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长时间的沉默和等待,盛鸣尘眼眸里的光点骤然黯淡下去,就像荒野上蓦然熄灭的一簇星火。 他垂下眼,低声说:“我知道了。” 门被打开又合上,屋外响起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傅时秋突然感觉心口很疼,眼泪就这样毫无征兆地滚下来。 没有由来的,傅时秋有种预感,他的小猫永远找不回来了。 …… 傅时秋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回到了星洲的的冬季,大雪纷飞,他裹着厚重的棉袄在雪地里艰难前行。 隔着一段距离的身后,总是有一道沉重的脚步声不近不远地跟着他,像一个沉默守护他的骑士。 可是在星洲留学时,傅时秋没有朋友,也不参加留学生间的社交活动,一个人独来独往,不是在去兼职打工,就是在去兼职打工的路上。 这样想着,傅时秋在一棵雪松下停住脚步,他回过头,看见一个穿着黑色羽绒服的少年,同一时间在距离他两棵雪松的地方,停住了脚步。 少年很高,他好似不怕冷,穿得有些单薄,羽绒服里只穿了一件高领羊毛衫,连帽子都没戴,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傅时秋。 傅时秋努力想看清对方的脸,然而或许是雪太大迷了眼,傅时秋眼前始终蒙着一层白雾,以至于他只能模糊地看见少年的轮廓。 兼职时间快到了,于是傅时秋只好转过身,继续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兼职的便利店赶去。 即将走上斑马线时,傅时秋再次转过身,想看一看少年是否仍然跟在他身后。 然而就在他转过身的瞬间,画面一转,街道两旁落满积雪的雪松忽然变成了高大青苍的榛子树,温暖的阳光自郁郁葱葱的树叶间穿过,在傅时秋小臂上落下一枚铜钱大小的光斑。 这是星洲的夏季,漫长而炎热。 傅时秋换上了凉快的白色短袖,他茫然地看着变幻的场景,忽然发现那个少年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右侧。 少年果然很高,双手插兜目视前方,看起来是个帅气的高冷酷哥,穿着与傅时秋同款的白色短袖。 傅时秋堪堪到对方的下颚处,他仰起脸,却依然看不清少年的容貌。 傅时秋沮丧地低下头,却惊讶地发现,他与少年竟然十指相扣。 他们是恋人?! 路口传来汽车的鸣笛声,身旁等待红绿灯的路人开始走动,傅时秋被少年带着往前走,不知道路过多少个路口,少年忽然拽着傅时秋闪身躲进了街尾的小巷。 后背贴上墙壁,热烈的气流扑在傅时秋耳侧,他抬起眼,先看到少年通红的耳根,然后是少年明朗的轮廓。 再往上,是熟悉的、深邃的碧蓝色眼睛。 傅时秋一怔,忽而听见少年紧张而羞赧地说:“现在没人了,哥哥,我能亲了么?” ——啪! 被雪压断的树枝砸在窗户上,傅时秋睁开眼,天已经黑了。 他怔怔地望着窗外摇曳晃动的树影,熟悉的碧蓝色眼睛再次浮现在脑海中。 那是盛鸣尘的眼睛。 后脑勺隐隐有些刺痛,傅时秋闭上眼,感到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有什么东西仿佛即将呼之欲出。 半晌,他摸到枕头旁边的手机,给通讯录最上方的号码打去了电话。 电话响了许久才被接通,对方没有说话,听筒里只有对方沉默的呼吸声。 傅时秋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五指不自觉抓住光滑的被套。 半晌,他轻轻呼出一口气,鼓起勇气,冲电话那头轻声道:“盛鸣尘。” “我们……以前认识吗?”
第四十九章 四十九只猫 话音落下,傅时秋听见电话那头的呼吸声短暂地停了一瞬,然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傅时秋不由自主攥紧手机。 空气凝滞住,像场无声的角力。 不知道是不是握得太紧,抑或是傅时秋出了很多汗的缘故,塑料材质的封壳触感变得很奇怪。 等待回答的间隙里,傅时秋的脑海里不断浮现那个梦的情境。 梦里的Alpha很高,头发比盛鸣尘长一些,身上有他熟悉的、浅淡的柑橘香气。 与他十指紧扣的那只手温暖宽大,傅时秋甚至能感觉到Alpha的紧张和一点压抑不住的,独属于少年人的纯粹热烈。 梦境的场景是那样生动真实,唯独与他牵手的Alpha被打上一层模糊的马赛克,仿佛被世界隔绝在外的孤立者。 最后的最后,大约是造物主仁慈,十分吝啬地为傅时秋揭开一点真相——让他看到了Alpha的眼睛。 ——深邃如汪洋的碧蓝色。 听筒里沉默的时间太长,耳边仅有盛鸣尘沉闷的呼吸声,傅时秋不由得抿了抿干燥的唇。 “我们——” 电话骤然挂断。 傅时秋愣了愣,房间里没开灯,手机屏幕的光线成了黑暗中的唯一光源。 傅时秋坐在黑暗里,怔怔地盯着逐渐暗淡的手机屏幕,感觉自己的心脏好像被杂乱无序的毛线缠住,源头未知,尾线却系在盛鸣尘那头。 手机屏幕彻底熄灭,傅时秋眨眨眼睛,全然没了睡意。 他掀开被子披上外套,摸黑走出房间。 卜作仁早在下午便以盛世集团的名义向所有宾客发布了婚礼推迟的致歉函,一经公布,那些和傅时秋不熟也从没打过交道的同事就都借着关心的名头来向他打听实情。 傅时秋一概没理,只回了吴勇刚的信息,让他不要担心。 除此之外,布偶猫的寻猫启事却仿若石沉大海,二十四小时过去,没有人联系傅时秋。 傅时秋站在黑暗里深深叹了口气,不知是该抱怨流年不利,还是应当怪自己无能。 不仅弄丢了刚离家出走回来的小猫,而且十年过去也没有找回丢失残缺的记忆。 星洲的所有记忆在傅时秋的时空拼图里一直是最灰暗的一块,他从没想过,原来那块灰暗的拼图,原来还有那样鲜活灿烂的色彩。 可是现在他找不到打开的钥匙。 凌晨三点,世界万籁俱寂,唯余窗外一点落雪的声音和树枝敲击窗棂的沉闷响动。 手机的猝然振动把傅时秋吓了一跳,他低头,看见屏幕的来电显示是盛鸣尘的名字。 傅时秋怔了下,按下接通。 “傅时秋。” 盛鸣尘的声音很沉,傅时秋不由得屏住呼吸。 “你以为,你假装不认识我。” 说到这儿,盛鸣尘停了一下,傅时秋下意识张口反驳:“不是的——” 但盛鸣尘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他接着说:“我就会原谅你吗?” 傅时秋蜷了下指节,选择沉默。 其实这件事发展到现在,他都不清楚盛鸣尘生气的点。傅时秋以为,签结婚协议时,他和盛鸣尘双方就已经明白双方结成伴侣的目的。 可是莫名其妙的,傅时秋觉得很难过。 看着盛鸣尘黯淡下去的眼睛,以及和布偶猫如出一辙的受伤眼神,傅时秋的心口就好似窝埋了一枚刀片,一紧一紧地抽痛。 这种难过的情绪像是一种刻在傅时秋身体里的记忆本能,仿佛许久之前的某一刻,他曾发过一个拙劣的誓言,这辈子都不要再让盛鸣尘伤心。 因此,傅时秋低声道:“对不起。” 即便他不知道自己做错的理由。 又是长久的沉默,这次傅时秋没有选择等待,他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说:“我……我不是故意假装不认识你,我失忆了。” 听筒里沉重的呼吸声陡然一滞,傅时秋抱膝蜷在沙发上,小声道:“十年前我在星洲出了场车祸,忘了一些事情,直到现在也没有恢复。我不知道忘记的部分有没有包括你,如果有,我很抱歉。” 话落,电话那头一片沉寂,傅时秋紧紧揪住抱枕上的流苏,紧张得像是一个等待考试成绩公布的小学生。 但考官没有公布答案,盛鸣尘把电话挂了。 傅时秋看着再次结束的通话页面安静了几秒,有些无力地把脸埋进软和的抱枕里。 客厅墙壁的挂钟指向六点时,傅时秋伸直双腿,活动了下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酸痛的脖颈,从沙发上站起身。 枯坐的两个小时里,傅时秋思考了许久,他不是找不到解开拼图色彩的钥匙,而是从没想过去找。 因为傅时秋是一个平凡黯淡的普通人,人生一直晦暗无色,所以他理所当然地认为不会有什么值得怀念的、绚烂斑斓的好事发生在他身上。 但命运或许是公平的。 傅时秋翻遍自己的邮箱,终于在一堆垃圾邮件里,找到了唯一一个留存在他通讯邮箱里的同是星洲留学生的邮箱号码。 他给对方发了一封简短的邮件,简单说明情况和来意,希望对方可以和他讲一讲他在星洲发生过的事。 只是十年没有联系,傅时秋不确定对方是否会回复他的邮件。 因此,傅时秋打算去他留在出租屋的杂物箱子里找一找有没有可能与星洲有关的东西。 六点过十分,距离别墅最近的地铁站开始运行。 傅时秋裹着羽绒服,成为最早进入地铁站的第一位乘客。 一小时四十分钟后,傅时秋走出地铁站。 天边将将泛起熹微,环卫机器人早已将堆积在马路和人行道上的雪清理干净,傅时秋踩在干净的路面上,心里忽然生出一股忐忑。 如果拼图上的那抹亮色不存在呢?如果那只是一个毫无意义的梦呢?如果傅时秋的人生本来就是晦暗无色的呢? 所有的问题都在走到出租屋门口时有了答案。 傅时秋看到了盛鸣尘。 三个月前站在这里捧着一叠结婚协议书,说要和他结婚的盛鸣尘。
第五十章 五十一只猫 [这是51章] 傅时秋怔住。 在今天之前,离婚于他而言是一件时刻标注在日程表上的事。 因为他总觉得盛鸣尘和他的婚姻并非爱意的结合,而是掺杂了许多东西的不纯粹结合物,像滴在清水上的食用油,永远无法融合,注定不会长久,所以他始终做着离开的准备。 然而从今天开始,傅时秋却产生了想让食用油融入清水的念头。 因为他终于窥见了那块灰色拼图中唯一的亮色,只是傅时秋还来不及抓住他,那般耀眼好看的拼图色块,就不愿意再待在他的世界了。 傅时秋的人生好像一直在失去。 从十岁那年带着全家人期盼的傅普信降生于家中,属于傅时秋的被父母偏爱包容的美妙童年就此逝去。 十八岁高中毕业,好不容易拥有了可以为自己人生做主的机会,却被高美兰擅自篡改的大学志愿录取书剥夺了希望。 自那以后,傅时秋的世界彻底陷入晦暗,他不再主动期待什么。唯一的愿望是尽快攒够一百万,去一个离渠城很远很远的地方,一个人孤独地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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