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谢梧记得,宋九卿最爱惜他的琴,每一次在直播间里也好,在他面前演奏时也好,他总会洗手焚香,将琴弦擦拭得一尘不染。 可此刻的青年却满身血污,低垂着头再无往日半分优雅风姿。 狐妖站在青年面前,背对谢梧,谢梧看不到他做了什么,却听到了宋九卿气若游丝的一声闷哼。 他本该利用此刻伪装的身份阻止这一切,或者干脆拔剑将这几只妖杀掉,可残余的理智却率先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为何宋九卿会是半月前,在他来到灵越谷那日被打入地牢? 宋九卿这么聪明,一手琴音可操控心神,那个先生真的会舍得因为一次得罪就将人折磨成这样? 不对。 谢梧心头狂跳,某个猜测已然浮出水面。若真是如此,那么今日恐怕不是什么里应外合,而是一出瓮中捉鳖。 而他就是那只鳖。 偏偏尽管如此,他也无法就此收手,他必须带宋九卿走。 “狐妖大人!那群修士围住了地宫,地宫入口被长山门的两个死丫头带着一堆符修炸开了,先生让您前去迎敌!”眼看狐妖拿起一把烧红了的刑具便要往宋九卿脸上按,一只低阶小妖匆匆跑来。 “哼,先生果然没说错,一群不知死活的蠢货。”狐妖丢掉手中刑具,跟着小妖转身离开了地牢。 谢梧躲在转角,见他们走远,果断奔向宋九卿。 他空手挥出两道气刃,轻而易举斩断琴弦,宋九卿倒在他怀里,哑声道:“谢梧?” 谢梧将秋月白交付给他的护心鳞贴在宋九卿心口,“我们回家。” 然而他扶着人尚未走出地牢,森冷刀意迎面飞来,他只得抱住人侧身躲过。 谢梧回头,对上王臣阴冷的双眸。 “先生说得不错,果然有老鼠混进来。”王臣好似并未认出他,面容憔悴而苍白,分明身上无伤,却眼窝深陷,眼圈发青,足以证明这段时日过得并不快活。 宋九卿终于攒足了力气,从无止境的疼痛里缓过神,“别管我,你先走,柳清风早已知晓我是眼线,今日不过一场局!” 王臣指节弹了弹刀身,闻言冷笑,“走?今日这地牢,便是尔等丧生之处。” 这段时间王臣总是一个人待着,待久了便忍不住点开直播间,看着谢梧与他们言笑晏晏,看着谢梧突破炼虚。 可每到夜深人静,他又会梦到母亲惨死于人族身下的模样,恨意沸腾灼烫胸腔。 今日是先生强行将他从床榻上拖了下来,说让他前往地牢解决混进来的人族,他便浑浑噩噩的来了。
第115章 爱恨亦两全 分明宋九卿也手染鲜血,凭什么还可以再回去? 凭什么妖族就只能受尽偏见待在这暗无天日的地宫之下。 凭什么。 今日不打一场,怕是走不了了。 谢梧这样想着,将扶着的人安顿在角落里,几乎在他直起身的瞬间,刀意已然袭至脑后。 赤霄剑出鞘只在眨眼间。 刀与剑相撞,金戈嗡鸣之声刺痛耳膜。两人隔着相接的兵刃相顾无言。 谢梧只想快刀斩乱麻,手下并未留情,王臣亦未曾有分毫相让,只是那直勾勾的目光实在难以让人忽视。 “谢梧。”王臣念着他的名字,反复在唇齿间碾磨,“他对你就这么重要,让你不惜以身犯险?” 谢梧面无表情道:“我今天一定会带他走。” 王臣笑了笑,额间朱雀妖纹发出灼人红光,身后白羽之翼缓缓舒展,“是么?” 数月不见,王臣的实力今非昔比,不在他之下。 但又与纯粹的妖力不同,每一次灵力相撞,他都能从中感到一丝熟悉。 “你的妖力已不纯粹。”谢梧拧眉道,“那位先生对你做了什么?” 王臣歪头躲过赤霄剑的攻势,勾唇道:“你是在关心我么?” 谢梧嘴角一抽,“关心你大爷的!” 纵使他们曾如朋友一样在长街上漫步,在清晨天光未亮之时练剑练刀,甚至一起看过无数次太阳升起,无数次为对方的剑法与刀法惊叹,但此时此刻,他们只是敌人。 赤霄剑的赤焰之力与血饮刀森然寒气冲撞,冰火不融,炸开的气息让整座地宫都开始摇晃。 在王臣一刀刺向他腰腹时,谢梧并未躲开,硬生生抗下这一刀,继而抬手挥剑,砍断了王臣右臂。 血饮刀摔落在地。 谢梧像是察觉不到腰间流淌的血,赤霄剑剑尖抵在王臣喉间,“你输了。” 王臣是他见过最有天赋的刀修,从那日在青山镇上见到第一眼他便已觉不俗,只可惜他的刀意不够纯粹,爱恨掺杂。 一个不够纯粹的刀客,注定会有太多的弱点,更何况妖族本是倚靠自身种族优势作战,本不适合用刀。 王臣喘着气,单臂撑起上身,仰头看着他,眸中似有哀意,“你要杀我?就因为我是妖族?” “可是谢梧,我生来便是妖,我的父亲死于谢长生剑下,我的母亲死于修士身下,我生来便背负仇恨,我除了报仇,我还能怎么活?!妖族只是想活下去,有什么错?” “我又有什么错?你可怜凡人,可怜苍生,就连合欢宗你都能容忍,为什么不可以可怜可怜我!” 但谢梧眼中并未有半分怜悯,只是冷漠地垂眼俯视他。 妖族想报仇没有错,可妖族想做的不仅仅是报仇,他们早已不满足于在无念海北方的妖界繁衍,而是想要争夺人族的栖息地,就像五百年前那样。 王臣身为妖王之子,从来都身不由己。 谢梧闭上了眼,可谁不是身不由己? 就在他闭上眼的瞬间,王臣眼底决绝一闪而过,血饮刀飞入他左手。 噗嗤—— “谢梧……”宋九卿张了张唇,瞳孔放大,却只能发出微弱的声音提醒他。 血饮刀没入谢梧腹中,与此同时,赤霄剑贯穿了王臣的咽喉,钉入墙中。 他并不想与王臣你死我活,可除却这条路,似乎已无路可走。 谢梧呕出一口浓稠的血,踉跄着跪在王臣面前,他拔出赤霄剑撑在身侧,呼吸急促,沉默看着王臣喉间如泉涌般流淌而出的鲜血。 可除却鲜血,他还看见了融进血里的点点白光,这样的白光,他曾在浮世镜上见到过。 谢梧猝然按住王臣的肩,急切地想要问出答案,“这是什么?为什么你的血里会有这个?是不是那个先生对你做了什么?” 王臣唇瓣翕动,只是眸光柔和地看着他,被赤霄剑刺穿的咽喉,发出断断续续的咿呀声。 谢梧低下头,听见了他几不可闻的气音。 “人妖殊途……爱恨难两全……可我偏要……两全……” 捅谢梧一刀,又死于谢梧剑下,何尝不算一种成全。 他没有因为爱对谢梧手软,没有忘记仇恨,若要他与谢梧形同陌路,那他宁愿你死我活。 王臣眼前的红色身影逐渐模糊,他快看不清了,却仍旧强撑着困意,抬了抬手,插在谢梧腹中的血饮刀感应到主人的意念,继续朝前,如赤霄剑一般,刺透过谢梧的丹田,自谢梧背后飞出,钉入另一面墙中。 谢梧浑身灵力如决堤之水溃散,再也支撑不住,朝前倒进王臣怀里。 王臣勉强勾起了猩红的唇,虚虚环住谢梧的腰,“……你看……我抱到……你了……” 谢梧感受着自己被刺穿的丹田,耳边早已听不清王臣的疯言疯语,他竭力想要阻止灵气流泻,却是无能为力,只能亲自感受到他埋头苦练了百年的修为如沙漏般转瞬即逝。 王臣怔怔望着他因为痛苦而皱紧的眉,咬紧的唇,突然又觉出一丝迟来的后悔与疼。 于是他提起最后一丝力气,左手化作利爪,挖开了自己的丹田,将那颗泛着莹润红光的妖丹塞进了谢梧嘴里。 妖丹融入谢梧的丹田,缓缓修复着被妖刀破开的口子,两者融为一体,无人能将妖丹与丹田分离。 谢梧永远都无法忘记他了,也永远都不能摆脱他了。 王臣终于觉出一丝近乎癫狂的满足,左手环住谢梧的腰,闭上眼,再也没有睁开。 “明月入我怀……爱恨……亦两全……” 万妖之主魂归九天,一声朱雀哀鸣响彻天际。 灵力重新充盈,谢梧扶着赤霄剑站起身,目光落在王臣空荡荡的丹田,他不蠢,他很快明白了什么。 他甚至诞生了一丝对天道的质疑与怨恨。 天道划分三族,却只让人族飞升,这真的是一种眷顾吗? 修复丹田的过程极为痛苦,谢梧面上不动声色,转身走到宋九卿面前,俯身将人背在背上。 柳清风那样聪明,故意让王臣来拦他,杀王臣,他注定会被整个妖族记恨,不杀王臣,便等于抛弃宋九卿。 因为王臣只会放他离开,而被他放弃的宋九卿则再次坠入深渊。 前路还不知会有什么在等着他。
第116章 他连妖丹都给你了,却得不到半分怜悯 “谢梧……你杀了王臣,妖族与柳清风不会这样放你走。”宋九卿低声道,“如果走不了,你就把我丢下。” 谢梧背着人在地宫里穿梭,闻言只是道:“我不会丢下你。” 只要赶到地宫南面的入口处将宋九卿交给玄蝉,他将再无顾忌。 马上,马上就到了。 宋九卿有些睁不开眼,阖上眼皮,只留下一条缝,喃喃道:“柳清风自始至终都知道我是卧底,我所有费尽心思得到的消息都是他从指缝里泄出来的,谢梧,我辜负了大家的期望……我有些累了。” “你闭嘴!”谢梧一边跑,一边吼,脚下步子加快,“马上就回去了,你马上就可以把你阿娘接回琴音宗了!你要让她失望吗?!” 宋九卿眼前恍惚竟浮现出阿娘教他识字的模样,“不要……不要让阿娘失望。” “可是真的有人想要我回去吗?我只是一个满腹心机……不择手段……上不得台面的私生子……” 宋九卿搭在谢梧肩头的左手指尖动了动,却因为被琴弦割断了手筋无法抬起。 “谢梧,我再也不能弹琴了。” “不会的……”谢梧眼眶泛红,前方的路模糊不堪,“玄蝉就在地宫门口等你,他一定会治好你的。还有秋月白,白溪,顾昭他们,都在等你回来。” “秋月白还和我说,你们都喜欢同一个人,虽然我不知道是谁,但她能被你喜欢就是一件很荣幸的事,你若回去,她一定会开心的!到时候你若是和秋月白打起来,我一定会帮你的!” 宋九卿苍白的唇终于勾起一丝笑意,“好。” “还真是一出情深意切的好戏。”半妖化的九尾狐妖自转角处走出,堵住了谢梧前方的路。
98 首页 上一页 65 66 67 68 69 7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