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姜给他递了杯盐水漱口,盐沫子吐进痰盂,霍阗清了清嗓子,“我不想穿衣服,”他说,“先去前院走走,我记得苗圃里的海棠要开了。”要庚姜推他去看。 仿生人只有在这点上意外地执拗,“霍先生,要先穿好衣服,才能出去,”他有理有据地回答霍阗,“昨晚定的程序是这样走的。” 霍阗翻眼睛,表示无语,“谁管你程序怎么走的?我要去就是现在要去,立刻,马上——”他催促庚姜,“还不快!” 庚姜:“反悔的机会已经用完了。” 霍阗不甘心:“嗯?什么时候的事?” 庚姜单调地复述:“终止**叫醒服务。” “……”霍阗决定不和他这个假人瞎墨迹,推了轮椅兀自要走,“谁理你的规矩,爷就是规矩。” 然后就被庚姜揪住了,其手劲之大,拽得霍阗的轮椅纹丝不动。霍阗沉积了好几年的坏脾气又要噌噌往上冒,他就是这德性,别人越杠他他还越来劲,瞧着庚姜的波澜不惊兀地笑出来,怒极反笑,“行啊庚姜,你真要和我对着干是不是,啊?” “不是,”庚姜重复道,“有规矩,就要遵守。” 两人僵持不下的正当口,忽地听闻院外有人惊慌失措地叫起来,“哎呀殿下!你现在可不能进去!霍先生现在还没醒呢!” “嗳,嗳嗳嗳——殿下——!” “我倒要看看谁敢拦我?!” “他到底有什么可见不得的?!别拉着我!!” 脚步急促且气势汹汹,门一下子被破开了。 ※※※※※※※※※※※※※※※※※※※※ 霍甜甜什么都好,就是太臭 屁
第4章 爹 前院浇花的艾青艾子办事不力拦不住人,小殿下一路火花带闪电,怒目圆睁一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凶煞模样,可愣是真的看见霍阗了,胆子还是很是诚恳地抖了两抖。 前脚小殿下进门,后脚艾青艾子断后。小殿下动作一顿,穿蓝衣服的艾青也跟着立马刹住,可苦了后头的艾子一个没留神摔了个大马趴,白袍子都脏了。 “哎呀殿下……”艾青脸色一变迅速拉艾子起来,艾子爬起来后愁着张脸怨声载道:“哎唷阿青——”没想到抬头正好对上霍阗的视线,“哎唷霍先生!”艾子立马改口,“疼死我啦霍先生……” 霍阗看他院里俩仆侍的眼神很鄙夷,就像在看着什么废物,自然嗤了声。 这下连带小殿下,杵门口的三人都僵立不动了,表情都极其惨烈。庚姜站在霍阗身边木木地看戏。 中央署都人尽皆知的真相:小殿下名义上是继老陛下之后的掌政人,身份位阶位居联合署第二把交椅的位置,实则不然,而看似不理朝政的署丞大人一年没出面几次,早就成为了各署臣敬怕的对象。霍阗之于珀西,是猫之于老鼠,按辈分小老鼠还要叫大猫咪一声恭敬的舅舅。其实霍阗本人这几年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只不过大家就是怕他怕得紧,仿佛那疏懒的一眉一眼里都透露着阴险狡诈,挖了个坑等哪个二百五跳进去。署间不知何时有了传言,说署丞大人权大势大,小殿下是老陛下独子,可一旦老陛**体不行病逝了,控制整个联合署的,未必是按照世袭,未必会是他儿子。 这话传到小殿下耳朵里反映出来的自然是不甘,十六岁的年纪热情洋溢,对什么都保持极高的兴趣,包括权力。他觉得他爹传位给他是合情合理,世袭是不可悖的,老怀特家执行了百来年就是这么个道理,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要夺走他应得的东西是谁都要恨得牙根痒痒。很可惜的是少年爱憎分明不懂掩饰也缺少心眼,不能明辨是非那干脆统共乱棍打死,珀西回回盯着霍阗的眼神里都含有猜忌,那样子又很像狼崽努嘴呲牙看生肉,恨啊怒啊,结果让他舅舅睨了眼又给打回老家了,十六岁的时候也怕死,又刚又怂。 “怎么着,小珀西,现在见了我都不叫了?”他舅舅笑得阴柔,看起来很像凄厉索命的白无常,软骨瘫在轮椅上是虚无的魂魄,“还是说,这么久不见,你眼睛瞎了……没看见我?” 老实讲霍阗其实笑得还算美丽动人我见犹怜,但珀西看了就是要遍体生寒吓得鸡皮疙瘩起一身,可能是因为很多年前都是这样的习惯。脚刚跨进门槛一步就走不动路了,两股战战都是本能反应,偏偏少年人还好面子,倔强地咬牙一仰头,“……舅舅好。” 庚姜淡淡瞥了眼,从显微镜一样的监控器里理所应当地发现小殿下眼瞳收缩,震得厉害。 他概是除霍阗之外谁都不理的,但是霍阗下命令了,谁都可以但只有小殿下来了一定要行礼,于是他对珀西机械式地颔首问候:“珀西殿下。” “嗳呀早上好呀,我可爱的小外甥,”霍阗眯起眼睛笑了笑,用上西方人唱歌剧时夸张的拿腔拿调,很有逗弄人的意思,然而下一句话就翻脸了,凉凉扫了眼三人,“……这大早上的扰人清梦,一个个都是赶上来门找抽的是吧?” 艾青艾子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艾青艾子:“霍先生我们想起外面花还没浇——”转头就跑,溜得比谁都快。 “……”小殿下只觉得后面那股带起来的风凉飕飕的,有时候也真希望这股风能带着他一起逃。 冷静下来了,这么做好像是有点过于冲动,他后悔了,不如改日再登门拜访—— 小殿下站定,很是客气地冲他点了点头:“舅舅不如我——” “择日不如撞日,况且都送上门来了,”霍阗截住他话头,突然改变了心意,摆手吩咐庚姜伺候更衣,神色一派疏懒,“小外甥,看你面相,你一定有很多话想对我说。” “不不不没有我现在都想清楚了——” “我就先回去了……” “哦,想什么想清楚了?难道不想和你舅舅分享一下吗?”霍阗张臂。庚姜把长衫袖管套进去,低头扣好内扣,“你要搞清楚,这里是我的地盘,你来了便是客,客想不想走……”霍阗弯弯嘴角,“还要看主人想不想留呢。” “……”珀西嘴角抽了抽,觉得此劫难逃便硬着头皮上,“今早朝省有署臣……” 霍阗:“啊,什么?再说一遍?——庚姜,你把我另一边袖口扣好了没有?” 庚姜冷言冷语:“……忘了。”说罢便上手。 小殿下:“……今日朝省有署臣上奏——” 霍阗挑眉表示鄙视:“你这个蠢货,你扣反了!”撇头又对小殿下道:“再讲一遍吧。” 深吸一口气:“……今日有署臣——” “啊呀庚姜——” 珀西怒极拔高音量:“——结婚!!他们要我结婚你听见了吗?!!那群老头一会儿肯定要过来等你示下!你再装傻我不讲了!!” “嗳我哪有装傻,”霍阗搔搔耳朵,叹气道:“你也知道你舅舅年纪大了耳朵不太好使……况且身边还有这么个糟心仆役。” 庚姜:“哦。” 如此反应让霍阗啧啧摇头,对小殿下问道:“结婚,结婚行啊,那你是什么态度,结不结?” “当然不想!我如果愿意还犯得着见你?!”仿佛见他是一件特别屈辱的事情。 “欸你刚刚说甚么——?” “我——说——我——不——想!!” 最终系上腰束带,庚姜帮他理清楚,绸青衫子套身上衬得人玉树临风。“好!我允了!”霍阗很满意,抚掌笑吟吟道,“那便结吧,是时候给我十六岁的小外甥讨老婆了,等过些时日画工拿来样画,你舅定帮你寻个如意……” 小殿下气得要跳脚,“你根本就没听我说!!谁还要个如意——呸!” 霍阗无所谓地摊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舅算你半个爹。” “霍阗你——!” “霍先生!”院外艾青又跑回来喜滋滋地通报,“奎茵夫人也来看您啦!”
第5章 观世音 霍阗嗤一声笑了,“行啊,敢情今天是个大日子,大家都跑我这儿请安了。” 院外传来一阵女人的笑,笑声刻意压着,却又溢泄出欢畅。脚步声跟着循来,“可不是吗署丞大人?许久不见甚是想念。” “奎茵!”珀西闻言立马转过头去,眉眼里有压抑不住的欣喜,苦难人遇见观世音的表情。 “嗳,”在门口站着的女人应了,目光含笑和小殿下对上眼,用一种母亲看自己儿子的溺爱的眼神,“我知道小殿下在这儿,也是特意过来看看你的。” 在霍阗单方面鞭打珀西的舅甥对弈中小殿下喜提盾牌一枚,下一秒临阵倒戈至奎茵的温柔避风港。十六岁,半大不小的年纪,站在女人身边,闻着那一股缱绻的熏香味,底气比谁都足。他扯扯奎茵的袖子,碎碎念他舅舅的错处,眼神含有敌意,时不时往对面瞟瞟:“奎茵,你看看他……” 奎茵倒是很认真地听了,边听边点头,边点头边认真地给出评价:“……嗯,嗯,是有些过分了。” 霍阗坦然接受她的评价,斜睨眼前二人,再仔细观摩一下小殿下指控起他错处时的眉飞色舞,有一种了然于胸的嘲讽。他揪着庚姜的一只手,让五指摊开,拿指尖抵他温热的手心,无意识绕圈,逆时针三圈顺时针三圈,完了再重来。庚姜由他胡闹,表情不痛不痒,反正也感觉不到。 小殿下和他这个名正言顺的舅舅不亲,和论辈份上是他姑姑的奎茵夫人倒是挺亲近。奎茵二十七了,守的望门寡,但难得的性子温顺人也典雅,亚裔英籍,据说太姥那辈是宫闱里嫁出去的公主,故而长一张古东方仕女图里才会出现的刮骨脸。眉眼细长,没有狐媚子的艳气反倒真有观世音普渡众生的光荫,裙摆垂地,拢胸而立,披着软裘像是把肩头削了一半更显羸弱,整个人如一条柔软细长的绸带站着无风也舞摆,说话也是轻声细语的:“署丞大人,是有些过分了。”责骂倒是像在嗔怪。 小殿下点头如捣蒜:“对对对!” “哦,是过分了,”霍阗依旧懒洋洋的一副死相,指尖从庚姜的手心攀到葱白的指头,展平了,有一下没一下地掰着玩。当着奎茵的面子他总不好对外甥发作,“那来点不过分的吧?小珀西,我这儿有本《六韬》,搁架上生灰呆好久了,你拿去背,下周一我要抽查。” 珀西怒争:“我不背!” 霍阗:“为什么?” 珀西梗着脖子同他置气:“我我我……我看不懂东方的文言!” “行哈,”霍阗给气笑了,“那就克劳塞维茨的《战争论》,德译英,怎么样很不错吧?” 他招呼庚姜去拿,厚重的一册子,书封上积着与时间亘远匹敌的尘埃。霍阗也很嫌弃脏东西,所以手一挥就丢过去甩珀西怀里了,“没背完不许见我,”然后赶苍蝇似的不耐烦,“快走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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