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宁宇和老板的交情不错,老板也没推三阻四,直言:“你们这样为老百姓办实事的人,我是真心佩服。但我也不怕你们笑话,我就是个俗人,有老婆孩子,怕被这事一牵连,全家都搭上了。” “所以,要我登这新闻,可以,但这位领导,你得跟我签个免责的东西。”老板举起酒杯,同路昭说,“我这家报社只负责登你这个新闻,至于哪些该曝光、哪些不该曝光,由你来把关,出了事,我们报社不负责任。” 路昭举起酒杯同他一碰:“没问题。我签字,我把关,出了事都是我的事。” “但是,我也有一个要求。”他碰完了杯,没有立刻把酒喝下去,“我和赵主编说好的是后天见报,那我就要后天见报,一天都不能拖。” “没问题!”老板应下了,让赵主编明天就和路昭把免责书签了,立刻审核稿件。 看两人答应得那么爽快,宁宇都为他们捏一把汗。等喝完了酒,叫了出租车把报社老板和赵主编送走,他赶紧拉着路昭到一旁:“你真签那什么免责的东西啊?” 路昭喝得脸上微微发红,挪到公共电话亭旁边,一手拿起话筒,一手在兜里掏硬币:“签。只要后天能见报,签什么都行。” 宁宇在生意场上也见过不少大领导了,从没见过路昭这样没架子的领导,一个小小的报社老板,都能和他谈条件。 “哎呀,你好歹是个领导,能坐到这个位置不容易,尤其你还这么年轻,前途无量!”宁宇都为他着急,“签了这个东西,你的名字就留在上面了,新闻一旦引起政府注意,人家一找,就找到你了,到时候这黑锅都是你背啊!” 路昭掏了半天,终于在兜里掏出个一元的硬币,塞进了电话亭的投币孔。 “领导不是只有权力的,也有责任。签这个字、背这个锅,就是领导的责任。”他带着些许醉意,笑道,“我倒宁愿不当领导呢,当了这个么小官,这三年里我求的人,比我前二十几年吃的盐都多。” 宁宇愣了愣,又说:“可是,你也不是非得管这摊事,宋悦不是说你是去左安县交流锻炼的嘛,你又不是那儿土生土长的人!” 路昭按下宋悦的座机电话号码:“我这个人,就是爱管闲事。” “这种闲事,也总得有人来管。” 宁宇说不动他,摇头叹气:“你这种人啊,要么是当大官,谁也动不了你,要么就是早早被别人玩死。” 这时,路昭打出去的电话接通了,宋悦的声音传过来:“喂,我是宋悦。” 路昭忙顾不上和宁宇说话:“宋悦,我喝醉了,来接我。” 宋悦顿了顿:“你把我车开走了,然后你又去喝酒?我现在没车,我走着去接你?!” 路昭嘿嘿笑了两声,答非所问:“我把报社老板搞定了。” 宋悦翻了个白眼:“瞧把你能的,你好歹挂的是副处级职务,搞不定一个小报社的老板,你才丢人呢!” “没办法呀,人生地不熟的。”路昭说,“我在大湾广场旁边这个海鲜一条街,街口上等你啊。” 宋悦说:“我还没吃晚饭呢。你现在去旁边馆子给我叫份牡蛎煎,我十五分钟就到。” 他说完就挂了电话。 路昭挂上话筒,投币处退回来几个硬币,一个五角,三个一角。 他把硬币捡起来揣进兜,然后去路边的饭馆给宋悦点了牡蛎煎。等东西做好,宋悦正好赶来,吃完牡蛎煎,开着停在街口的小轿车送宁宇回家。 宁宇当然对着他和盘托出,把路昭答应和报社签免责书的事全说了。宋悦便又把路昭说了一顿。 后座的路昭一声不吭。 等把宁宇送到家里,宋悦回到车上,想叫路昭坐前座,才发现,这人早在后座睡着了。 这一路教训他的话,敢情都说给了空气。 宋悦又气又好笑,又拿他没办法,只能开着车载他回家,背着他爬上十一楼,热得出了一身大汗。 “路昭啊路昭,我哥还老说让我抱好你的大腿,你看看你,哪有个当领导的样子。”他打开家门,把路昭放在玄关的鞋柜上,“以后你可得好好报答我知道吗?” 路昭歪在鞋柜上,睡得不省人事。 宋悦把他的凉鞋脱下来,背着他进屋:“算了,我自己做生意也熬出头了,没什么用得上你的地方。” 他把路昭放在次卧的床上,路昭的衣服早被他扯乱了,露出脖子上的小小玫瑰吊坠。 “这个还戴着呢。”宋悦伸手拨了拨这个小吊坠,没想到路昭陡然睁眼,抓住了他的手。 他眼神迷蒙,看清是宋悦,又松了手,睡死过去。 “这么宝贝。”宋悦撇撇嘴,给他脱了衣服,盖上薄被,“你的方先生,也没见管你的死活。” 他给路昭料理好,才走出屋去。 路昭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醒来后连忙收拾一番,赶到报社签了免责书,审核明晚就要刊登的稿件。 第三天下午,大湾晚报的头版头条——高官之子枪杀无辜百姓引发连环杀人案,配上了整版的彩色照片,正是路昭拍下的老百姓们收殓张平康尸身的场景。 新闻的内容是赵主编亲自动笔撰写,路昭一个字一个字把关审核的,故事写得跌宕起伏,字里行间充满了平民百姓的无奈。 这个年头,大家的精神生活实在太匮乏,这个新闻一出来,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对故事里兢兢业业却遭遇悲惨的老张深感同情,大湾晚报当天大卖,而且其后几天还有人不停来问有没有那天的报纸。 这个连环杀人案的新闻迅速传遍了宁海市,街头巷尾的老百姓全都在议论这个滥杀无辜高官之子到底是什么来头。 赵主编打电话来找路昭,几人又坐在一块儿,好好翻了翻路昭带来的证据材料,商量着做了左安县专栏。 专栏一开通,报纸的销量层层上涨,从第一则新闻发出来不过一个星期,销量就翻了四五倍。 而就在这时,报社接到了监管单位的电话,一是询问案件真假,要求提供证据材料,二是说这个案件引起了市民的广泛讨论,近期接到了很多市民的询问信件和电话,要求报社暂停该专栏。 大湾晚报只能登报作出暂停该专栏的声明,但经此一事,报纸的知名度已经提升不少,报社老板还专门来感谢了路昭。 新闻才登出来一个星期,就停了专栏,路昭有些措手不及,但也明白,自己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他请的年休假只有两个星期,加上三个双休,也只有十六天,这会儿已经过了十一天。而他回去路上还要花两天,他的时间不多了。 他心里盘算着是不是要找一找宁海市里的领导求求情——虽然他并不认识人家。 正想着,外头忽然响起宋悦的喊声:“路昭!路昭!快过来看!” 路昭被他的大叫吓了一跳,还没起身,宋悦已经冲进了屋里,手里还抓着一份报纸。 “宁海日报登了左安县的新闻!”宋悦激动地把手里的报纸指给他看。 路昭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连忙顺着他的手指去看。 新闻登在社会类版面的第一则,占了半个版,标题是“黑恶势力称王称霸良民被迫成为杀人恶魔”。 里头的内容用的就是路昭给大湾晚报的证据材料,不过写得更尖锐,里头的地名、人名、官职名全都没有隐去,等于是指名道姓地骂左安县官匪勾结。
第137章 路昭一目十行看完报道内容,再一看版头上“宁海日报”几个大字,仍然觉得不敢相信。 他向宋悦求证:“宁海日报是宁海官方市级报纸吧?没有第二个宁海日报了吧?” “当然了!”宋悦道,“我在报刊亭买的,宁海日报就搁在最显眼的那一排,别的报纸怎么可能挤上这一排。大家都在看呢!” 路昭又看看这占了半个版面的报道,觉得自己像在做梦。 他们选曝光渠道时,第一个排除的就是官方报纸,因为这等重大社会新闻,官方报纸的审核更为严格,能登报的几率很小。 就连他们最后选的不怎么知名的大湾晚报,登报这事也是一波三折,是路昭和报社老板磨下来的,还付了版面费。 宁海日报他们想都没想过,更没有去找过那儿的主编和领导,怎么会给他们登出来呢? 路昭把报道反复看了几遍,找到了落在报道最后的名字。 撰稿、主编,是同一个人,叫付祥。 “宋悦,这个人你听说过吗?”路昭指着这个名字。 宋悦凑过来看:“不认识,我让宁宇问问。不过,你要去找这个人吗?” 路昭点点头:“去问个清楚,不然我心里不踏实。” “这是好事啊,有什么不踏实的。”宋悦说,“咱们想破了脑袋,最后只能在大湾晚报上登一个星期,这宁海日报一出手,保准明天就传遍暨州了,要不了几天首都就知道了,多好,省得咱们四处求人。” “确实是好事。”路昭笑了笑,“不过,我这三年不知求了多少人、碰了多少壁,忽然‘如有神助’了这么一回,这心里总觉得不安稳。” 宋悦想了想:“弄清楚也好,要是有人帮了忙,咱们也好去感谢一下。” 他给宁宇打了电话,让宁宇帮忙打听打听是什么情况。 第二天,宁宇就给他回了信,说这个付祥已经被停职了。因为他自作主张把左安县的稿件登出来,没有经过严格审批,上面的领导不清楚情况,造成了巨大的社会影响。 现在,报社正在紧急回收未销售的报纸。然而这年头信息传播就这么几样渠道——电视、广播、报纸,而电视和广播又不是家家户户都有,只有报纸是人人看得起的,所以官方报纸的影响力不容小觑,几乎是一夜之间,左安县的案件就传遍了大街小巷,甚至传到了附近好几个州市。 基于这样的广泛影响,付祥这次很可能被报社开除。 宋悦万万没料到是这么个情况,连忙又问付祥现在人在哪里。 “停职在家呢。他就住在老报社大院里,你在大院门口喊一声,就有人告诉你怎么找他。”宁宇说。 挂断电话,宋悦和路昭面面相觑。 “没想到。”宋悦心情复杂,看着路昭,“没想到这世上的傻子不止你一个。” “什么傻子,说得这么难听。”路昭笑道,“这世上还是好人多。” 两人开着小轿车,买了两条烟、两瓶酒和两包白砂糖,准备登门去感谢付祥。 到了老报社大院,轿车开不进去,宋悦就把车停在街口,往大院里喊了一声:“付祥在吗?” 大院的树底下乘凉打牌的职工们回了一句:“在家呢!右手边十栋二单元,一楼就是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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