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你这里可以租书,是吗?” 付老头背着手慢腾腾走过来:“可以。不过外借是要付押金的,这本押金五元。” 方曜点点头,掏出五元钱递给他,拿走了这本书。 看着这位高大俊美的雄虫上车离开,胡风迎才偷偷凑过来,小声问:“付老板,这人什么来头啊?他想找的是明明吧?还借走了明明最爱看的书。” 付老头眼都没抬:“我也不认识他呀。你问我,我问谁?” 胡风迎撇撇嘴,又跑回暗房。 路昭正在昏暗的小屋里,背对着门帘,专心冲洗照片。 见胡风迎进来,他就问:“刚刚有人来照相?” 胡风迎有些心虚,说:“没有。进来问了问,就走了。” 路昭点点头,用镊子将冲洗好的照片从药水盘里夹出来。 昏暗的小屋里,胡风迎看着他线条优美的侧脸、削薄的颈和背,小声问:“明明,你今天下班有空吗?我请你去看电影。” 路昭头也不抬:“没空。” 胡风迎唉声叹气:“你也不能老待在屋里,出去走走多好。你看过电影吗?在电影院里,很好看的。” “我看过。好多年前,看过《牧马人》。”路昭笑了笑,“那时候我约人去看,还被放了鸽子。” 胡风迎叫道:“什么人哪,放你的鸽子,他眼睛瞎了吗?” “他眼睛好着呢。”路昭一边低头忙活,一边说,“只不过,我不是他想看的风景罢了。” 他洗完照片,走出暗房,就要去拿方才带进来那一摞书。 “嗯?怎么少了一本。”路昭看了看剩下的书,又看向坐在一旁的付老头,“我放在最上面的《潘州怪谈》呢?” 付老头翻了一页报纸:“有人借走了。” 路昭略感可惜,但也没有多说,抱着剩下的书走去了院外。 宁海的冬季悄然而过,很快便临近春节。 宋悦近来忙得团团转。 他新开了一家做电子产品的工厂,但是第一批样品出来,却不尽人意。他一边忙着调整产品,一边又为路昭失踪的事发愁,可说是心力交瘁。 这天从工厂回来,又已经到了半夜。他拖着疲倦的身子,爬上十一楼,累得直喘气,不由骂自己:“让你非要买高层,天天爬楼,把自己累个半死……” 一边又嘀咕:“讲要装个电梯,大家都舒服,这都讲了多久了,还没掰扯清楚,真是众口难调……” 他们这个小区的楼房修得高,楼道里预留了装电梯的空间,只是装上电梯就要维护,房价也要往上提。有的业主愿意自己出钱,一整栋楼就装了电梯,有的业主不愿意自己出钱,没谈拢,楼里就没有电梯。 宋悦的这一栋就有几个钉子户,不过近来也许是发财了,松了口。然而装电梯的事情掰扯清楚也得等到明年了,宋悦目前只能继续爬楼。 好不容易爬到十一楼,他喘着气,扶着墙挪到家门口,从包里掏出钥匙。 然而,他手还抖着,一下子没抓稳,家门钥匙就哗啦掉在了地上。 宋悦叹了口气,只能弯腰,伸手去捡。 就在他伸出手,即将碰到那串钥匙时,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伸过来,帮他捡起了钥匙。 宋悦愣住了。 捡钥匙的这只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金戒指,与他手上这枚一模一样。 他疲倦的心,忽然疯狂跳动起来,不敢相信自己日日夜夜等着的人,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了面前。 “悦悦,怎么不抬头?”面前的男人开了口。 熟悉的嗓音。 宋悦身子一震,这才蓦然抬头。 两人眼神相接,一时都屏住了呼吸,静静地、贪婪地看着对方,像要把这分别的八年全部补上。 面前站着的徐行知,与宋悦记忆中的样子有些许区别。 晒黑了,瘦了,眼神里少了些吊儿郎当,多了些沧桑沉稳。 而在徐行知眼里,宋悦也变化很大。五官长开了,眉眼更显艳丽,披着浓密的长发,与少年时截然不同的风情。 见他愣愣地看着自己,徐行知笑了笑:“我还不至于老得让你认不出吧,” 宋悦回了神,瞪他一眼,抢过钥匙,就自己开了门。 他走进屋里,徐行知理所当然地跟上,哪知道宋悦回身就把门一关。 “哎哎,别关门。”徐行知连忙拿手抵住门,“悦悦,宝贝儿,让我进去。” 宋悦在屋里用力把门扣上:“谁是你宝贝儿,滚开!” “怎么不是啊,我看见你手上还戴着我送你的戒指。”徐行知使尽浑身解数往门里挤,“我事情一完就急匆匆跑来宁海,身上都没带几分钱,马上要过年了,你不能让我睡大街吧?” 宋悦破口大骂:“我跟你没关系了!还想白住我的房子,做梦!” 砰—— 屋门重重关上了。 除夕这天,宁海难得降了温。路昭把厚外套拿出来穿上,付老头给照相馆外头挂上了暂不营业的牌子,两个人好好打扫了这栋小楼,又做了丰盛的年夜饭。 这是路昭八年以来,第一次和人一起过年。 上一回这么热闹,还是和方先生一块儿去潘州过年的时候。 因为热闹,他难得陪付老头喝了些酒,喝得脸颊通红,浑身冒汗。 付老头也有些醺醺然,在兜里掏了半天,掏出一个红包:“来,给你包的红包。” 路昭有些惊讶,但还是笑着接过来:“谢谢老板,老板新年发财。” “什么发财,我这个岁数,能活得舒服就行了。”付老头摆摆手,“你这个年轻人才是,新年要好好努力,别在我这小照相馆浪费太久时间。你这么聪明,以后肯定有大出息,别一蹶不振的。” 路昭心中有些苦涩,他何尝不想早日有正事干? 从握有实权、前途无量的年轻领导,落魄成一个小照相馆的打工仔,这等心理落差,放在谁身上都受不了。 但他没有辩解,只应下了:“是,新年我一定努力。” 付老头毕竟年纪大了,喝完酒就犯困,连联欢晚会也不看了,洗洗就上床睡觉去了。 只剩路昭一个人,守着电视机里传来的欢声笑语,等到了新年的钟声。 倒计时响起时,外头放起了烟花。 路昭裹着厚外套,顶着夜里的冷风爬上了楼顶。 远处的大湾广场烟花齐放,绚丽的火树银花绽放在夜空中。 路昭看着,不由又想起多年前,和宋悦挤在工厂的楼道里,一块儿看烟花的场景。 那时候他们俩都是穷学生,觉得自己除了年轻,一无所有,所以对着烟花期许未来。 可是现在,他们已走出好远好远,已各自有了成就,往回看时,路昭才恍然大悟。 原来他期许的光明未来,也不过是有事做、有梦想、有伙伴。 而这些,在他年轻、一无所有的时候,他就已经拥有。 可惜,人在拥有的时候,不觉得这些有多可贵。等到朋友渐渐走散,一个人独自前行时,才意识到曾经的富有。 路昭看着烟花,默默许愿。 新的一年,希望左安县的案件能够结案,给老百姓一个交代。 希望自己能够顺利复职,有事情可做。 希望自己和朋友们都能平安健康、喜乐无忧。
第147章 然而,事不遂人愿,新年过后,平平无奇的日子又熬过了好几个月,路昭依然没有等到任平飞的消息。 他心里虽然明白,左安县这等大案,办起来困难重重,从立案到结案要花不少时间,但他仍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自己真的被放弃了?他还有重新任职的可能吗? 随着等待的时间越来越长,他一开始笃定结案后自己就能复职的,现在也不敢肯定了。 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他已经明白了这个道理——世上没有百分之百确定的事。 就算老领导任平飞拍着胸脯跟他保证,一定会想办法为他争取新职位,可世上的事情是有变数的,任平飞也不过是这层层系统里的一处枢纽罢了,比他这个螺丝钉强一点儿,但也有许多难言之隐。 路昭在等待的日子里,将左安县的事件翻来覆去想了无数遍,想分析出自己在当时的情境下,有没有更好的解决方法。 可是,无论他想出多少种解决方案,事情毕竟已经发生了,他已经在那紧急关头出于本心地选了一条路,再也没法更改了。 路昭轻轻叹了一口气,低头继续冲洗照片。 照相馆的生意比起他刚来时好了不少,养活他和付老头完全没有问题,但他毕竟不甘心就这么在日复一日的照相、洗照片中虚度光阴。 他心中还有远大的理想,所以每浪费一天,都觉得羞愧和煎熬。 一个月又一个月,宁海的春天都过完了,炎热的夏天快步迈入这座海滨城市,路昭依然在小照相馆,干着枯燥普通的活计。 他跟着付老头学会了摄影,现在拍照片很有一手——可他并不觉得有成就感,因为这只是他实在没事干了,只能闲得拿相机练手、解闷。 原先他还看得进书,可最近脑子里太乱,看书都沉不下心,日日只是在院里的大伞下坐着发呆。 付老头看他魂不守舍的,也直摇头叹气:“年轻人,果然还是不能长久干这活儿。把人的斗志都磨没了。” 他翻了一页报纸,喝完了一杯茶,看路昭还在外头发呆,就喊:“明明,过来!” 路昭回了神,连忙起身走进屋:“怎么了?” “我看你最近精神恍惚,是不是在我这小房子里待久了,憋坏了?”付老头问他。 路昭一愣,摇摇头:“没有。我就是……夜里没有休息好。” 付老头道:“你天天就在屋里,也不出去走,时间久了,人就容易胡思乱想。要不,我给你放几天假,你出去玩玩。” “不用了。”路昭道,“我也没什么想玩的地方。” 然而,话音刚落,他瞥见了墙上的日历。 五月七日。 好快,离康娃子被杀,马上就要一年了。 回想这一年,自己真是过得大起大落,荒诞离奇。 路昭盯着那日期,忽然又反应过来。 自己的生日马上就要到了。 他的三十岁生日,也是母亲去世满十年的日子。 路昭心头一闷。 二十岁生日,母亲去世时,他满心迷茫,觉得前途一片灰暗,人生再无光亮。 整整十年过去了,他即将迎来三十岁生日,可现在的他,依然满心迷茫,看不清未来。 这十年,他好像做了很多事,走了很远的路,可又好像只是原地踏步。 路昭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呼出来,转向付老头:“我请几天假,出去走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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