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猫只有两个月大,瘦瘦小小的一只,卷着尾巴蜷缩在一个纸箱里发抖,两个黄橙橙的眼睛却瞪得滴溜圆,冲傅时秋凶巴巴地哈气,精气神十足。 傅时秋不敢带猫回家,把奶牛猫挪去附近的一个废弃仓库里,偷了家里攒着卖的纸箱和几件自己小时候穿的棉袄,搭了个简陋的猫窝暂时把猫安置在里面。 那会儿傅时秋年纪还小,高美兰每天只给他十块钱吃饭,为了给奶牛猫买羊奶粉,傅时秋连续好几周的午饭都只啃一个干巴巴的大白馒头,省下来的钱全都拿去给奶牛猫买羊奶粉。 就这么偷摸养了好几个月,奶牛猫慢慢长大,每每傅时秋放学回来,奶牛猫就颠颠地甩着尾巴跑过来挨着傅时秋的裤腿蹭来蹭去。 亲手养大一条生命,对于一个初中生而言是欢喜而充满成就感的。 那时候傅时秋每天都好开心,因为他知道傅时秋不再是一个不被期待的个体,至少他的小猫是那么喜欢他。 可惜这样一份简单的喜欢,终究还是不属于傅时秋。 某天放学回来,傅时秋没有等来奶牛猫迎接他的身影,他在仓库附近的一个草堆里,发现了奶牛猫的尸体,被傅普信用老鼠药毒死了。 自那以后,傅时秋便不再收养任何流浪动物。 因为他知道,尚未脱离那个家和没有稳定的经济来源之前,他的好心与善意只会害死那些无辜的动物。 因而十年前在星洲留学时,傅时秋对待那只总是跟在他身后的流浪小布偶,是冷漠而排斥的。 然而现在的傅时秋已经脱离了那个家,也实现了经济独立,但他还是把他的小猫弄丢了。 大概他这个人天生就不适合养猫吧。 从监控室出来,傅时秋拢紧外套,跺了下冻僵的双腿,慢慢踩着满地白雪往路口走。 天气很冷,路上行人寥寥,傅时秋走进一家二十四小时无人营业的影印店,将提前在备忘录中编辑好的寻猫启事传输上去打印了一百份。 不管怎么说,他也一定要把布偶猫找回来。 沿路贴了五十几份寻猫启事,时间已经接近凌晨,傅时秋对着冷冰冰的双手哈了口气,又用力搓了搓,把下巴埋进衣领中,拿出手机叫车。 到达别墅时屋子里一片漆黑,傅时秋摁亮客厅的大灯,楼梯间的挂钟显示凌晨一时二十三分,他视线绕着空荡荡的别墅环视一圈,情绪愈发低落。 许是吹了冷风淋了雪的缘故,骤然进入温暖的室内,傅时秋有些头昏脑涨,似乎隐隐有要感冒的迹象。 瞥见手机上卜作仁几个小时前发来的试穿婚服提醒,傅时秋愣了一下,这时候才想起来明天他和盛鸣尘要结婚的事。 但盛鸣尘已经失踪整整十二个小时。 若是盛鸣尘明天不能在婚礼上准时上出现,他要怎么办?怎么向那些盛鸣尘邀请的宾客、盛其山以及盛家人交代? 思及此,傅时秋掏出手机又拨打了盛鸣尘的电话。 熟悉的手机铃声自沙发上响起,傅时秋叹了口气,心说可真是流年不利,然后编辑了一条信息把盛鸣尘仍然没有回家的事情简单告知了卜作仁。 做完这些事,傅时秋囫囵吞了一粒感冒药,爬上床睡觉。 …… 第二天早上,傅时秋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 他艰难地撑开眼皮,接通电话,甫一出声,就被自己沙哑的声音吓了一跳。 果然还是感冒了。 婚礼前感冒、丢猫、新郎消失,也是没谁了。 傅时秋无奈地叹了口气,靠坐起来,听见电话那头的卜作仁说:“傅先生,短信我收到了,盛总今早联系我了。” “这样吗?那太好了。”听见盛鸣尘回来的消息,傅时秋松了口气,但紧接着他就听见卜作仁犹犹豫豫地说:“但是盛总说……说婚礼取消了。” “你说什么?”傅时秋用力吸吸鼻子,感冒的缘故,他有些鼻塞,鼻音很重,“婚礼取消是什么意思?” 卜作仁哽住,想到今早盛鸣尘冷着脸通知他婚礼取消的情景,他就十分头大,邀请函和场地都已经布置完成,现在盛总说不结就不结,剩下的一大摊子事卜作仁都不知道怎么处理。 然而眼下卜作仁更担心的却是电话那端的傅时秋,因为他的声音听起来好像快哭了。 “傅先生......”卜作仁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组织语言:“盛总的意思是不结婚了,不过盛总应当有别的安排,他现在已经在去别墅的路上了,您可以亲自问他。”
第四十八章 四十八只猫 电话挂断,傅时秋有些没反应过来。 即使因为感冒头昏脑涨,他仍然从卜作仁支支吾吾、遮掩为难的态度中,察觉出了几分异样。 明天就要结婚了,婚礼邀请函也很早便发出去了,盛鸣尘是什么意思呢? 傅时秋有满肚子疑问,他还想问问盛鸣尘昨天为什么莫名其妙玩失踪,是去了哪里? 还有布偶猫被他弄丢的事,傅时秋也想和盛鸣尘讲一讲。 昨晚雪越下越大,傅时秋掀开被子下床,拉开窗帘,就看见满院子的皑皑白雪,不过好在花园的阳光房足够结实,里头常年绽放的郁金香尚且安好。 傅时秋收回视线,端起床头柜上早已凉透的纯净水抿了一口。 手机弹出新闻推送,说渠城各地因强降雪导致部分路段交通瘫痪,傅时秋轻轻划开,又看见马皮金和吴勇刚一个小时前发来的信息。 吴勇刚先问他猫有没有找到,又说已经帮他请了假,让傅时秋只管安心去找猫。 傅时秋扯了扯嘴角,回了个感谢和抱一抱的表情包过去。 而马皮金的信息就显得有些过分殷勤和不正常了。从前马皮金对待傅时秋的态度向来是颐指气使、轻慢不屑,今天却跟转了性似的,一反常态地改走亲民关怀员工的领导路线。 不仅预祝傅时秋新婚快乐,而且特意批了傅时秋一周的带薪婚假,美名其曰希望傅时秋新婚愉快。 傅时秋轻嗤一声,心想这大约算是盛鸣尘的功劳,只可惜马皮金这马屁拍到马蹄子上了。 时间刚过十点,傅时秋没心情做早餐,随便从冰箱里拿了块吐司就打发了自己的胃。 渠城气候温暖宜人,不常下雪,这样的暴雪天气三十年来也只有过五次,傅时秋抱着抱枕窝在沙发上看着落地窗外的雪景,恍惚间忽然觉得这一幕有些似曾相识。 大约是在星洲留学的时候?暴雪那一天似乎发生了一些重要的事,可傅时秋想不起来了。 在傅时秋的印象中,星洲是个气候十分恶劣的城市——冬季暴雪天、夏季高温热、秋季刮大风,只有春季才是最舒服的时候。 那场意外的车祸并没有对他的生活造成多大的影响,只是让他忘了许多与星洲有关的事。 在星洲医院醒过来的时候,医生告知傅时秋由于车祸撞击,导致他的大脑某部分区域发生异常关联,不至于影响生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恢复,但可能会对记忆造成影响。 然而傅时秋出院以后,却发现他只是忘了一些和星洲有关的人和事。 傅时秋想,或许他们都不太重要,因为他在星洲生活得并不好,每天三点一线往返于出租房、学校和兼职打工的地方,最困难的时候连一包两块钱的泡面都吃不上。 唯一值得高兴的事,便是每个月兼职发工资的时候,那是他在星洲生存下去的底气。 那样糟糕暗黑的日子,傅时秋不想回忆,更不会怀念。 时针悄然走到十一点的位置,傅时秋抬头看了看依然在飘雪的窗外,犹豫两秒,拿起手机打电话。 熟悉的手机铃声在沙发另一侧响起,傅时秋愣了一下,缓缓放下手机。 二十分钟后,窗外传来汽车引擎的声音。 傅时秋从沙发上站起身,盛鸣尘穿着一件黑色长款大衣,挟着满身风雪推开门走进来。 “你回来了。”忽然灌入的冷空气令傅时秋鼻尖一痒,没忍住打了两个喷嚏。 傅时秋抬手揉了揉鼻尖,没放在心上,看见盛鸣尘肩上落了一捧雪,便很自然地走过去,伸手想帮对方掸去。 盛鸣尘沉默地注视着他,只是在傅时秋的指尖即将碰到衣襟的时候,倏然抬手挡开了。 傅时秋一怔,蜷了下指节,默默收回手,身体却没有退开。 两个人谁都没说话,四下安静,四周唯余窗外落雪的细碎响声。 别墅暖气打得很足,但温控智能系统识别到突然骤降的气温,启动智能控制系统将室内的所有门窗都关闭了,以至于傅时秋感到空气有些沉闷。 傅时秋吸吸鼻子,不太受得了这样无言的氛围,主动开口道:“卜作仁说婚礼取消了,你……不想结婚了吗?” “你呢?”盛鸣尘忽然出声。 傅时秋愣了下,“我……我想啊。” 在他们两人的关系里,想不想结婚这件事,从来都不由傅时秋做主。 这段婚姻关系的起始主导者,始终是盛鸣尘,傅时秋从始至终不过是一个执行者罢了。 “是吗?”盛鸣尘声线很淡,他站在鞋柜旁,漠然地注视着傅时秋。 傅时秋的呼吸不甚明显地顿了一下。 ——盛鸣尘太反常了。 “是啊。”傅时秋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试探道:“你……心情不好?” 话音落下,盛鸣尘望向他的眼神好似有了一丝波动。 雪天的缘故,光线有些昏暗,玄关的壁灯光线在盛鸣尘脸上投下一片阴影,让他英挺深邃的五官显出一种不近人情的冷硬。 他没有回答,沉默地盯着傅时秋看了一会儿,嗓音倏然低了下来,像浸泡在雪里。 “傅时秋,你为什么和我结婚?” 这个问题很奇怪。 傅时秋看着盛鸣尘的眼睛,盛鸣尘的眼神里有固执,还有一些叫傅时秋看不懂的东西。 当初先找上门要求他结婚的人是盛鸣尘,后来他也旁敲侧击地问过盛鸣尘结婚的原因。 傅时秋不知道应该给出什么样的答案,因为他不知道盛鸣尘是否又在同他玩替身游戏。 如果是盛鸣尘的白月光,会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呢? 应当会说因为我爱你,毕竟他们是那样相爱。 然而傅时秋不是白月光本人,他只是一个替身。 理智告诉傅时秋应该如实回答,说你把我当替身,我喜欢你的钱,公平交易,协议婚姻。 可是怎么回事呢…… 也许是因为下雪,又或许是光线不足看不清盛鸣尘的表情,傅时秋感觉盛鸣尘好像有些难过,让他也跟着难过起来。 “我……”傅时秋很轻地呼吸了一口空气,看着这双同样的碧蓝色眼睛,傅时秋仿佛看见布偶猫在看着自己,以至于他的喉咙好似塞了团棉花,无法出声、无法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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