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女早已将四个盒子一一打开,里面放着的无一不是价值连城的宝贝,这就是崔卢郑李四家呈上来的“求和书”,这四家互有龃龉,生怕送的东西比不得其他三家,让自家落下了,一个送得比一个珍奇。 伏涟看也不看:“嗯。” 他不说留下,也不说送回去。显然是盒子里的东西他没看上眼。 也不怪崔卢郑李四家慌了神,年时他们借过年走访的时机暗自联合,四名红衣法师一齐布阵做法,连做了好些日子,却不见伏涟这边的动静。他们手头没办法,却害怕司祭的报复。 直到前几天,这四家的主事人接连发现自家花费大功夫请来的红衣法师横死在院前,肚肠都被掏了出来,这才被吓得连忙往伏涟这送来了求和书。 伏涟光顾着修剪枝叶,半天没有理,端着托盘的祝女却忍不住了:“主人,四大家妖僧既除,又派人求和,我们是否也应该适当退一步,然后……” “……禀、禀报皇上……” 伏涟越听越觉出不对,一眼瞥过去,那祝女就慌了神,颤颤巍巍地把接下来的话说完。 因天殿里的祝女都以鬼面具覆面,平常也跟人没什么交流,若是盯着因天殿的势力往里插个眼线卧底什么的,是最容易不过的。 容易进,但难出。 “面具摘下来我看看。”伏涟笑容灿烂地说。 祝女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全身颤抖得不行:“主人、主人我……” “抖什么呀,我没生气。”伏涟放下了手中的剪子,脸上笑意不减,“让我看看你的脸。” 祝女颤颤巍巍地把面具解了下来,露出一张惨白美丽的脸。伏涟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唇角的笑意暖暖的,“这么漂亮的一张脸,在我这做祝女多可惜啊。” “!”祝女发现自己的身体不听使唤了,她惊恐万分,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慢慢朝供暖的火盆靠近,手颤抖着拿着火钳子,夹起一块烧得通红的炭。 她全身颤抖着,想要求饶,喉咙却像是被恐惧给堵住了一般,发不出一丝声音,那通红的炭离得越来越近,她无声地尖叫着,几近窒息,眼看着那红炭就要被她自己按在了脸上。 “他人在吗?” 叶慈的声音远远地从门外传来。 祝女一下子拿回了身体的操控权,手中的火钳子掉在了地上,炭滚了几圈,她依旧心有余悸,吓得眼睛里已经没了神采。 “伏涟,我有事找你……”说话间叶慈已经进来了,他眼神亮亮的,不知遇到了什么好事,没走几步,看着屋内的场景,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这是怎么了?” 跪在地上的祝女已经重新戴好了面具,低着脑袋,不敢出声。 “这个没教好,做事笨手笨脚的,让她加个炭火都不会,真是没用。”伏涟三言两语把话题带了过去,他看着叶慈,“难得你主动来找我,什么事?” 叶慈有些不好意思:“也……不是什么大事。”他背后的祝女将叶慈带过来的东西拿了上来。伏涟眼尖,见托盘上四个眼熟的盒子,与先前四大家拿给他的盒子如出一辙。 “这些是今早送到我院子里的,这个是崔家的,那个是郑家的,这个红色的是卢家送来的,还有这个,这个盒子最好看,是李家送来的。”叶慈一个一个详细地介绍着,“我和他们没打过交道,所以我想应当是给你的,不知哪里出了差错,送到我那里去了。” 原来如此。伏涟心下了然。 那些个人精,这是知道他不会收,所以就又准备了一份送到叶慈那去了。 叶慈余光一瞥,见地上的托盘里放着四个眼熟的盒子,一愣:“呀,送了两份……”他看着伏涟,眉头微皱,“你是做了什么让他们忌惮的事吗?” 伏涟哈哈大笑,把叶慈拉到身边:“没有啊,当官嘛,这种事算什么。”这礼送得合他心意,伏涟见叶慈头上素着,随手从盒子里挑出一支发簪给叶慈别上了,“他们给你什么,你只管收着,其他的事不必在意。” 叶慈抿唇不语。 伏涟正春风得意,做司祭做得如鱼得水,比人更像人。 “还是算了。”叶慈将发簪取了下来,放回了原位,“价值连城的宝贝不是用这种路子珍惜的。这份心意我们便收下了,但是这东西,你待会儿便差人送回去吧。” 说罢叶慈一边起身一边道:“没有别的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等等……”伏涟出声。 “对了。”叶慈将跪在脚边的祝女拉了起来,“这孩子既然手脚不利索的话,我那边的活儿比较少,就把她调到我院子里去吧,你看可以吗?” 伏涟的指节嘎吱响,满脸堆笑,咬牙切齿道:“当然,可以。” “那就多谢了。”叶慈轻轻道。 叶慈刚走出屋子,就听见屋内传来瓷器破碎的声响。他知道伏涟生气了,可是并没有去哄,迈开脚步,便这么走了。 伏涟的脾气难捉摸,他之后会做什么事叶慈心里也没底。 第二天一早,伏涟差人来。 “上巳节?”叶慈讶然。 “是,三月三那日,主人想邀娘子您同行。” 这么快变到三月三了。叶慈有些惆怅,去年的三月三,叶慈刚从山上清修回来,父母欢喜,也正好是他出门社交的好时机,同龄人结伴去河边沐浴祓禊,设宴摆席,郊外春游。 叶慈虽不喜与人交往,那些朋友也都只是些泛泛之交,但现在这番境地,回想从前,难免也会有些回味。 上巳节不需要司祭出面,叶慈原以为伏涟不会去的。 郊外探春,必然要准备很多东西,只不过叶慈不想引人注目,便都往简便的操办,统共便备了两辆马车,从外表看来,与寻常马车一般无二。 出宫那天,叶慈上了马车,便看见伏涟早早地坐在上面,手上还拿着本书,眼睛都快粘在书上了,见叶慈上来了,才堪堪将书本方向。 “啧,怎么这么多人。”马车行进时,伏涟掀开车帘往外看,不满地啧了一声。 叶慈哑然失笑。 河畔聚了许多人,边岸的柳树抽出长长地枝条,随风而动,婀娜多姿。幽兰生暗香,本就是驱赶邪灵,沐浴祈福的节日,招魂辟邪,无怪乎伏涟觉得难受,不肯下水。 “真是遭罪了,昨儿个我家母鸡被黄鼠狼咬死了一只,那可是我家拿来下蛋的老母鸡啊。” “天一暖这些小畜生都出来找东西吃了,把我家篱笆啃得啊……” 叶慈听着旁边妇人之间的闲聊,双脚泡在了水里,心情放松得很。 “不能杀不能杀,这玩意儿有灵气又记仇得很诶!之后要报复你的勒!” “那我家鸡也不能白被吃吧……” “娘子——娘子——主人让您赶紧回来——” 一个大嗓门喊来,叶慈浑身一个激灵。他是穿着男装出来的,在宫中还不觉得诡异的称呼,现在在旁边妇人们火热的眼神下显得尤为滚烫,叶慈的脸刷一下就红了,不是很想认下。 那喊话的小厮一点儿都不觉得丢人,见叶慈没有理,于是喊得更起劲:“娘子——” 叶慈落荒而逃。 别喊了别喊了。 叶慈狼狈地进了马车,伏涟放下了书,冷哼一声,眼含笑意:“玩得开心吗?” 马车开始向山上行进,叶慈假笑:“开心极了。” 越是往山中走,视线里的草木便更加多了起来。马车又走了一段路,接下来的路马车驶不过去,他们只能下车走。春花正盛,叶慈走在前头,山中姹紫嫣红,争奇斗艳,不知不觉便跟伏涟拉开了一段距离。 腰上的玉佩没缠住,掉到了旁边的草丛里,叶慈无防备地去捡,拨开草丛,一下子跟藏在草丛里的小东西对视上。 还没等叶慈反应过来,那小东西便刷地一声不见了。 随后,叶慈背后响起伏涟饱含怒气的声音。 “这畜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叶慈回头一看,只见他刚才看见的黄鼠狼死死地咬住了伏涟的裤腿,怎么样都不松口。伏涟扯了几下,没扯出来,顿时恼了,随即一脚踢在了黄鼠狼身上。 “等一下——”叶慈连忙出声。 可还是晚了,不知是伏涟那一脚踢得太重,还是这东西本来就脆弱,伏涟一脚送它归了西,在地上翻滚几圈,不动了。 作为罪魁祸首的伏涟也有些意外,他也没想到这玩意儿这么容易死。 “不是我干的……”对上叶慈隐隐有怒气的眼神,伏涟下意识给自己找补,“是它自己死掉的。” 听完他的话,叶慈更生气了,脑海里回荡着刚才在河边那两位妇人的对话,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一路上,两人都没怎么说话。 带着一身疲倦回去时,叶慈忍不住在马车上就打起了瞌睡。 迷迷糊糊间,叶慈做了一个梦。 梦中秋风习习,满目萧瑟之景,地上铺满了落叶。叶慈觉得眼前之景很是熟悉,望向天际,日沉西山,正值黄昏,街上行人渐少,两边小贩都收了摊。 叶慈站在一个眼熟的渡口上,看向一旁蹲在船上吃着晚饭的船夫,猛然想起了这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南庭。 当初他是跟着伏涟走水路离开的南庭,一大早便出发了,走得匆忙,甚至来不及当面跟许举人道别。叶慈记得,当时许举人已经帮他跟哥哥还有定真师傅联络上了,只差一点点,他就跟定真师父见面了,他就能摆脱伏涟,回去跟家人团聚了。 虽然是个梦,叶慈的鼻子却酸涩了起来。 “铃铃铃……” 秋风吹过,仿佛有预感一般,叶慈转身朝不远处的小巷望去。 穿着褐黄色僧衣的武僧手持法杖,身姿挺拔,威武非凡,他心心念念的定真师父正站在巷口,背对着他,不知在和何人谈话。 “此子……命格……特殊……” 叶慈走进一看,定真对面的人他也认识,是林妮子一家。 林妮子是个男孩,从小有嗜睡的怪病,父母给他取了女孩的名字挡灾。叶慈记得自己离开南庭前,已经断了林妮子身上的因缘线,按理说,这孩子应该是能和正常人一样好好生活了。 梦中人看不见叶慈的身影,自然也发现不了靠近的叶慈。 只见定真执起林妮子的手认真地看着。 “两条因缘线都断了啊,”定真惊讶道,摸了摸林妮子的脑袋,“真是了不起。” 他对林家父母说,贫僧修行不够,因果循环一事,不能参透更多,因缘线断,对孩子来说是好事,可因果难捉摸,前世孽缘难偿,保不定什么时候又横生枝节。 如若两位不弃,贫僧希望令郎能够跟在贫僧身边,随贫僧一起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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