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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恒的安眠即将到来。叶辉不自觉地阖上眼睛，安静地等待世界消散的那一刻。 一幕幕或温馨或苦涩的记忆涌上脑海：日复一日地埋头做实验，闲暇时与同事和学生们聊天，直到有一天他在外出考察时见到了一团绿色藤蔓，终于与他的另一半灵魂相遇。 “叶辉宝贝。”熟悉的呼唤声穿透海水，直接传入内心深处，“我的叶辉宝贝。” 更加温暖的感触萦绕在周身，缓缓地将叶辉包裹在其中。强有力的话语击退层层睡意，不容抗拒地把他从安眠中彻底唤醒。 “想象，”低沉的絮语如同爱侣间的枕边情话，“想象你的面容、手臂、躯干、双腿，还有那颗火热而鲜活的，一直‘砰砰’跳动着的心脏……” 四周的海水微微流动，缓慢地汇聚至这一片暖洋的正中央。指尖的触觉重归于大脑皮层，细微的神经悄悄延伸至薄薄的肌肤之下。 “想象你所经历过的人生：美好的童年，十几年的寒窗苦读，实验室里忙碌的工作……还有那些你在意过的人：爱你的亲生父母、养父，时常关心你的朋友，最亲爱的伴侣……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你的一部分。” 意识从混沌中挣脱而出，聚为有形之物中的一颗璀璨的核心。霎时间，刺骨的寒意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叶辉猛地睁开眼睛，看到了身下薄雪覆盖的乌黑岩石。 这里是…… 全身的骨头和肌肉都在“嘎吱嘎吱”作响。叶辉强忍着疼痛，用手支撑着地面慢慢起身，抬头，望见了远处白雪皑皑的山脉与山峰之上变幻莫测的多彩光带。 那是北极极光。 即便不使用GPS，他也能通过“地球意识”确定自己当前所处的位置：北美大陆的最北方，古时被称作“阿拉斯加”的地区。 他已经抵达北美。 山脉下的谷地中闪烁着零星的火光，像是人为点燃的篝火。叶辉走近一看，发现篝火周围已然支起几顶帐篷，空难的幸存者们陆续醒来，走动，或者坐在火堆旁取暖、烧水、进食。 人们的脸色依旧憔悴，但面颊已渐渐恢复红润。叶辉刚刚松下一口气，心就又好似被提到了嗓子眼。 艾尔斯呢？ 他尝试借助“地球意识”与艾尔斯联系，却没感应到任何信号，而后睁开眼睛快速环视四周，也没找到与艾尔斯相似的人影，或翠绿的藤蔓。于是他焦急地迈开脚步，跌跌撞撞地在雪地上奔跑。 然而在周围找了一大圈，最终叶辉还是哪怕一丝迹象都没能看见。他慌不择路，每遇到一个人，都会祈求般地询问： “你好，请问你见到过艾尔斯吗？比我稍高一点，身材瘦削，亚洲人面孔，深绿色的眼睛，是我的，我的老公……” 眼泪“哗啦哗啦”地掉了下来，落在积雪之上，结成细碎的冰晶。人们纷纷围到他的身边，一边软言安慰，一边给他递上保暖的大衣与热乎乎的水和食物。 但叶辉完全没心情吃东西，满脑袋只想着艾尔斯，所以只是用同样结了冰的袖子擦干眼泪，接过大衣，礼貌地谢过周围人，便又急匆匆地四处奔走搜寻。 直到跑到小山的另一边，他才在山脚下看到了一点点绿色。那绿色被压在一堆钢铁的残骸下。残骸的形状酷似战斗机的尾翼，应该是方才在空中发射炮弹的那架无人战斗机。 他用尽最后一点体力，以最快的速度跑到那抹绿色所在的地方，只看了一眼，就又“啪嗒啪嗒”地掉起了眼泪。 只见那原本郁郁葱葱的绿藤，此时已被烧得只剩下短短的一截，颜色也不复从前的翠绿，而是变得灰暗焦黄，显然已就此枯萎凋零。 艾尔斯死了。 眼前的景象真实又残忍——艾尔斯保护了大家，又拼尽全力摧毁了无人战斗机，自己却被烧成了灰烬。叶辉彻底崩溃，两腿一软，“咚”地跪在了厚厚的雪地上。 “艾尔斯……”他捧起那仅剩的一小截藤蔓，颤抖着搂进心窝里，早已泣不成声，“老公，艾尔斯，老公……” 被冻得通红的面庞上布满了泪水。叶辉吸着鼻子想要擦一擦，却又被袖口的冰碴划得脸颊生疼。这时手心里被塞进了一张柔软的纸巾，他顺势放到脸上，没几分钟就把整张纸巾洇得全湿。 眼泪却不知为何，怎么都擦不干。他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水做的，一直抽抽噎噎也流不完身体里的水。手里攥着的湿纸团被一只修长漂亮的手抽走，紧接着，干净的纸巾就又被递到了眼前。 叶辉接过纸巾，继续边哭边喊着“老公”，仿佛这样就能唤回逝去的伴侣。他无法想象没有艾尔斯陪伴的日子要如何活下去，曾经被那样深深地爱过，如今又怎能忍受独自一人的凄凉与寂寞？ 他越哭越难过，越难过越哭，连纸巾都不知哭湿了多少张，直到最后又习惯性地把手伸到旁边想拿新纸，这一次却什么也没摸到。 身边传来一阵窸窣声，像是有人撕开了纸巾包装，片刻后，一张崭新的、散发着香气的、边角带着压花的精致纸巾就再一次被贴心地放到了叶辉的手里。 直至此刻，叶教授那颗灌满了水的小脑袋才反应过来，原来一直有一个人在给他递纸巾。他断断续续地抽着气，以慢得不能再慢的速度转过头，终于如愿以偿地看见了他为之流了至少一条河那么多眼泪的男人。
第68章 水做的小哭包 “你……”叶辉瞪着眼睛，红透了的双颊鼓得气囊囊的，像极了一只马上就要爆炸的河豚，“你就这么……这么看着我哭……” 他举起双拳，狠狠地向这个冷漠又无情的坏男人砸去，但是拳头还没落下去，他自己就先心软了，转而环住艾尔斯的脖颈，“咚”地扑进面前人的怀里，将刚从眼眶里冒出来的泪水一股脑地蹭到那件优雅的正装衬衫上。 艾尔斯却不发一言，只是微微弯着唇角，缓慢地轻抚着叶辉颤抖着的肩膀。 过了一会，叶辉哭够了也蹭够了，这才抬起头来，想要仔细地看一看他失而复得的宝贵老公。然而刚看一眼，他就吓了一跳，此时的艾尔斯既苍白又脆弱，身形也略显模糊，全不似平时那样神采奕奕。 “你怎么了？”叶辉一脸惊慌，急忙把艾尔斯从上到下捏了个遍，在确定眼前的老公是真正存在的以后，才轻轻呼出一口气，担忧地问道，“怎么变成这样了？” 艾尔斯点点自己的嘴唇，摇了摇头，示意他现在发不出声音。两人只得在这冰雪之中沉默地依偎在一起，不过有彼此的体温互相为对方暖身，倒是谁都没再觉得冷。 绚丽的极光飘散在天际，宛若万千星辰间流淌的一条条长河。纯白的大地上映出缤纷的光影，为世间万物添上一抹抹琉璃般梦幻的色彩。 仿佛过了很久很久，叶辉才得以再次听到艾尔斯的声音： “力量消耗过度而已，很快就能恢复。” 叶辉鼻子一酸，又要哭出来，却被艾尔斯抢先吻住了额头，而后紧皱的双眉与红肿的眼眶也得到了悉心的抚慰。 “不用担心，我的本质是‘意识’，只要意识不灭，由物质所构成的‘身体’总有办法恢复。” 艾尔斯的嗓音略显虚弱，语气却一如既往地带给了叶辉足够的安全感。 “你……亦是如此。叶辉宝贝，你应该很清楚，你已经……” 之后的话，艾尔斯没能说下去。他微微低头，眸中显出种种复杂的情绪：难过、遗憾、懊悔…… 叶辉怔了怔，许久后才真正地听懂了艾尔斯话里的意思。是的，他，或者说是那个被称作“叶辉”的普通人类，早已在坠落到北冰洋之前就—— 死亡。 他为那对母女挡下了炮弹，代价就是自己的生命。他曾清楚地看到，他的肉身被炸得四分五裂，全无幸存的机会。 因此，他现在之所以还能与艾尔斯团聚，是因为…… “‘地球意识’驱使物质重塑了你的形体。”艾尔斯轻声解释，“重塑的过程受到你的强烈自主意识的影响，这让身为‘地球意识’的你可以拥有与此前相同的人类形态。 “就像三百年前，我在心灰意冷下用藤蔓勒住自己的脖颈后一样。” 叶辉眼眶又红了起来，晶莹的泪珠在里面打着转。艾尔斯无奈，只得又把他抱紧了一点，及时补充道： “放心，有你在，我不会再选择结束生命。” “嗯。”叶辉吸了吸鼻子，顺便把眼泪也憋了回去。他依恋似的把脑袋埋进艾尔斯的胸口，贪婪地吸取着伴侣的每一分气息，久久不愿松开。 艾尔斯也任他抱着，将一切的温暖与柔软都毫无保留地赠予他。两人就好似寒冬中相拥取暖的小动物，无时无刻不紧紧贴在一起。 身体暖和了，脑子也就跟着转起来了。叶辉把手掌放到眼前，边观察边若有所思道： “这么说，我其实……真的是水做的？” 艾尔斯笑而不语，只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下一秒，他的整条手臂就化作了一摊水，“唰啦”一下洒在了地上。 叶辉惊呼一声，吓得差点一蹦三尺高，好在周围零散的水珠很快就聚集过来，重新凝成手臂的形状。 他像是看到了什么怪物一样，睁大了眼睛盯着自己的手，翻来覆去地打量，偶尔尝试性地揉捏几下。可惜研究了半天，他也没研究出其中的科学原理。 眼前的手臂无论是形态还是触感，都确实归属于“普通人类手臂”的范畴。叶辉只好暂时移开手，挠挠他那头微微卷起的发丝，向身边人投去疑惑的眼神。 艾尔斯目光柔和，唇角微颤，似是想笑却又不敢笑。眼看着叶辉又要气得鼓起来，他才终于不再卖关子，清清喉咙，柔声指导： “先闭上眼睛。” 叶辉照做。一开始他并不明白为什么要闭眼，后来渐渐地，他似乎能够觉察到，自己的感官与之前稍有不同。 比起单纯的视觉或者听觉，那感觉更像是直接投射于意识之中的。用生物作比喻，就好似是他将自己的末梢神经延伸至四周，以此感知周围一切细微的变化。 这甚至让叶辉产生了一种与环境融为一体的错觉，但与此同时，属于人类个体的自主意识仍强势地占据着他的脑海。二者相互竞争，相互包容，最终让叶辉在维持人类形态的同时也拥有了更为细致的探察能力。 “尝试控制你所能感知到的空间。”艾尔斯指导的声音再度响起，“就像平时控制你自己的身体。” 叶辉做了一个深呼吸，凭着直觉稍稍凝聚起身边的一些物质，而后睁开双眼，果不其然地看到眼前呈现出了一条涓涓细流。
第69章 宝贝，你水好多 叶辉缓缓俯身，伸出双手，似是想要捧起一摊水仔细查看。而这时那水流却仿佛有灵性似的，主动分出一股，轻轻流入他的手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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