 路昭走过去,蹲下来,把皮箱上散落的书本、笔记本和铅笔等杂物抱到被褥上,然后打开了皮箱,开始收拾。 这口大皮箱还是毕业时在首都买的,跟着他走过了德阳县、左安县,又走到宁海,虽然有些旧了,但皮子还很扎实。 皮箱里头放着几套夏季衣裤,一件旧了的厚外套,还有一些日用物品,东西很少,怪不得路昭说一会儿就能收拾完。 方曜走过来,蹲在他旁边,摸了摸地上铺着的褥子。 “这么薄,冬天睡不会冷么?” 路昭笑道:“宁海的冬天很暖和的。” 方曜沉默片刻。 其实他在高原上时,条件也很艰苦,可他自己吃苦时觉得没有什么,看见阿昭吃苦,却觉得难受极了。 “不过,宁海太潮湿了,冬天被褥里总是潮潮的,晒也没用,晒一整天,晚上睡一觉,第二天又潮了。”路昭把皮箱里的衣服重新叠了叠,空出空间,方便把外头的东西塞进去。 就在他收拾时,方曜余光看见箱子里有一闪而过的亮光。 “这是……”他伸手拎出了那个塑料小包,里头是一包碎金,但能看见那个小小的玫瑰花吊坠。 路昭:“……” 方曜抬起头看他:“你不是说这条项链弄丢了吗?” 路昭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方曜又看了看这小塑料包,想打开看看,路昭却一把拦住了他。 “别打开,都碎了。”他低声道,“这儿光线太暗,一打开掉在地上,找都找不到了。” 方曜愣住了,拿手指揉了揉塑料包里,发现这条项链已经碎成了许多小片。 “……这是纯金的,怎么会碎成这样?” 路昭抿了抿嘴,低头继续收拾。 方曜哪能叫他这么混过去,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臂:“阿昭,回答我。” 路昭不得不对他对视,有点儿心虚地眨了眨眼睛。 “因为……我在左安县发生了一点意外。” “不知道是什么人偷袭我,从背后割我的喉咙,正好割在项链上,项链就被割进脖子里了。” 路昭勉强笑了笑:“所以都割碎了。医生做手术的时候,挑了好久。” 这句话说完,方曜的眼眶蓦然红了。 路昭被他抓着手臂,感觉到他的手都在颤抖。 “……所以,你差一点就死了?”方曜双眼通红,哑着嗓子问。 路昭被他这样看着,仿佛也忽然有些迟来的委屈,低下了头。 方曜看着他,想到自己差一点就再也见不到他了,想到自己那时候还住在保密宿舍,天真地以为他过得很好。 如果不是阿昭福大命大,等他保密期结束,找到的可能只有阿昭的骨灰盒了。 方曜止不住地后怕。 他深吸一口气,压住情绪,问:“那时候怎么不写信告诉我?” 路昭微微一愣:“我的信你都收到了?” 方曜点点头。 路昭有些错愕:“你没有给我回过信。所以……我以为写给你没有用。” 他说得委婉了。 他其实以为,方先生没有收到信。 或者说,他以为方先生把他忘在一边了。 方曜像是被重重一击,眼睫颤抖,望着他,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却只能说出一句:“对不起……” 路昭摇摇头:“没有什么对不起的。你本来也没有义务,一直帮我、一直救我。” “而且,我不是挺过来了吗?”他笑了笑,“现在已经没事了。” 他继续收拾行李,方曜又在他的行李箱里看见了被烧坏封面的相册、表针已经走不动的玫瑰牌手表。 他不敢再去问这些东西是怎么损坏的,怕问出来后,自己会在阿昭面前丢人地掉眼泪。
第156章 路昭把皮箱收拾好,扣上搭扣,然后去叠被褥。 方曜缓了缓情绪,便来帮忙,和他一块儿叠被子。 两人把被子抬起来一抖,上面登时抖出一层灰,在白炽灯下,像烟雾一样。 方曜被呛了个猝不及防,路昭也呛了几下,不好意思地笑笑:“忘了这被子一个月没躺过了,全是灰。” 方曜咳了几下,眼眶虽然还红着,但也笑了笑:“得好好洗一洗、晒一晒了。” 两个人把被褥和枕头都收拾好,连同路昭的皮箱,一块儿抬到往下出去的小窗口边,让下面的小唐和小周把东西接了过去。 路昭拍拍手:“现在就是扫扫地……哎哟!” 他一没注意,把东西递下去后本能地站起身,脑袋就撞在了屋顶上。 而方曜听他叫了一声,连忙一抬头,也咚的一声撞在了屋顶上。 路昭捂着脑袋,听到方曜那边也撞了,不由抬起头。 方曜正捂着头,勉强抬头看他:“没事吧?” 两个人都站不直身子,弯着腰,捂着脑袋,这模样说不出的滑稽,路昭扑哧一笑:“哈哈哈……我们好像、好像两个驼背在打招呼,哈哈哈!” 方曜:“……” 看路昭笑得开心,他不禁也笑了笑,又有些心酸,说:“你还笑得出来。” 路昭觉得腰弯得酸了,干脆蹲下来,说:“之前在这儿住着,确实偶尔会难过。但现在已经苦尽甘来,我当然开心了。” 他回忆着在这阁楼上住的日子:“那时候我晚上在这儿看书,听到屋顶上有响声,抬头一看,发现是蜘蛛。” “我就看着它一圈一圈地结网,好像回到了小时候,没什么可玩的,只能自己捉小虫来玩。看它在墙角结网,觉得真神奇啊。” 方曜也蹲下来,说:“我这些年工作的地方,在一个很远、很偏僻的高原。” 他终于提起了自己这些年去了哪里,路昭连忙转过头,认真地听。 “那里海拔太高了,所以一年里只有三个月的暖和天气,其他时候都很干很冷。”方曜轻声道,“那里的水质很硬,不用肥皂洗头发的话,头发就会板结在一起,梳不开。” “夏天我们自行组织打渔队,到附近的大湖里捕鱼,保证每个人一周能吃上两条鱼。到了冬天,就只能吃窝窝头、咸菜,还有买牧民养的牛羊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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