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时秋轻轻摩挲着盒子表面变得暗沉的深色血迹,努力搜寻着自己的记忆拼图,试图找到任何蛛丝马迹。 可惜失忆太久,傅时秋毫无头绪。 他叹了口气,将劳力士盒子重新塞回收纳箱,裹好被子躺下。 或许是回忆了车祸发生的部分细节,这一晚,傅时秋又做了个梦。 但梦境的内容却与星洲的过去无关,而是关乎现在。 那是一个十分美妙的梦,真实又虚幻,仿佛发生在同一时空的平行世界。 这次,盛鸣尘不再像被打了马赛克,清晰得像5K高清大屏,而傅时秋却像一缕游魂,飘荡在半空中,以旁观者的视角看到了“他”和盛鸣尘的婚后生活。 梦里,傅时秋似乎没有失忆,因为他们没有离婚,生活地点也不是渠城,而是在距离星洲不太远的一个发达城市。 傅时秋的工作不是如今的设计公司小编,而是一个畅销书作家,写出的狗血脆皮鸭虐恋小说为万千读者又爱又恨,大家都叫他“傅三刀”。 而盛鸣尘依然是盛世集团的执行总裁,每天坐在办公室动动手指,就有大把资金哗啦啦入账。 梦里的一天似乎是傅时秋与盛鸣尘的日常。 傅时秋看到,因为头天晚上熬夜更新赖床的自己被盛鸣尘的早安吻闹醒,还没来得及发作起床气,就被盛鸣尘扛去了浴室。 浴室里发生了什么不得而知,总之一个小时后,傅时秋哭着软手软脚地被盛鸣尘塞进被子里。 傅时秋哭得很凶,盛鸣尘哄了好久都没用,反而挨了几记软绵绵的拳头。 下午,傅时秋悠悠转醒,看见盛鸣尘用小号给自己昨晚更新的章节打赏了一百个老虎油,整整齐齐一大排全是清一色的“老婆我错了”。 土死了。傅时秋听到自己说,话虽是抱怨,眼角眉梢却是幸福的笑意。 晚上,盛鸣尘提前下班回家,给傅时秋带了一束浅金色的郁金香,小卡片上画了满满一大串胖乎乎的小爱心,卡片上的“老婆我错了”字样却笔锋凌厉。 把花悄悄放到书房门口,盛鸣尘就溜去厨房准备傅时秋爱吃的海鲜火锅和石锅烩饭。 被美食和郁金香收买的傅时秋决定大度地原谅盛鸣尘在浴室的过分行为,并答应了盛鸣尘饭后海边散步的邀约。 梦境的结尾,他们相拥入眠,共同期待新的一天降临。 凌晨钟声响起的那一刻,傅时秋像是午夜梦醒的灰姑娘,独自一人在冷冰冰的出租屋里醒来。 房间漆黑一片,落在耳朵里的是隔壁住户响彻云霄的打呼声,充斥鼻腔的是老旧墙壁散发出来的霉腐味。 没有郁金香,没有海鲜火锅,也没有盛鸣尘,什么都没有。 留给傅时秋的,只有天亮之后的一纸离婚证书。 窗外又在刮风,傅时秋睁眼望着床尾的白色衣柜,漫无目的地想,原来傅时秋的人生还有另一种可能,原来他与盛鸣尘还有另一种归宿。 如果没有车祸,如果没有失忆,傅时秋是不是可以成为厉害的“傅三刀”?他和盛鸣尘是不是不用离婚? 一瞬间,傅时秋生出一股浓烈的悔恨和自责。 他冲动地掀开被子,冲动地跑下床,冲动地穿戴整齐,却在即将踏出家门的那一秒,生生止步。 傅时秋颓然站在防盗门前,灯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像个无家可归的寂寥人。 应当清楚,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发生了便是发生了,傅时秋能做的,只有接受。 凌晨四点二十三分,傅时秋走回卧室,脱去围巾和羽绒服,平静地爬上床和衣躺下。 五分钟后,傅时秋忍不住拿起手机,找到盛鸣尘的头像,在对话框里敲敲打打。 好几分钟过去,对话框提示内容超出,傅时秋一怔,沉默两秒,又一口气删了个干净。 总是擅长失去的傅时秋,从来留不住什么。 八点十五分,天空出现了瑰丽的朝霞,空气中弥漫着轻纱似的薄雾。傅时秋穿戴整齐,出门赴约。 早高峰地铁仍然拥挤,傅时秋右手拽着拉环,左手紧紧捏住结婚证的尖角,和大多数赶早高峰上班的打工人一样,麻木地龟缩在车厢一角。 九点二十五分,地铁到站,傅时秋被裹挟在上班大军中挤挤攘攘地走下地铁。 今天不是结婚的好日子,民政局门可罗雀,傅时秋走进民政局大门,一眼就看见了站在大厅中央的盛鸣尘。 盛鸣尘穿得十分正式,西装革履、英挺俊朗,他迎风站在阳光里,柔软的头发折射出浅金色的光泽,仿佛盛装出席婚礼的新郎。 离婚就这么开心吗?值得盛装庆贺。 傅时秋垂下眼,感觉自己像是咬下一颗尚不成熟的青苹果,饱满多汁,却酸得苦涩。 他做了两个深呼吸,抬腿向盛鸣尘走去。 民政局大厅的光脑惯例标注老黄历版今日宜忌,十分巧合,三个月前盛鸣尘选择领证的日期,是被老黄历打上“忌结婚”的不详之日。 三个月后,盛鸣尘选择离婚的今天,却是老黄历显示“宜离婚”的好日子。 一时间,傅时秋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还是笑吧,傅时秋想,成年人的离别至少应当体面一些。 于是傅时秋勉力挤出一丝笑意,不动声色站到盛鸣尘身后。 盛鸣尘似有所觉,回过头来,目光落在傅时秋头顶。 “感冒好了吗?” “好了。”傅时秋闷头答,其实没好,甚至因为半夜起床折腾,反而有些加重的趋势。 两人间再无话,等待叫号的间隙,傅时秋忍不住回忆起梦里的光景。 倘若平行时空真实存在,那边的傅时秋和盛鸣尘今天会做什么呢?他们知道这个时空的傅时秋和盛鸣尘马上就会离婚的事吗? 傅时秋漫无边际地想着,最好不要知道,至少傅时秋和盛鸣尘也要幸福一次的吧。 人少又是离婚的缘故,叫号速度相当快,五分钟后就轮到他们。 和结婚相同的流程,填完表后,工作人员就收走了两人的结婚证。 又三分钟过去,傅时秋领到了人生第一本离婚证,同是红色,意义却大不相同。 傅时秋轻轻捏着离婚证的边角,速度很慢地同盛鸣尘并肩离开民政局大厅。 大约今天真是个好日子,晴朗湛蓝的高空万里无云,像碧玉一样澄澈,是暴雪之后难得一见的晴日。 马路上喧闹而不绝,来往的星船和空间车穿梭于半空中,隔着遥远的距离望去,就像一只只忙着采蜜的蜜蜂。 站在民政局门口,傅时秋抬眼望了望空中渺小的星船,又扭头看向一旁的盛鸣尘。 今天之后,傅时秋和盛鸣尘的生命轨迹将如同两条相交的直线,同乘过短短一站,便不再相遇。 想至此,傅时秋的心脏又开始冒酸水。 察觉到自己有掉眼泪的趋势,傅时秋连忙深吸一口气,努力把眼泪憋回去。 应该说点得体的告别赠言,傅时秋在心里告诫自己。 可是没等他憋出来,盛鸣尘忽然叫了他的名字。 “傅时秋。” 傅时秋一怔,盛鸣尘的声音低沉而温柔,隐约流露出一点不易觉察的紧张,像是重力的吸引,叫傅时秋忍不住想靠近。 “你愿意陪我演一个故事吗?” 好郑重诚恳的语气。傅时秋想,仿佛不是离婚分别前的最后交谈,而是求婚的前兆。 但是怎么可能呢? 傅时秋用力攥紧手指,鼓足勇气抬起头——盛鸣尘稳稳地注视着他的眼睛,深沉的眸子里似乎藏着光,像一池柔静、清澈的湖水。 然而,傅时秋却感到一点没由来的紧张,他压着呼吸,轻声道:“什么故事? 盛鸣尘垂下眼,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本手绘的淡蓝色小册子,递到傅时秋手边。 “我们的故事。” 傅时秋低眸,看见册子封面郑重其事地写了几个大字: ——哥哥的猫。
第五十三章 五十三只猫 我们的故事。一个非常美妙的词汇。 傅时秋感觉掌心里的手绘小本似有千斤重,他盯着封皮上的简笔画——一个面无表情却穿着外套的火柴人,和一只看起来有些许潦草的尾巴非常蓬松的小猫。 莫名的,傅时秋觉得这只小猫和被他不小心弄丢的布偶猫有些相似,而五分钟前走出民政局时像气球破掉般瘪下去的心脏,也在此刻好像重新被灌满了氧气。 傅时秋很想说点什么,譬如我们的故事是什么样的?又譬如为什么故事名叫“哥哥的猫”呢? 但是千言万语,傅时秋最后却挑了最不合时宜的那一句。 “可是我们已经离婚了。” 傅时秋小心地捏住手绘小本圆钝的一角,几秒后又无力地松开,衣兜里刚从民政局领到的离婚证反而被他捂得滚烫。 离婚已成既定事实,他们还能有故事吗? 然而盛鸣尘的回答是:“不离婚怎么开始?” 傅时秋一怔,他抬起头,看见盛鸣尘沉静地望着他,那双碧蓝色的眼睛仿佛静谧的深海,吸引着傅时秋前去探索、开拓。 “这场婚姻误会重重,”盛鸣尘走上前一步,吸引着傅时秋的深海倏然变得澄澈无比,深海里没有藏宝图,更没有秘密,有且仅有一个傅时秋。 “离婚不是结束,是开始。” 在这一刻,傅时秋非常不合时宜地想起了被他弄丢的布偶猫。 傅时秋的眼眶突然开始酸涩。好奇怪,他明明不是爱哭的人,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几天的傅时秋却好似水做的,有那么多眼泪要流。 他轻轻吸了口气,像是不受控制般,看着盛鸣尘的眼睛说:“可是我的猫丢了,我……很想他。” 猫丢了和离婚二者间分明没有任何关联,傅时秋觉得自己很奇怪,为什么要在如此重要的时刻说这样的话? 大概是从布偶猫丢失开始,傅时秋和盛鸣尘之间的关系,就好像蝴蝶效应一般,曾经为两人所忽略的一桩桩一件件,全都爆发出来,拧成一股死结,最终以离婚收场。 因而傅时秋固执愚钝地认为,布偶猫的存在与否,是他和盛鸣尘关系能否修复的关键。 不过这只是傅时秋的单方面想法,盛鸣尘大约是不知道这些事的。 然而盛鸣尘闻言,耳根却泛起可疑的薄红,显出一点难为情的羞赧。 他眼睛看向别处,唇线绷直,别扭道:“等你恢复记忆,他自然就回来了。” 若是有人旁听两人谈话的全过程,大约会觉得这对话古怪又离谱。 因为几乎没有哪对刚离婚的夫夫可以心平气和在民政局门口谈论离婚事宜,更没有哪对刚离婚的夫夫会在此地谈论与离婚、复婚皆不相关的猫咪丢失与寻回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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