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喜欢吗?这样不好吗?为什么总想着要逃离我呢?” 伏涟的抚摸让叶慈害怕到不行,他从来没觉得那只手如此可怕过。 “我从一开始就只想要我们两个人,可你总是更愿意听别人说话,总是要离开……无论是在南庭的时候,还是今天……” 叶慈泣不成声。 “从那时,我明白了一件事,小娘子,光凭我一双眼睛盯着你是不行的!” 伏涟将蜷缩成一团的叶慈抱了起来,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叶慈忍不住后仰,倒在伏涟怀里,他睁眼看着前方,浓雾散去,那四具僧人惨死的尸体也不见了踪影,映入眼帘的是因天殿熟悉的景观,院中的祝女们提着提灯,直挺挺地站着,而她们的目光从始至终都在叶慈身上。 原来他走了这么久,甚至连自己的院子都没逃出去。 “发现了吗?从你第一次进到因天殿开始——” 令人毛骨悚然的视线附骨之疽般无法甩开。活人还是死人,幻觉还是鬼魂,都不重要,祝女们不闻不言,唯有一双双盯着叶慈看的眼睛如同蜂房般挤压在一起。 “——她们就一直在看着你。”
第四十七章 慈悲骷髅 刚至初夏,天亮的时间变肉眼可见地多了起来,旧日里的枯塘也生出了翠绿的莲叶,见不到一个花苞,叶慈白天没什么精力,只呆呆地看着莲塘,晚上却睡不着觉,想着打开窗透透气,一打开就看到窗外的祝女们齐刷刷地往他的方向看。 “……”叶慈默然地看着眼前惊悚的场景。 被发现真面目之后,伏涟对待叶慈的态度还是一如往常,像是他们之间从来没发生过那样的事情,叶慈也再没有看到过当日那四具死相凄惨的尸首,那天晚上的一切,仿佛是叶慈的错觉。 反而是面前的这群祝女,不再掩饰身上的呆板和异常。 她们的面具看着只遮住了上半张脸,实际连半扇面具下鼻口,都属于面具下的一部分,一旦把面具摘下来,只会露出一个光秃秃的脑袋。伏涟创造了她们,却没有那种闲情逸致给她们刻画五官,所有的祝女,大概都源自同一个模板。 她们没有自我意识,只能按照伏涟的意志行动。 叶慈知道伏涟让她们监视自己。 这样的日子已经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了,真相被揭露后,因天殿的最后一点生人气息也都消失不见了。原先叶慈还想不明白,那个被安插进因天殿当卧底的小姑娘是怎么露馅儿的,如今想想,不过是木偶堆里藏了个活人,想不惹人注意都难。 那个姑娘……应该早就被处理掉了吧…… 叶慈胸中闷着一口气,月光下,窗外祝女的脸显得无比阴森。这段日子,叶慈哭也哭过,骂过,可是被他发脾气的对象始终都无动于衷,到了现在,叶慈也觉得有些没意思了。 他始终郁郁寡欢,胸间那口气散不出去,于是将身体探出窗外,无礼地喊了一声:“喂!” 祝女们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 “夏天到了,你们穿成这样不热吗!”叶慈胡乱讲话,用尽力气冲外面大喊,“颜色很难看,选衣服的人眼光差死了,走开啊,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了!” 喊完后,周围万籁俱寂。片刻后,满院子的祝女突然开始兵荒马乱,像是傀儡线不小心缠在一起的木偶们,开始碰碰撞撞,有的抱头鼠窜,有的张牙舞爪,因为叶慈的一句话,所有祝女都慌里慌张的,不知在忙活些什么,无头无尾,场面好不滑稽。 叶慈突然就畅快了,心揪成一团的那种畅快,他抓着胸口的衣服,痛快地笑出了声,随后慢慢跌坐在地上,趴在手臂上开始呜咽起来。 他没有掩饰自己的哭声,外头祝女的声音一停,他就知道是伏涟来了。 伏涟没有靠近,他不知站在哪儿,总归是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来的时候没有发出半点儿声音,走得悄无声息。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了。夏天带着灼人的热意悄然降临,殿里的祝女都早早地换上了夏衫,她们站在阳光下,一点儿都不怕晒的,远远看过去,外人只见这殿里的姑娘雪肤藕臂,姝色无双,气派的一座佳人殿。 今年的夏天好像比往年热得多,不知是不是叶慈的错觉,伏涟这些天没再往外跑了,因天殿里时常有官员拜访。叶慈耳朵尖,听到了一些闹旱灾的传闻。 近几年雨水充足,都好些年没闹过旱灾了,东边前几日还刚下了场大雨,这会儿竟然有传言说是那处要闹旱灾,谁听了都会觉得荒唐。 叶慈问祝女,这闹旱灾的传闻是从谁那儿传出来的。 祝女如实回答,是一个叫做定觉的和尚。 说起这个和尚,也算是神秘。还记得伏涟刚当上司祭那会儿,都城的寺庙就被发现杀害怀孕香客,用胎婴供奉邪神的丑事,随即在伏涟的一手促成下,所有的寺庙都被拆毁了,所有的僧人都被赶走了,并且永世不得入京。当时不是没有反对的人,可是一切发生得都太快了,再加上伏涟手段阴毒,没人敢跟他正面对上,毁寺灭佛的行动就这么完成了。 就连崔卢郑李四家从西南请来的红衣僧人都被伏涟暗中解决了。 按理说,此时都城里应该没有任何僧人的身影才是。 这个定觉,却是伏涟带着出现在大家面前的。说是和尚,却有一头茂密的头发,身上穿着褐色的僧衣,却荤素不忌,手上的人命数不胜数,长相妖邪,六联花街,明眼人都知道他是伏涟的伥鬼,私底下都妖僧妖僧地叫他。 定觉是在叶慈昏迷的时候出现在大家视野里的,不仅算出即将到来的大旱,还主张消灭都城周围的所有黄鼠狼,为此还跟百姓手中购买黄鼠狼,酬劳不菲,一时之间百姓间掀起了一股捕捉黄鼠狼的热潮。 “那就是定觉。”祝女指了个方向。 叶慈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参天大树下站着一名墨发青年,正与人交谈着什么,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给人如沐春风之感,叶慈并没有看到传闻中的妖邪之气。 据说他帮着伏涟暗中杀掉了好多人,是个穷凶极恶之徒,不守戒律的妖僧。 定觉似乎察觉到了叶慈的视线,一转头就和远处的叶慈对视上了,略微有些吃惊,但还是很快收拾好了表情,远远地冲叶慈行了个礼,随后便带人走开了。 旱灾的传言是从定觉这里传出来的,但是在他从前名不见经传。 叶慈不相信这么一个轻飘飘的传言传到皇上耳朵里,皇上就会相信。 他每天都要往莲塘里看上好些遍,伏涟这些天没再出现在叶慈面前,外面的消息却源源不断地传到叶慈这里,仿佛是那只鬼的欲盖弥彰,表明自己并未切断叶慈探知外面的渠道,真真假假叶慈悉数看了,分不出来,还不如莲塘里的东西好看。 叶慈日日看着,这日竟给他发现了,塘中碧色莲叶中,慢慢长出一朵花苞。 这让他喜不自胜,还未高兴多久,便有一名模样陌生的侍女走过来传话。 “娘、娘子……司祭大人说,今日是您的生、生辰,邀您出去看灯会……” 心中的那一点儿喜意顿时不翼而飞,叶慈敛了笑容,只淡淡地看着旁边的侍女一眼,便收回了视线:“啊,知道了。” 这便是回绝的意思。 听到跟伏涟有关的事情,他就心情不好,逞论再一起过生辰呢? 伏涟做出来的东西都太真了,叶慈和那群祝女相处了那么久,从来没想过她们不是活人。死人能动作,尸首会说话,叶慈已经分辨不出自己眼中看到的究竟是不是活人了。 “娘、娘子……” 偏生这个侍女是个迟钝的,听不懂叶慈言下之意。 “你回去告诉他吧,我不去。”叶慈敞开说。 侍女的脸色唰地一下白了,也不说话,颤抖着往外挪着步。 叶慈不看她,正要回屋去,院门处又传来脚步声,叶慈转头看去,只见那名定觉和尚身后带着一众端着托盘的宦官走了进来。 “请娘子安。”定觉笑着冲叶慈行礼。 叶慈后退一步,受不起他的礼,看着他脸上的笑,心中警铃大作。定觉却浑然不觉,展示着身后的东西:“听说司祭大人家的娘子生辰,各家都早早备好了礼,今日刚送过来。贫僧带人给娘子好好打扮,晚上灯会属实精彩,可不能错过……” 他说着,便去拉叶慈的手。叶慈抵触极了,这时近了看,便觉得眼前的定觉无礼极了,他怎么都挣脱不开,再看向定觉时,终于在他的眉目间看到了旁人所说的邪气: “我说了我不……” “真的不去吗?”定觉突然靠近,刻意压低声音,眼神意有所指,“你不去的话,那个小姑娘活不过今晚。” 叶慈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刚才传话的侍女,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她是……” “对,她是活人。”定觉放开了叶慈,后退一步,拉开了距离,从身后的托盘里取出一盒名贵的胭脂,拿到叶慈面前,放大声音,似乎是想让所有人都听见,“晚上的灯会是司祭大人特意为娘子办的,瞒着娘子准备了好些天,请娘子一定要赏脸才行。” 叶慈自认为从来没有见过面前的和尚,可他的声音却莫名熟悉,却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是在哪里听过这个声音。 定觉将手中的胭脂递给叶慈,眼神灼灼地盯着叶慈看: “请娘子允许贫僧为您梳妆打扮。” 叶慈有些摸不着头脑,他犹豫再三,接过了定觉手里的胭脂。正在这时,他看见了定觉的手,手指修长,指节分明,十分好看的一只手,在食指的内侧,还有一颗小痣。细微的特征好像勾起了什么,叶慈突然福至心灵:“你是……” 定觉笑眯眯的,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湘川的灯会尤为热闹,满街通明,灯火如昼,热闹非凡,满目皆是让人眼花缭乱新奇玩意儿,手艺人精巧的草编陈列在摊位上,还有各式各样的小食。叶慈生在湘川,长在湘川,有灯会时便携侣同游,好不快活。 都城却没有这样的习俗。关于复刻湘川的灯会,最有资格说话的当属太常叶怀远。叶怀远也不知道这司祭在抽什么风,问起湘川的灯会了,事无巨细地一一盘问,都问得人家不耐烦了,只碍于心中的忌惮,这才勉强坐下来,含着怒气将湘川灯火夸大了几分。 没想到伏涟这厮,竟一一重现了,还破天荒地问叶怀远喜不喜欢。 叶怀远戒备极了,不知伏涟是何意,只说:“自然是喜欢,只是如此盛大的灯会,没让弟弟看见,属实遗憾。” 伏涟蹬鼻子上脸:“你弟弟喜欢什么样的?” “???”叶怀远不知他是何意,轻咳几声,“这个嘛……”他对伏涟有敌意,并不欲跟他分享弟弟的事情,“实话实话的话,我跟弟弟并不亲近,灯会时他更愿意赴好友之约,并不曾与我……哎哎哎,伏大人您要往何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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