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殿下冲他做了个鬼脸,“谁想见你?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你!!”对着奎茵就变了个人,附耳边私语讲着悄悄话,亲昵得很:“你回头记得来找我!” 奎茵忍俊不禁拿袖子掩唇:“好好好。” 小殿下走了。署丞大人瞅着人一路走得成熟稳重,结果在下一个拐角口蓦地一跃三尺,兔子似的蹦蹦跳跳。果然还是个小屁孩,霍阗自恃上帝视角洞悉一切,颇有感触地望着那即将消失的背影摇了摇头。 霍阗看珀西,庚姜低头看他。虽然做他的仆役管家是不大称职,但是庚姜确实也在日复一日地勤勉收集眼前人的数据统计然后进行分析。不得不说一块铜铁芯片和人脑的差距还是很大,比方说现在,他不知道霍阗摇头是什么意思。默了默,于是有意把指尖往那人手心里一递,霍阗有所察觉,给不动声色地拨开了。 奎茵还站着。霍阗让庚姜去上茶,“我斋里不缺这么一把椅子。奎茵,坐,有段日子没见了,如今稀罕地来一趟,该不是想我想的吧?” 上好的金骏眉,高冲刮沫过水三趟,拢在交叠手的虎口处杯壁尚炽,汤呈琥珀色,鼻下细品之有淡而甜的蜜香。霍阗其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总是没个正形,但倘若有天见他正经起来倒还真不习惯。“红茶,”奎茵叹了声,“你还记得我喝不惯涩的。” 霍阗:“我们不过十天半个月不见,难道在你眼里我就糊涂成七老八十了?” 霍阗:“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来做什么?” “你说的不错,就是想你呀,”奎茵掩盖呷了口茶,“你看,我说了你都不信,你连你自己都不信。” 霍阗还是在笑,淡淡的抿唇勒起的笑,笑得讽意尽失,笑得脱出了一张皮。与他反差极大的是旁边的庚姜,杵着,一张铁面阎王脸,二者对照起来看着十分瘆人。 奎茵见状叹息,决定道明来意:“你知道我这半月回娘家省亲,我娘家……” 霍阗点头道:“记得,西南角边城,那样鸟不拉屎的地方还能养出你这样的闺女,实属难得。”每次提及她娘家他都要下意识感慨一番。 “插科打诨,”奎茵嗔道,话头一转又问他:“霍阗,你信得过我么?” 霍阗出于本性很想说一句不信,但奈何奎茵那一张脸长得太有说服力,真诚到仿佛不信任她就是一种罪过:“我信,你算我半个亲妹妹,我为什么不信你?” “好,如果你信我,你听我一句话,这段时间重点关注西南边城……还有周边地方的小城,那块地方……”奎茵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凝重,阴云重重,“我父亲是地方署司丞,近日不太平,因为手下有人说在临近战墟交界的偏僻荒村发现了干涸在墙上的蓝血。” 蓝血…… 仿佛说及极其可怖的东西,奎茵猛得把茶盏摔在桌上。她同霍阗面对面坐,几乎是压下杯盏的一瞬间倾身抓住他的衣角,指尖紧绞死死扣住,全身都在抖,就连声音也在颤:“那血迹看起来存了十天不到,再久一点早就被风沙磨没了!!霍阗你听我说!当年那群、那群……没有被杀干净!还有东西活着!你知道如果现在不处理再过些时候它们又会卷土重来!你知道十年前……你明明知道的!”
第6章 假人 那抹蓝血永远是她的梦魇,每每提及总是伴随恐惧无措的表情。霍阗也知道,一张嬉皮笑脸的假皮被她的话揭了开,记忆的潮水汹涌暴涨,盖在他复杂的神色里,仅存留眨眼的思忖,再落潮时只剩下淡漠的安慰:“奎茵……奎茵,我明白了,我会对那边加以关注,但事态尚不明朗,还需要派人勘探,倘若是真——” 还想状似抚慰般地拍拍她的肩,岂料奎茵抢先一步激动地抓住他的手,“倘若?什么倘若!说白了你还是不相信我的话,你要不信我我为什么又要和你说这么多?!是不是因为我有病……对,是因为我有病吧?因为我有病我满嘴胡话,所以你一个字都不信所以你——” 霍阗皱眉:“……奎茵,你过激了。我并没有信不过你的意思,只不过此事过于严重,当审慎处理,你不要多想。” “呵……说到底还是我有病是吗?” 眼看她步步逼近霍阗,庚姜一只胳膊探出及时横档在他二人之间,“奎茵夫人,”他道,“您已经很失礼了。” 奎茵怒极抬眼瞪他,却蓦然被庚姜眼中的寒意惊掠得动作一僵。那潭静默的绿里似乎涵盖山川,带着股震慑人心的力量,尘世万物的冷漠和不足悲悯的杀意。二人对视,她被噎得无言,哑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说得对,我是失礼了。” “奎茵,不要胡思乱想,”霍阗温着嗓子问她,“药呢?最近有没有按时吃药?” “……有。” 庚姜这才收回手,转头看向别处。 方才的话题是不能继续再聊下去了,霍阗有意担心奎茵聊着聊着突然精神失常,因此特意换了个稍微轻松一点的缓解气氛。奎茵的表情逐渐如常,紧绷奓起的两肩也随着放松,霍阗说若没什么事还是早点回去吧。 “等等,还有一件。”奎茵道。 “什么?” “其实来这之前我去了趟后堂,去看望了老陛下,”奎茵说,“临走前老陛下让我带话,他说他想见一见你。” 事情交代完奎茵便不再逗留。眼前两开的雕花桐木门自敞着,霍阗轻而易举便能看见院前浇花的艾青艾子偷懒玩闹,浇花浇了半天没完不是偷懒是什么?眼看着花圃里都要发水灾了。霍阗百无聊赖瞧了会儿,心里还装着事儿,唉你说他一个联合署署丞,二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大势大堪称国家栋梁,心里头能想的事可多。 他一人不堪其扰,于是当场拿出来分享了。“庚姜,”他问,“你这种没有心更没有脑子的假人,也是没有思想的是吗?” 这问题系统的储存库有备案,庚姜便一板一眼答道:“仿生人没有心没有脑子,所以也不会有思想。” 霍阗当即乐了,“不对啊这,”他穷追不舍,“那刚才谁给你的指令拦的奎茵?” 庚姜:“您。” 霍阗:“胡说,我那时候没说话,又怎么会有指令告诉你?” 霍阗自觉抓着真理洋洋得意:“我那时候很明显地感知到来自你的不满情绪,别瞎糊弄爷,爷道行高得很!没想到你一堆破铜烂铁还会有人的情感……可不满又是因为谁,因为奎茵?为什么是她?” 庚姜:“……” 霍阗挑眉道:“你还敢说你没有想法?” 庚姜:“我没有想法。” 霍阗:“那谁给你的指令?” 庚姜:“您。” “……”霍阗叹气,“罢了,没甚么意思。今天天气不错啊,日头多好,”他瞅了眼前院玩闹成一团的艾青艾子,努努嘴吩咐道:“叫那两个家伙去把书房的书都搬出来晒晒,发霉了都,书架和封页记得擦灰——省得干吃白饭不做事,敢情我中央署养的都是一群闲人。” 他一天中总有叹不完的气,一边自诩诸葛降世一边又哀戚戚叹道命途多舛:“这联合署没了我可又该怎么办呢,唉!” * 小殿下出霍斋向左拐,一路上心情好得出奇,似乎根本没被怀里一本《战争论》搞成抑郁。撇开他舅舅一张贱兮兮的脸,单是今天能见到奎茵就足够让人开心一天。当压抑松快起来什么都变得美好了,嘴里哼着不着四六的调,如果让他的乐理老师听见自己这样恶意篡改他的得意之作一定会气得跳脚。但那古板老头又不在,所以管他的! 隆重典雅的宫廷乐糅合民间小调沦落成为四不像,节拍都不知道该往哪走。这得走一步算一步,珀西压着曲折的调子蹦一下跳一下,自顾自玩得很开心。道上没人,他来霍斋前遣散了所有的随从,因为顾虑霍阗会在所有人面前给他难堪。 甩开小尾巴再庄重的未来王位继承人都要变得懈怠。礼仪嬷嬷说身为殿下应当举止绅士姿态大方,他听进去了,然后他在中央大道上肆无忌惮地蹦跳,一挪一闪,步伐轻灵像在跳华尔兹。有人刻意就着他的拍子迎合他,但可惜举止笨拙脚步磕磕绊绊。珀西皱眉,迈步向前又忽地往后一旋,转过身发现一条细小微弱的尾巴朝他不加掩饰地讪笑,那笑容里有尴尬也有曲意逢迎。 小尾巴冲他点头哈腰:“殿、殿下好!” 珀西天生一双浅灰的猫儿眼,瞳子剔透得像琉璃,正闪动着打量小仆侍。他认出来了,此人正是今早替他解围的传话。 “你好,”小殿下眨了眨眼,“你在这儿干什么?” “我……我看见小殿下一人独行走恐有贼人——”那人期期艾艾道,本想半低着头作谦卑状,却又时不时把眼睛往上瞟,醉翁之意不在酒。 胡说。这光天化日的,哪有强盗,况且这里还是中央署—— 于是小殿下明白了。 他索性直截了当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刘会,刘会!”仆侍大喜过望:“小的刘会!文刀刘!会是会不会的——” “我听不懂,”小殿下不耐烦地打断他,摆摆手,言简意赅:“从今天起你调到我宫里做事,做我的随行侍从。” 刘会躬身:“谢、谢谢小殿下!”
第7章 想我好 然而小殿下再怎么名不副实,吩咐的事该做还是得做,奎茵待过午后如约来找他。王子-宫殿内仆从众多,而奎茵只带了一名随行丫鬟,两个弱女子站在偌大的宫殿门口,瞧着殿内数百成群的仆役压着头冲她们点头问好,此起彼伏地问好,各种稀奇古怪的口音和声调。头上顶着黄棕黑红灰,挤挨在一起看着像团团簇簇的花,每每看见都感受到震撼,新的震撼。照理说一宫之内不该有这么多人任职,人一多事务司办起事来就变得冗重繁琐,但她不过一个守寡的夫人,无从置喙这些,多瞄两眼也不过仅是担忧,本质上不能改变什么。 奎茵自去过霍斋之后脸色便不大好,走起路来也是脚步虚浮。丫鬟伸只手去搀她,两个女人相互偎着捱过前殿里密密麻麻的仆侍颇有些吃力,那样子就像无舵无帆的扁船在浪潮里翻覆汹涌。小殿下一眼看见她们便上来迎,顺带挥走了养在殿内的一大帮干嚎的鸭子。熙熙攘攘过后的前殿转眼间变得寂寥空旷,丫鬟把奎茵扶到软垫靠背椅上坐好,奎茵抚着额摆摆手,叫丫鬟也退了。 门口留了个刘会看着。现在殿里只有小殿下和奎茵,前者无需捍卫那份高贵者的尊严,在奎茵面前肆无忌惮地撒娇,愈发像个小孩。 小殿下爱喝香甜的东西,故而殿内有桌案的地方摆上的都是奶茶。珀西翻出小茶杯给奎茵斟满,置于杯托上,轻推到她面前,“奎茵,”小殿下撒起娇来没大没小,语气无不抱怨,“你上次明明说你会早点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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