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该是这样。 那个人的成亲礼,不该是这样。应当是最盛大,最奢华,八仙开道,百鬼伏地,六界为之震撼。就算翎均不在乎这些虚名,至少至少,他们也应当在场,盯着那棵图谋不轨的树,叫他不敢胡来。 但现在,他们却只能远远看着。 凤栖眼睛都挤抽筋了,姬子涟最终也没说什么,只伸手揉了揉他的头:“走吧笨鸟,没什么好看的。” 他这句话,似乎不止是对凤栖说的,一旁的仲琼却恍若未闻,直直盯着空中不断绽放的花火,心头久久不能平静。 兄长,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然而被众人牵挂着的“准新娘”翎均对此一概不知,他只当今晚是为青冈庆生的生辰宴。 青冈看起来很是重视今日,还特地给他换了一身衣服。翎均摸那料子极其上乘,且触感别致,不知是用什么丝线做的。 翎均不会知道他此刻有多美,他身上穿的是九角蛛的丝织成的锦衣。这只蜘蛛的丝极其珍贵,可随意变换颜色,在月华之下,丝线会泛着粼粼华光,极其耀眼夺目。 青冈为翎均定的自是他素日里常穿的青色,而他自己,却一反常态,将玄色衣物换成了大红色。 青冈有自己的私欲,民间嫁娶,曾有一段时日讲究红男绿女,后来又逐渐变为男女都穿红色。 青冈的想法简单到略显幼稚,众人皆知,今日魔尊有亲,却又不知新娘是何许人也。在他这里,他今日已然成亲,新娘是他心心念念的小雀,他会握着他的手,一同走到幽冥之境中他的原身树下。 哪怕不拜天地,从今日以后,他槲栎,也只认翎均这一个妻子。 哪怕无人知晓,无人承认,他都要这么恶劣地将翎均锁在自己心里。 而对于翎均来说…他只是穿上平时爱穿的青衣,赴好友的生日宴。纵然其中过程会稍显古怪,但想来善良的小雀,即使发现了什么异样,也会纵着他。 他总是这么好的,好到槲栎想把全天下的宝物都推到他面前。 槲栎就这么牵着翎均的手,带着他一步步走向幽冥之境,走到他们初遇的地方,彼时他们都年少懵懂,在此处相依为命了一百年。 槲栎并没有撒谎,今日确实是他的生辰。这一日,不是他长出枝丫的日子,也不是他化形的日子,而是,他第一次产生意识的日子。 他犹记得那天,一只雀鸟停在光秃秃的枝丫上。它受了伤,灵血从包裹伤口的布条里渗出,滴落进树心之中。在那只雀鸟专心防备着敌人的时候,完全没有发现,他身下的树睁开了一只眼睛。 那只无悲无喜,毫无情绪的眸子,落尽凡尘的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这只雀鸟,脑中的唯一念头便是,好美,他,好美。 即便那时,他甚至不知道美这个概念应当怎么去表达。 大树生出了眼,长出了心,因是被这只雀鸟的灵血唤醒,他的眼自此便随着雀鸟移转,他的心也跟随雀鸟跳动。 直至如今,他化了形,入了尘世,有了不可为人道的欲望,他的初心始终没有改变。 小雀,让他有了生命。小雀,是他的一切。他理所应当,要为小雀扫除一切障碍和威胁。 周围飘着漫天翎尾花灯,将整个幽冥之境照得亮如白昼。 槲栎带着翎均缓缓走到树下,仰头望着穹顶点点明灯,心却一点点沉了下去。 你当年曾说,这里太黑了,你很怕。当年的我无力改变,现在我有力可为,可你整个世界都已经变得漆黑了,你看不见了。 小雀,我是不是很没用,我是不是不配对你抱有什么非分之想。 他转头看向翎均,对方的面容在暖黄灯火的照映下,显得更加温柔。 槲栎没有忍住,今日或许,是最后一日了。他放肆一些也无妨,对吗? 槲栎侧过身,握住翎均的肩膀,俯身在他额头上落下一吻。 小雀,今日以后,你便是我唯一的妻,纵然…纵然对你来说,我可能什么也不是,那也无妨。 无妨。 槲栎无声地说着无妨,心口却有些发疼。他垂眸,看着眸中暗藏惊喜,像是在等待他说些什么的小雀,伸手抚上他的后颈,微一用力,面前人便软倒在他怀中昏迷过去。 槲栎接住他,将翎均放在树下靠着树干坐好,伸手摸了摸他的脸,用眼神细细描摹着他的面容,仿佛是要把人刻进血肉里。 “小雀,”他轻声开口,“我说我不会离开,我又要食言了。抱歉小雀,我…我希望你平安,所以哪怕同归于尽,我也一定要让天道消弭于烟尘之中,再无苏醒之能。” 不知情爱的鬼树,终将自己一颗心献了出去。 他曾经不知该如何描绘他对小雀的感情,现在他懂了,或许只用这一句话来阐述太过苍白,但槲栎此刻却找不到更好的词语。 他嗫嚅许久,又犹豫许久,终于在这个他们留下过众多回忆的地方,在这个他们最初相遇又即将迎来最终分别的地方,说出了只有自己会听到的话:“对不起,我,我爱你。”
第57章 雀与迷五十七 “你到底行不行, 走开让我来!” “我怎么不行了,独角兽可比你们妖族擅治愈的多!” “不要再吵了!都这么久了,大哥怎么还不醒啊?老二, 要不我们再去找一次父皇吧!” 翎均清醒时,便听到耳边一阵吵嚷声, 那些声音都很熟悉,是他的弟弟和友人们。 翎均略微有些疑惑, 轻轻蹙起细眉。他们怎么会在这, 是稚耳不放心他,把大家都给叫来了吗? 槲栎呢, 没听到他说话, 难不成看到他们来就心虚跑走了, 这家伙… 等等。翎均忽然想起什么,他是怎么晕倒的? 失去意识前的最后记忆窜进脑海,当时的他不知被槲栎带到何处,那人少有的上道, 竟是主动吻了他。 翎均本以为是他开窍了, 终于不打算再继续伪装下去,可随后,槲栎那家伙竟然抬手把他掐晕了。 这会人又再次不知去向,翎均被气得心口发闷,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复又清醒片刻,翎均缓缓睁开眼睛,准备问问他们发生了什么。 仲琼第一个发现翎均苏醒, 他一个箭步迈上前, 蹲在床边,声音都有些发颤:“兄, 兄长。” “大哥!” 众人都围了上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翎均的面上,显得有些欣喜,但很快,他们便发现了不对。 雪出云惊得兔子耳朵都飞了起来,捂住嘴:“翎均大哥…的眼睛…” 离得最近的仲琼第一个发现了异样,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素日里如同明月一般皎洁的人,此刻那双墨绿色的眸子却略显涣散地盯着某处,没有看向任何人。 在他旁边的凤栖也是半晌才回过神,伸出微微发颤的手在翎均眼前晃了晃,身下人毫无反应,像是完全没有看见。 凤栖几乎都要崩溃了,他控制不住地落泪,眼泪不断往下掉,猛地扑倒翎均身上啜泣:“哥,这是谁干的?是谁干的!是不是那个魔尊干的,我要去杀了他呜呜呜,哥,你的眼睛…” 稚耳原本维持着小孩形态,努力挤在众人腿间,脸颊肉都被压得堆起。他想如从前一般故技重施装可怜,待翎均哥哥醒后,看到他委委屈屈地被人排挤,一定会伸手将他抱进怀里。到时候,他就可以坐在翎均哥哥腿上,挑衅地看着周围围了一圈的人。 稚耳怎么也没有想到,翎均看不见了。 稚耳蓦地想起当初他的分身在花海中见到翎均时,他其实是察觉了不对的,但是…但是为什么他没有发现,他竟然没有发现翎均哥哥看不见了… 翎均的神色一如往常的平和,他伸手摸了摸趴在他肩上痛哭的凤栖,轻声安抚:“没事的,之前就是怕你们担心,所以准备等恢复了再回来…我这是在哪?” “你的寝殿。” 凤栖抽抽噎噎说不出话,回话的是一旁站着的姬子涟,他看似冷静,握着剑的手却是攥得死紧,指尖都已经发白。 “都在啊。”翎均依旧如往常一般轻笑着,那笑却在此刻看得人心中异常难受。 倏地,翎均察觉到有一人默不作声地从他身旁站起,转过身一语不发往外走,他不用问都知道是谁:“仲琼。” 仲琼脚步一顿,接着又听见翎均冷声道:“你去哪。” 仲琼攥紧了拳:“去…”他本想说,他要去向魔界宣战,为兄长报仇。可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因为实在显得有些幼稚,就像是小孩子受了欺负,拿起武器一边跳脚一边大声喊话,我要跟你绝交,你等着吧,我跟你必有一战! 仲琼一直在翎均面前保持着沉稳持重的形象,他有些做不到面不改色地当着众人面说出这种话。 见他沉默,翎均轻叹口气:“你过来。” 仲琼的步子略显沉重,但还是依言走过去,后撤一步半跪在床边。 翎均被凤栖扶起,纵然失明,他那双眼睛似乎还是像从前一般可以洞察人心。 “手伸出来。”仲琼微微一怔,伸出右手搭在床边,翎均两指放在他腕上,冰凉指尖贴着仲琼跳动的脉搏,让已经很久没跟兄长有过肢体接触的小鹏鸟有些紧张。 仲琼当时因情绪过激吐血,翎均其实感应到了,他这个弟弟,素来喜欢钻牛角尖,一点小事就容易放在心里过不去。 探了脉,见他此时已经恢复如常,翎均微微松了口气。 “不要冲动。”翎均开口,只是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打断。 “这不是仲小子冲动,你且说你这眼睛是不是那瘟神害得,若是,我一定摘了他的狗头!” 宴齐素来是个暴脾气,当下也是一点也压不住火气,几人中只有煜月算得上冷静:“翎均,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还…”还失了法力。 不过这话,煜月到底是没有说出口,他哪里舍得去揭翎均伤疤。 “我的伤跟槲栎无关,是雷劫所至,这个待日后再细说。槲栎在哪?”这才是翎均当下最关心的问题,“你们是从哪里找到我的?找到我的时候,他,不在我身边吗?” 众人乍听此言,面色各异,稚耳忿忿咬了咬唇,冲到翎均怀里搂住他的腰:“哥哥为什么这么在意他,我还没去找他算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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