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云层渐渐散去,自其间出现了一个极亮的光影。 凡人的眼睛无法直视这位天君,自然也不可能看清他的模样。其实他倒是没有长着什么三头六臂,除了身量高大以外,不过是同凡人一般的模样。他与天同寿,却不是一个苍老的形象,眉目之间无不是个稚童的样子。这样的五官配上他的高大身躯,便有些说不出的违和了。 他这时也不再故意隐去自己的身形,而是凭空站立在了高天之上,俯瞰着一双赤足下的人间界。然后他低沉而浑厚的声音传来,“吾不曾有违天道。” “天道?你就是天!哪里还有什么天道。那不过就是你的借口!”那位鬼判终于也在地裂处现了身。他不似天君,周身还聚着什么光亮,教人看不清楚,反而是个再朴素不过的样子。 他的头发被包裹在一块布巾中,身上也是麻布的衣衫,虽看不清眉目,但同身旁尚留在原地的断壁残垣与枯枝败叶对比起来,应当也就是个凡人身量。这样一个人,说他是仙恐怕是没人信的。若再说他是个欲倾覆天地的恶仙,估计连话本都不敢这样写。 “我家中妻儿老小,全村八十七口,一夜之间让恶贼杀了个干净。只余下我一个人,因为外出购置笔墨而躲过一劫。好不容易赶回家中,见到的却是倒在血泊中的亲人。我那时悲痛万分,几乎想随他们一同死去,可你来了。你同我说,我有鬼判命格,该去地府为官,亲手审判那些做下杀孽的恶人。我不过是个书生,没有手刃仇人的本事,听了你的话自然是满心欢喜,便领了这差事。” “可你是不是忘了……地府还堆着那大量卷宗,我一个书生,无事时自然要去翻看。这才知道,原来那些杀孽,是你的呀!” “你说我能审判恶人。那今日,我便来判你吧!” ---- 感谢日常追文的小天使们!比心心!
第59章 伍拾玖 鬼判召出了一个巨大签筒来,那筒内的每一根签都意味着一次断罪,判处恶人的生前身后。他携了那签筒一起向着天君飞去,边飞边将通体墨黑的木签掷出。 “你可还记得,你的那位好友!那位元皇仙尊,是因何飞升?他本不是修炼之人,只不过是个部族首领,怎么竟能升仙?因为洪河水患一连数月,淹了良田家园,卷走了他数百族人!他不计前嫌带着敌对的部族一同迁徙,历经千辛万苦,开辟了新的乐土。他受千万人赞颂,为他立碑作传,所以才有机会成了仙。你可曾告诉他,洪河发水,是受你那天道掌控的?” “那位开天派的创派掌门,带着自己新婚妻子和年迈老母一同返乡,路遇劫匪,奸淫了他的妻子,又残杀了他的母亲,他急火攻心,竟在那时打通了经脉,生出了蛮力去夺了奸人的刀来,他虽自己活命,但再救不了自己的亲人。悲痛之中,以武入道。他也升了仙,做了你的左膀右臂。他是不是知道,他经历的那些苦痛,不过是你天道书册里的寥寥一笔?” “还有那南海派、苍穹派,哪个不是受人迫害,哪个不是经受动乱离散!” “你说是把害他们的人送到了地府,让他们对你感恩戴德地入了你的天宫,可那最大的恶人呢?你自己呢?你怎么忘了自己来地府领罪!” 鬼判几乎掷空了他的签筒,但他的愤怒和怨恨却没有减轻一丝一毫。那个高天之上的天君面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动容、忏悔,甚至连他站立的姿势都没有变过。那些木签根本不曾近他的身,便被他强大的灵气击成了碎末。他的这种从容对比上鬼判的气急败坏,便更像是属于开天之仙的傲慢了,任凭旁人如何费尽全力,都不值得他抬起一根手指,皱一下眉头。 “汝演出这样一场闹剧,只为说这些话么。”天君似乎终于怜悯了他的费尽心机,缓缓开口道。 鬼判惨笑出声,“这还不够么?你害的,是多少人的一生啊!”就是这样,他恨的就是这样。是天君的无情,让多少人必须经历这样的痛苦。他只知晓命格之说,只看天道如何运转,人如何,仙如何,对他而言都不过是无关紧要的事情。所以那些苦难对他来说都不算苦难,而是凡人成仙所必须要走的路。 但当真只能如此么? 他的儿子死时尚在襁褓之中,连一个完整的名字都不曾取。他一笔一画刻下家人的墓碑时,是真的心如刀割,恨不得同死。 他曾经不懂,还以为真的是命中注定,因此总有愧疚,抱歉于自己的独活。可偏偏是他做了鬼判,他才知道原来所谓的命,不过依照天道行事而已。而天道,也不过是天君怀中的一卷书册,是他提笔就可以涂改的。 那为什么不救……这么多的苦难,这么多的撕心裂肺,阴阳相隔,为什么不救?奸佞当道,妖邪作祟,为什么不改?他让所有恶人魂归地府,把一切的脏污恶臭埋在地下,把清净的接到他的天上,这便是他的天道了么? 如何能不恨! “汝想取代吾么?”天君这样问着。 他果然是不懂的。鬼判咬着牙对自己说。他自己都没有感情,不知冷暖,又如何会懂别人的爱恨。他在意的不过是自己的位置,在意自己是否可以永远凌驾一切,高高在上。 取代……鬼判自问着,我可想取代他去?我没想到那么遥远,我只想拉他下来,换一个人吧,换一个人去执掌这天,哪怕是自家那位地君都好。地君常去人间,也喜欢人间的十里桃花,山水林田。他会做的更好。他自己有喜有悲,就会懂别人的伤心断肠…… 但鬼判并不想同天君说这些话。说了又如何呢?说他没有做天君的意图,谁会信呢。那便索性顺了所有人的意吧。 于是鬼判开口道,“没错,我要取代你。” 他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已经逼到了天君面前。木签被他掷完了,此刻便把签筒裂开来,尖利的断面直直刺出。 天君撤了一步,抬手向前,把衣袖挥舞了过去。衣料本该是柔软的,但却受天君灵气加持,变得坚硬无比,甚至与那签筒撞击出了声响。鬼判既然是图谋这个位置,自然是会不管不顾祭出杀招的,自己纵然实力更强,也是要认真应对的。 其他仙尊还被拘着,天界的战场又太远,云毅几人站在天擎峰上,便好像成了这空间内唯一的活物一般,实在是不知还能做些什么了。 其实他们从头至尾好像都不过是旁观者,最多也就是帮着任天阔杀了些妖兽,加上救了他那一次。仙尊传音他们听不到,自然也就不会受什么调遣。更何况他们的实力与仙尊相比实在也只是不够看,即便云毅已经可以算是个元婴期的修士了,在他们自己的空间已经是凤毛麟角了,可在这里也是连上阵的资格都没有的。就更不要说连他还不如的沈肆与杨妧彤。 现在离得远了,只能看到天上的硕大光点随着交战而频频跃动。那光芒太盛,甚至吞掉了另一位鬼判的身影来。先前他们还有对话,那即便看不清楚,听上一听当年之事倒也无妨。可如今交战中的天君和鬼判连话都不再说了,他们呆在这里就好像失去了意义。 沈肆尤有些犹豫地问道,“还剩了那么多天,会不会再出什么枝节?” 云毅思索了一下说出了自己的判断,“天界的时间长短与人间不同,他们在天上打架,也许对他们来说只打了不到一天,我们这里就要过上近十日了。你也听了刚才他们说的,那鬼判当是不死不休的,再有什么枝节,估计也就是在这擎天山脉了。”云毅倒是没说后半句,那时他们必然已经撤离了。 他刻意避开了去同沈肆探讨鬼判和天君之间的仇怨,免得两人会意见相左。毕竟天上地下已经因为什么人情与天道的矛盾,引发了这样的人间浩劫来,他实在是不想再因此与沈肆也闹到断交了。 沈肆了然地点点头,转身看向了杨妧彤,去询问她的意思。“我们下山去同你师父她们会和?” 杨妧彤闻言似乎有一瞬间的惊慌,但很快却又镇定了下来,点头说了好。 只是她那异样的表情总归还是让沈肆和云毅捕捉了去,不知为何明明是要回去见她师父,她却会害怕。云毅和沈肆默默交换了一个眼神,想着恐怕是要留意她的举动了。 他们在峰顶呆了足足三十八日,来时是云毅御剑带杨妧彤上来,下去依旧是要这样。云毅扶杨妧彤上剑时,似是有意又无意地提醒了一句,“杨姑娘,当心。” 杨妧彤却并没有答他,只是默默地站到他身后。云毅的配剑只得那么长,他二人站在同一柄剑上时,便难免有些肢体接触。若是让云毅站到杨妧彤身后护着她,便好像是轻薄了姑娘家一样,于是云毅便向沈肆使了眼色,让他多留意。 他们的预感果然没错。刚向下飞了不过一丈,杨妧彤便说自己挂在颈上的玉坠不见了,也许是掉在了峰上。这一丈的距离她如今已经可以凭空跃起了,云毅两人不如就在这里等她,容她上去看上一眼。 两人点头说了好,但杨妧彤前脚跃上峰去,沈肆便紧跟着摸了上去。抬眼一看,杨妧彤果然正助跑着要从天擎峰另一侧跳下去。沈肆也不必喊什么小心了,人家明显就是为了求死。于是他甩过一道灵流,牢牢裹缠住了杨妧彤的腰,把人拖了回来。 云毅这时也已经跟了上来,一个术法禁锢住了杨妧彤,无奈叹气道,“杨姑娘,你这又是做什么……” 他理解不了这姑娘的行事,甚至连猜测的方向都没有,只能是无奈叹气。他隐约觉得这事应该同秦嘉有关系,但却怎么想都不能联系到一起,杨妧彤不是同她师父关系极好么?总是万分紧张她师父的安危,如今就要见面了,怎么反而寻死觅活了起来?难道是因为自己和阿肆都在境界上有所突破,还都习得了灵箭术,她觉得无颜见她师父? 他和沈肆当时被杨妧彤的消声结界隔开,便不曾听到她与任天阔的讨论。自从来了这云洲岛,云毅对功法修为之事就看得有些重,于是难免要把事情往那方面去想。 杨妧彤虽受了云毅的禁制,但却是不影响她回话的。可她只是扭过脸去,不教人看到她眼中隐隐的泪光,并不回答任何问题。 她虽避而不答,沈肆却仍然从她与任天阔最后的交谈中窥出了些端倪。任天阔提到了问题、答案……杨妧彤应当是问过任天阔什么问题的。这问题关于秦嘉,所以前一刻他和云毅提到“师父”,杨妧彤才会有那么大的反应……她一定是知道了什么真相,却不敢把一切告诉给秦嘉,所以才想以死来保住这个秘密? 沈肆想到这里,装作通晓一切似的开口道,“妧彤妹妹,便是你死了,你不说,那件事,我们也是会告诉你师父的。” 杨妧彤猛然回过头来,“你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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