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趴在矮柜上不走——虽然竹簸箕里的爆米花已经全部被买走了,可旁边还搁着个篮子,里头有现成的爆米花,大概是有顾客没把一锅全部买走,方恒便满带渴望地盯着这些爆米花看。 摊主哪能看不出小朋友的口是心非,笑了笑:“想吃的话,叫爸爸妈妈来买哦。” 胖崽已经馋得要流口水了,仍嗫嚅着:“宝宝不想吃。” 恰好后头的方曜和路昭走近,看见胖崽趴在人家的矮柜上,方曜便问:“你想吃爆米花?” 胖崽转过头来,期期艾艾地看着他:“……宝宝不吃。” 方曜说:“那走吧。” 胖崽一步也不挪。 方曜:“怎么不走?” 小胖崽瞅瞅他,又看看矮柜上的爆米花,不做声,但两只小肉手紧紧扒着人家的矮柜不松手。 路昭都要被这个小馋虫逗笑了,一时心软,就给了他台阶:“宝宝到底想不想吃?” 胖崽瞅着他,犹豫片刻,然后小鸡啄米似的疯狂点头。 路昭扑哧一笑,蹲下来摸摸他的小脑袋,而后抬头用商量的语气同方曜讲:“方先生,给他买一点吃吧,这个周末我会带他好好运动的。” 小胖崽连忙也恳求地看向舅舅。 “……”方曜掏出了皮夹,给胖崽买了五毛钱的爆米花。 虽然不是一整锅,但装出来倒也有不小的一袋,方恒高兴地抱着这袋爆米花,说:“谢谢舅舅!” 他抓起爆米花,一把塞进嘴里,直把自己塞得像个小仓鼠,然后又在袋子里抓了一把,含糊不清地说:“阿昭吃。” 路昭特意低头,张开嘴,胖崽便把爆米花喂到了他嘴里。 “好甜。”路昭一边吃,一边说。 胖崽十分得意:“好吃,好吃。” 他的小胖手又在袋子里抓了一把爆米花:“舅舅吃。” 方曜伸手来接,胖崽却不干:“宝宝喂。” 方曜只能像路昭一样蹲下来,低头去接胖崽喂过来的爆米花。 路昭在旁看着,脸上不自觉浮起微笑。 方先生虽然在照顾小孩的某些方面格外粗心,但在这些能让小朋友开心的小事上,又很细心。 想必方先生的母亲也是这样把他养大的吧,所以方先生自己也不怎么讲究物质生活,却又活得坦然从容。 真是个强大又温柔的人。 小胖崽吃着爆米花,总算安分了,一边蹦蹦跳跳,一边唱着跑调的儿歌,跟着大人走到了裁缝铺。 他们一走进铺子里,正踩着缝纫机的老板停下手里的活计,看了过来:“先生,太太,您二位要买布吗?” “?”路昭听得一蒙,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成了“太太”。 不过,这位老板一站起身,路昭就明白了。 他身上穿的还是帝国时期的老式长褂,面容虽还是中年人模样,给人的感觉却已十分苍老,应该大半辈子都活在帝国时期,对客人们的称呼改不过来了。 “给他做两身现在穿的衣服。”方曜说着,将仍在吃爆米花的小胖崽抱起来,放在了一旁专给小孩量尺寸的木台上。 老板慢腾腾拿了布尺,拉着方恒让他往后站:“来,小少爷,靠着这根杆子站直。” 方恒吃着爆米花,听话得很,往后靠在有刻度的木杆子上,站直不动了。 “您二位看着布料,小老儿来量尺寸。”老板说。 方曜随意一扫,看见有印满小黄鸭的棉布,就说:“这个。” 路昭上去扯出那块布料摸了摸,说:“这个是厚的,还要过阵子才能穿。” 他走到挂薄棉布的架子前,挑了一阵,选出两块颜色明亮的布料:“方先生,这两块料子很舒服,您看要哪一……” 方曜说:“这两个,一样做一身。” 路昭:“……” 胖崽的新衣服就这样草率地敲定下来。 挑完了衣服,还得做鞋子,方曜同样草率,直接指着老板搁在货架上的样品布鞋:“这样的布鞋,给他做两双。” 老板当即满面春风应下来,给方曜算钱。 “一身衣裤四元,一双布鞋三元。您定的这些一共十四元,先付四元定金吧。” 路昭在旁听得咋舌,在裁缝铺直接做,可比自己买布回去做贵多了。 在他的老家,小虫崽的衣物多是母亲亲手做的。十五岁之前,虫崽每次进化之后体型可以维持好几年,因此衣服并不是消耗品,只要够结实,做出来不仅能穿到下一次进化,还能传下去给弟弟穿,省了不少开支。 不过,路昭也没法用老家的这种风气来约束方先生,听老板报出价格,他心里十分为方先生肉痛,但也只在旁讷讷不语。 方曜付了定金,路昭便去旁边的木台子上把胖崽抱下来,忽听身后老板笑着推销:“小老儿这里还有棉拖鞋,今年不少先生太太们都买,说又轻便又暖和,这个也是三元一双。” 路昭心中一咯噔,回头一看,方曜已经被老板引着去看棉拖鞋了。 他连忙抱着胖崽过去:“方先生。” 方曜转头看他。 路昭说:“我会做棉拖鞋,我给您和方恒做就好了,不用买。” 方曜微微一愣,随即说:“不用,我……” 路昭努力给他使眼色:“您不是给我买了拖鞋吗?礼尚往来。” 三元一双的拖鞋!谁买谁是大傻子! 出门穿的布鞋才卖三元,棉拖鞋又没法穿出门,许多人在家就是塑料凉拖鞋穿一年四季,讲究的才会拿边角料做棉拖鞋,谁会专门去买棉拖鞋呢? 也只有首都这种富人多的地方,裁缝铺里才会出现这样的商品。 老板的生意被路昭截了胡,也没有生气,笑眯眯道:“您太太乐意给您做,那就最好了,这贴心人做的东西,穿着可不一样。” 路昭一愣,登时满脸通红。 方曜面无表情:“这不是我太太。” 老板啊了一声:“小老儿说错了,不是太太,是二太太吧?怪不得看着年纪这么轻。” 被当成了“大夫人生的孩子”的小胖崽无知无觉,仍在路昭怀里吃爆米花。 “……”方曜一阵无言,片刻,说,“他还没有成年,现在还是个大学生。” 老板浮夸地“哗”了一声:“还是个大学生呢,您可真厉害。” “……”方曜放弃争辩,带着面红耳赤的路昭和一无所知的小胖崽走出了裁缝铺。 被人误会是方先生的爱人,路昭的脸蛋红通通的,回家的路上,吹着冷风缓了好半天。 他一边自我开导,一边偷偷瞧着方曜,见方曜一直不作声,便心虚地觉得两人间的氛围有些尴尬,没话找话:“方先生,刚刚那个裁缝铺的老板,年纪已经好大了。” 方曜道:“他已经两百多岁了。” “哇。”路昭惊奇道,“我还没见过这么长寿的人。” 方曜说:“大概只有首都还有这些老人了。其他地区近百年来都遭受过严重的饥荒,再加上战乱,留下来的都是青壮年。” 路昭点点头:“我在老家都没有见过像这个老板这样年纪的人,还穿着老褂子,说什么‘先生太太’的。” “没有出生在那个旧时代,是我们的幸运。”方曜转过头来看他,“这一声‘先生太太’,跟了他两百多年,而他并没有觉得对‘贵客’们卑躬屈膝有什么不对。” 路昭懵懂地看向他。 “那样的社会是很可怕的。”方曜轻声道,“底层的百姓一辈子都没有读过书,也不能离开家乡,认知局限于眼前的方寸之地,被统治者人为地捏造成愚昧无知的模样。”
第17章 路昭觉得,说着这些话的时候,方先生认真得有些可怕。 可他不太能明白方先生话里的意思,怕自己接错话出丑,只能干笑两声:“还好,我们现在已经是新社会啦。” 方曜轻轻笑了一声,不再讲话,转过了头,往前走去。 路昭下意识觉得,方先生本来打算和自己聊这个话题的,只是自己实在接不上,他便没有勉强。 破坏方先生的雅兴了。 路昭垂头丧气的,抱着胖崽跟在他身后。 然而,方恒是个实心的胖崽,压在手里跟个秤砣一样,路昭抱了没一会儿就手酸,便和他打商量:“宝宝自己走好不好?” 方恒正努着嘴,伸长小手,在纸袋子里摸索最后的一点点爆米花碎,小脸无比认真:“等一下,宝宝、宝宝……” 路昭说:“阿昭把你放在地上,你再抓爆米花。” 方恒专心摸索爆米花,根本听不进去:“等一下、等一下。” 路昭干脆把他放在地上:“阿昭倒给你吃。” 他拿过胖崽抱着的纸袋:“张开嘴接住。” 小胖崽立刻“啊”的一声张大嘴,仰起头,路昭便一点一点把袋子里的爆米花碎往他嘴里倒。 走在前面的方曜回头看过来,就见胖崽站在路边,仰头张着嘴,接着大纸袋里倒下来的爆米花碎,活像个贪吃的大饭桶。 “……”方曜说,“好了,方恒别吃了,袋子底下的全是糖精。” 胖崽哪里肯听,小朋友爱吃甜,这些全是糖精的碎碎吃起来尤其美味,他愣是把纸袋子里吃得干干净净,才舔了舔小嘴,理直气壮地说:“乖宝宝,不浪费。” 方曜:“……” 三个人一块儿回家,路昭便带着胖崽去楼上洗漱,哄他睡觉,再把他换下来的脏衣服洗了晾好。 做完这些,他从主卧出来,便看见旁边的书房门开着,里头亮着灯。 每天晚上的这个时候,方曜几乎都待在二楼的这间书房里。 这间屋子他不让路昭打扫,所以路昭从来没有进去过。他走过去,就站在门口,轻轻敲了敲门框:“方先生,我干完活了。” 坐在书桌前的方曜抬头看过来:“辛苦了,路上注意安全。” 一天之中,只有这个时候,两人有片刻的独处,路昭很想和他多说几句话。 可他又想起了从裁缝铺回来的路上,自己接不上话,方先生笑着打住话头的情景。 太尴尬了,他和方先生之间的学识眼界差距宛如天堑。 方先生说的东西,他一大半都听不懂,而他能说的,无非就是些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小事,方先生怎么能和这些东西沾边呢? 路昭咬着嘴唇,最后只能说:“您早些休息。” 方曜点点头,继续翻着手里的书,不再看他。 路昭磨磨蹭蹭地离开了,等回到寝室,还有些没精打采的,耷拉着脑袋洗漱洗衣服,然后爬上床就躺倒。 宋悦从对面的上铺看过来:“怎么啦?跟霜打的茄子似的。” 路昭拉上被子蒙住头:“睡觉。” 宋悦把手里的连环画丢到一边,下了床走过来,站在底下伸手戳路昭的被子:“打工累了?明天我们出去玩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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