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森盯着碗沿上金色的雕花线,说不出话。 “顾央她那边对你还挺满意的,我们两家父母也都是朋友,互相知根知底的,门当户对,你看什么时候挑个好日子,就先把事情定下来,订个婚,这样以后你俩往来也名正言顺。” 姜森没了胃口,放下筷子,轻声说道:“妈,这太快了点。” “哪里快了?我和你爸都这个年纪了,你要是再不抓紧,我哪里还抱得上孙子?” “顾央这丫头你难道还不满意吗?你也不要总是挑挑拣拣的,让我省点心。”向晓看向对面那副空碗筷,说,“你就不能像你哥哥一样听话点吗?你多学学你哥,他就什么事情都没让我操过心,哪像你现在。” 又来了。 姜森闭了闭眼,压下心头不悦烦闷,勉强保持着平静,委婉地说道:“我对顾央没那个意思,也不想这么早就结婚,如果我就这样稀里糊涂和她在一起,这对她不是也不负责任吗?” 哐当。 向晓重重放下了碗。 她好看的眉头拧了起来,“不想不想,你总是说不想。方芸你不满意,现在顾央你也不满意,你总有无数个理由,你告诉我,你到底想要什么样的人?谁才能让你满意?” 姜森有无数的话堵在喉咙里,但是最后关头尽力都咽了下去,他没有力气说。 向晓还在质问他,语气越来越重:“你为什么要这样一直眼高于顶,你自己就这个样子,你究竟还在挑什么?” 姜森不想和她起冲突,加上姜父还在一旁冲他使眼色,他只能退一步说道:“这事以后再说吧,先吃饭。” “吃什么吃!”向晓情绪激动地摔了筷子,毫无征兆地哭了起来。 她一哭,姜父立马紧张起来,搂着她拍着她的肩膀安抚,给了姜森一个怨怼的眼神。 姜森重重合上眼,深吸了一口气。 他起身,走到向晓身边,哄道:“妈,别哭了,对不起,是我的错。” “你有什么错,你没对不起,你能对不起谁,我怎么把你养成这样……你一点都没阿彦乖,阿彦要是还在,肯定比你省心……” 阿彦。 姜彦。 那位在姜森出生之前,就早早亡故的哥哥。 姜父摆了摆手,姜森明白了他的意思,说道:“我先走了,公司还有事。” 向晓还在气头上,只顾着哭,没有搭理他。 姜森默默走出家门,他坐进车里,在这狭小密闭的空间里仿佛才得到了一丝喘息。 姜森只在照片上见过自己这个哥哥。 他从被生下来到有记忆的那一刻开始,所有见过他的长辈都会说:「这孩子和阿彦长得真像」 等他再大了一些,那些人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怀念着什么已经消失不见的东西,姜森不会细想。 哥哥在十七岁那年因病死去。 当他越长越大,过了十七岁生日之后,到十八岁,十九岁,甚至到如今,他偶尔都会在自己的生日宴上收到那么一抹眼神,得到那么一句:「都长这么大了,阿彦要是还在肯定也……」 ——肯定也是这般模样。 姜彦的优秀有目共睹,所有人都为他的离世而感到惋惜,外人亦如此,又何况是生他养他的父母家人。 母亲因为哥哥的死一蹶不振。 在最初那几年,她夜夜都会在梦中惊醒,她变得沉默寡言,不和所有人说话,也不怎么吃饭,她最爱做的事情就是一个人独自坐在哥哥的房间里发呆。 那些年父亲事业刚起步,他是家里的顶梁柱,他已经失去了儿子,只剩下自己的妻子,他不能在此时倒下,于是他奔波于公司和家庭之间,疲累不堪,也就没能及时注意到妻子的反常。 当他某日深夜归来,发现向晓没在卧室里,猜到她肯定在姜彦的房间里,可是当他找过去,推开门的那一刻,里面的景象成了他多年的噩梦源头。 向晓安安静静地躺在姜彦的床上,怀里抱着姜彦的衣服,地板上散落着几罐空了的安眠药瓶。 母亲试图自杀。 好在发现得早,洗胃后她被救了回来,但自那天开始父亲就不敢再离开她半步。他收了家里所有的尖锐物品怕她伤害自己,也特地请了保姆帮佣,即便自己不得不离开,也要保证她身侧时时刻刻有人,防止她再出什么意外。 姜彦死了,向晓好似也跟着死了,她仿若只剩下一具皮囊,内里早已被虫子蛀空。 有时她安静地坐着放空,有时就会莫名其妙地开始大哭。 姜父束手无策,在意识到时间也无法治愈她的时候,她被强行带去了医院检查,检查出了重度抑郁。 她必须治疗。 但她很不配合。 为了让她振作起来,父亲告诉她,他们还会有一个孩子,让她尽快好起来,不要放弃,阿彦在天上也不会想看到她这样。 因为一句「阿彦不想」,她开始乖乖吃药。 疗愈是一个缓慢的过程,但好在结果还不错,她情绪慢慢地开始稳定,不再没日没夜地哭,开始逐渐恢复笑容。 就在那时,她说她想再拥有一个孩子。 于是,就有了姜森。 姜森的诞生很不容易,是高龄的向晓豁出性命生下来的,自然,他也得到了父母的万千宠爱。 但相对的,也无时无刻都在被比较。 他做一件事,做一个选择,甚至挑选一个自己喜欢的玩具时,总会有人告诉他,要是姜彦在这个时候,他会怎么怎么做。 姜彦是一个完美的天才,聪明睿智,温柔和善,孝顺父母,他什么都会,像一个毫无瑕疵的艺术品。 所以他的离世才那么叫人惋惜。 因此,他会的,姜森必须也会。 他不能比姜彦差劲。 不然父母就会失望,一旦他做出那些姜彦不会做的事情,说出姜彦不会说的话,母亲的脸上就会挂上沉痛哀绝的表情,对着他哭,像是对他的表现很心寒。 她一哭,父亲就会很愤怒,指责他为什么这么不懂事,为什么要让妈妈生气难过。 父亲爱她,所以指责他。 母亲爱姜彦,所以对他感到失望痛心。 姜森启动汽车,油门踩到底驶离了自己的家。 他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嗤笑出声。 活人争不过死人。 “无人……” 无人爱我。 · 颜栎大晚上的被叫出来喝酒。 姜森一杯接一杯,高度数的酒像白开水一样往肚子里灌,颜栎看不下去,按住他的酒杯问他到底怎么了。 姜森憋了一路,也确实是不知该和谁诉说,就只能挑了重点和颜栎大体讲了一遍。 颜栎也了解一点姜森家庭里的事情,知道他母亲情况特殊,受不了刺激,他大概能明白姜森现在为什么要独自出来喝闷酒。 他提议:“要不你就干脆直接和顾央坦白得了,告诉她你对她没有那种意思,愿意和她接触,愿意和她出去玩,都是因为长辈要求,不想把两家关系搞僵。她看起来也不像是会胡搅蛮缠的人,应该会理解的。” 姜森也想过这么做。 可是只要一想到这样做的后果,姜森就举棋不定。 他告知顾央,那么顾央便会告知她的父母,然后自己的父母也会知晓此事,他就又要像今天这样,再一次被叫回家去,再一次面对母亲那张哭泣的脸,再一次面对父亲埋怨的眼神。 好似他是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在他们眼里,他姜森心里的想法根本就不重要,他被生下来的唯一意义,只是成为姜彦的替代品。 姜森闷下杯中酒液,胃中隐隐开始抽痛。 对颜栎的提议,他最终什么也没说。 二人离开酒吧,颜栎联系司机过来,两人在路边上等着,闲来无事便分了烟抽。 姜森忙的一天都没进食,家里那顿晚餐也只吃了几口,刚才那么一番烈酒下肚,胃早已不堪重负地开始剧烈绞痛起来。 他却没管,面上甚至没有流露一丝痛苦之意。 烟抽了小半,马路对面忽然一阵喧哗。 那是一个喷泉广场,有不少孩子在玩滑板,也有跳广场舞的大妈。 引发喧哗的原因是路边一个气球小贩,是个六七十岁左右的老人。 她用来绑气球的绳子突然断裂,其中七八个气球陆陆续续飞上了夜空,她在下面徒劳地追着。 有两三个气球卡在了大树枝杈里。 她追不上天上的气球,就只能百般无奈地望着路边树上那几个气球。 但是没人帮她。 一群年岁不大的小孩子围在树下兴奋地叫,显然,如果这些气球在他们够得到的地方,他们就会认为这些气球是上天的恩赐,并高高兴兴地拽着这些气球跑走。 就在老人想要放弃的时候,一个路过的男生突然跑了过来,他把手上的东西放在地上,蹭蹭蹭爬上了树,灵活得像一只猴子。 他轻而易举摘下了那几个气球,跳下树后交给了那个老人,老人拼命道谢,还塞给了他一个气球想要送他。 男生连连摆手,但拗不过执着的老人,于是他只能从里面挑了一个自己喜欢的气球,拿手机扫了老人胸前挂着的二维码付了钱,不等老人反应过来,就拿着自己的东西跑走了。 隔得不远,颜栎和姜森都看到了那个男生的脸。 不是柳林帆又能是谁。 “那小子爬树还挺灵活。” 颜栎随口感叹一句,看向身边的姜森,随即脸上的表情微微怔了怔。 姜森也望着柳林帆离开的方向,嘴边含着一抹浅淡的温和笑意。
第65章 某人 “他要去哪里?” 眼见柳林帆上了路边一辆计程车,颜栎问。 直到那辆计程车消失在街角尽头,姜森才转过头来,问:“什么?” 他看人看的专注,没听到颜栎在说什么。 颜栎笑着摇摇头:“不,没事。” 颜栎把姜森送到了家,下车时,灯光不太明亮,他恍惚看到姜森颊边有层薄汗,还不等他细看,他就甩上车门走掉了。 姜森抬起掌根抵在自己胃部的位置揉了揉。 从刚才开始,自己身体里的这个器官就反抗似的疯狂抽搐绞痛着,绞得他眼前阵阵发黑。 他却希望自己越痛越好。 他刚出自家楼层电梯,脚步蓦地停住。 那个刚才还在街上帮人取气球的人,正紧张不安地站在他门外。 柳林帆手里拎着一个保温盒,另一只手里,攥着一个滑稽的卡通气球,气球是一个手捧花的样式,廉价又粗糙。 “你回来啦。” 姜森慢慢走近他。 柳林帆原本在笑,可是当他近距离对上姜森的面容时,表情好像出现了细微不甚明显的变化。他的笑容僵了些许,眼底浮上了一层……类似于担忧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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