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教她那是不对的,她也真的不知道。她想着自己横竖没有伤人,畜生而已,拿来找乐子有什么不好的。直到有一天……她爹去给大户人家的宴席宰牲口,天晚了便直接留宿了,只有那小女孩一个人在家。半夜她家突然来了个浑身是血的男人,一进门就掐着那小姑娘的脖子把她按在了门板上,说她要是敢乱叫就杀了她。然后那个男人躲进了她屋里,碰地一声把自己砸在了她床上。他身上都是血,他说要旧衣服、要酒,小姑娘都给他拿了,他就解开衣服要给自己包扎。他身上有道好长的口子,把他的肠子都要漏出来了,那个小姑娘知道,那个口子里面有肠子,有胃,有心肝脾肺……她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刀子是那个男人拿来割断布条的,不是小姑娘的……可是不知道怎么就到她手里了。也不知道怎么就扎到那个男人身上了。她回过神来就听到男人大声怒吼,拔了刀子出来要杀她……可终究是没杀成,刀子只是扎在小姑娘肩膀上了。不知道从哪里来了一个女人,把他带着门板一起击飞到院子里了,而那男人再没爬起来,肯定是死了。小姑娘怕那女人会杀了她掩盖一切,也怕杀人的罪名会被安到她头上,便从没了门的屋子里跑了出去。可那个女人也追了出来,还边追边同她喊话,说她只是为了保命才伤人,不能怪她,叫她别怕。她说自己是什么阁的修士,说那个男人是魔,她说她会摆平一切的……可那小姑娘哪里会信,只以为那个女人满嘴胡话在骗她,赶紧逃走才是。但是不知道那女人用了什么方法,小姑娘就突然一步也迈不动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女人靠近。她想着她要死了,大概是那些死在她爹手里的猪羊报复她,才让她遇上了这样的劫难吧。但那个女人没有掐死她,也没有捅死她,只是对她说,‘你要是再跑,血就要流干了!’然后就把手悬在了她肩膀处。那个女人手心里有一团好暖的火,放在她肩膀上,伤口好像马上就不痛了。真的好暖,小姑娘从来都没感受过这么暖……” “后来那个女人就走了,她把那个死掉的男人尸体也一起带走了。她留了钱,说是让小姑娘拿去把那门补上。小姑娘觉得像是做了梦,但屋里分明还有血迹,还有她拿来的破衣服和她爹的酒坛子……她把那一夜都瞒了下来,只说是有小贼夜间闯入,撞坏了门,又撞破了头。可他一看屋里竟还有人,便吓得夺路而逃了。脸?蒙着的。身形?没看清。” 杨妧彤两手轻轻交叠在一起,下意识的相互揉搓着,眼睛只是空空地盯着前方地面,似乎陷在自己的故事中。她一个讲故事的人,但好像并不太在意听的人会有什么反应,并未同任天阔有什么交流。 “后来那小姑娘的爹继续做屠夫。邢阳城的富户之间开始流行起吃乳猪乳羊,他生意好的不行,自己忙不过来,便叫小姑娘帮他开膛破肚掏下水。起初小姑娘还做得来,可时间久了,她总是会想起那天晚上,有个女人,用一双手抚平她肩上的伤口,连一道伤疤也没有留下。可同样是手,她只能去取下牲畜的内脏来,血水流出来,她满手都是脏污……一个月,两个月,她以为她要就这样脏下去了。可那天她去街外倒泔水时,却听到有个隐约耳熟的声音说什么什么阁。她立刻转头去看,竟然真的是先前那个女人,正领了一个男孩往她这边走。那个男孩她见过,是书铺掌柜的小儿子,生得白白嫩嫩,文质彬彬,她这样的脏丫头,看一眼便相形见绌。可她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扔了泔水桶便往家跑。她把案板上刚断气不久的小猪拎了起来,拖着拽着就往后街跑,可哪里还有那个女人身影。她急得几乎哭出来,可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去称呼那个女人,只能徒劳地喊着‘等等我啊!等等我……’。但不知道是不是她早死的娘保佑她……竟真的有人循声回来,问她怎么了,可需要什么帮助。她便把那已死的猪崽举起来,说,‘我不想杀它了。求求你,教我救它……’” 杨妧彤停下了揉搓手指的动作,抬了眼睛看向任天阔。“任仙尊,你定是猜出来了的。那个小姑娘是我。那个女人是我师父,她叫秦嘉。只是我们相遇的故事。” 任天阔点点头,并不答话,只接着听她要说什么。 “我那时骗了我师父,我根本不想救谁,这些年来,也从不曾想过我是要救扶天下的。我加入纶音阁,是因为她。从来都只是因为她。她对我那么好,从来没有人对我这样好过,所以我想留在她身边,我想同她一样做仙子。” 杨妧彤停顿了一下,又接着开口道,“所以我演了太多年乖巧,便有些忘记自己曾是个坏人了。前段时间有一夕想起来了,但总归还是想装傻。今日算是彻彻底底地明白了,我这样的人死了当是要进地府受刑的,飞升这样的事,与我无关。但我师父不同,她是真的与人为善的,她是真的以苍生为己任的人!”她从先前蹲在任天阔身旁的姿势默默转成下跪。 “我拿我最大的秘密同仙尊换一句实话。求仙尊可怜我也好,求您看在我们救您的情分上也好,我换一句实话!”杨妧彤磕下一个头,又起身,目光如炬地看着任天阔。“恪守天道,到底是任仙尊自己的追求,还是若为仙尊,便只能如此?” 任天阔只是静静与她对视,好像他伤到了口中舌头,已经不能答话了一样。 “求仙尊告诉我!到底是仙尊不愿再怜悯人间,还是不能!” 任天阔依旧不回应,杨妧彤只好再次开口,“我只求一个答案,只要您告诉我,教我做什么都可以!” 任天阔依旧只与她对视,什么也不说。他甚至没有过表情,让杨妧彤不能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 杨妧彤又等了半晌,见任天阔还是什么也不肯说,便要再次开口。可刚有个喉音冒出来,她便突然收了声。 她意识到了。任天阔什么都不答,好像不是因为不想说。而是他知道,那个答案绝不是自己想听的…… 杨妧彤好像突然被人抽去了脊梁。她原先即便下跪磕头,也不曾卸力去弯曲背脊,但如今整个人都瘫坐在一旁了。她不再说什么了,只剩眼泪从眼眶中涌出,顺着脸庞弯曲,流过颈项,掉进衣领。她原先几次哭,要么小声抽泣,要么便是大声嚎淘,独独这一次是默默地。 可她越是不出声,却越是难以宣泄悲哀,只能是把一切痛苦都郁结在心里,把绝望和哭声一同咽下。错了。全错了。她师父修炼一百多年,竟是全然错了……这条路与那个人的所愿背道而驰,走得越远便离她的心意越远。这让自己可如何去告诉她呢!不该上来的!该陪着她!这样谁也不必去痛苦。自己不必知道真相,便不必去瞒她;她永远不会知道飞升的真相,就可以再恣意地活上几十几百年……自己为什么要去问……为什么不继续装傻,做那个一心除魔卫道、造福人间的纶音阁弟子。为什么要把自己的软肋亮出来,教别人捅上一刀…… ---- 呜呜呜呜 小可爱们不要再养肥了!理理我吧……给点动力!
第56章 伍拾陆 沈肆和云毅知晓杨妧彤去找任天阔说话了,他们自然也看得到那个结界。但两个人却都没有什么好奇之情,只觉得不管说什么都是人家的事,若是想教他们知道,便不会刻意用结界隔开他们了。既然如此,再去贸然打听,就是自讨没趣,实在不是他们的处事风格。 只能等。眼下除了在这里等地府的下一步行动,便在没有其他的事情可做了。连高天之上的那些仙尊也没有其他动作,他们自然更不能贸然出手。 于是杨妧彤走过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沈肆无聊地用右手拎着弓,左手也靠到右边时不时的拨几下弓弦。云毅也是无事可做,不过他的无聊总共不会表现到面上,只是灵气在体内走了一个又一个周天,不会突然增多,也不会减少。 杨妧彤一靠过来,沈肆便好像来了精神,转头去招呼她,顺便抱怨那些破藤蔓也不知道到底要做什么,是不是地府黔驴技穷,只用它们来拖延时间了。他自己也知道定不会是这样的,但他看杨妧彤情绪不高,且好像是刚刚哭过的,便想着同她说上些什么来转移她的注意。 但杨妧彤只是冷冰冰的回道,“不管它们要做什么,都有那些仙尊去发愁,我们又何必管。那是他们的天道,我们不配去操心。” 沈肆听出了她语气里的冷硬,以为她刚才是去同任天阔辩论这些而碰了壁,于是安慰道,“我与我师兄也不完全同意他说的。算了吧,别太介意了。再有些时日我们便也就走了,大家不过是彼此的过客。既然没有办法达成共识,也没必要浪费时间互相说服了。一同向前走过一程,再回头不会后悔,就足够了。” 杨妧彤点点头不再说话,也不知是否是真的听了他的话去。 只是云毅又有些上了心,他听沈肆的那一句过客,便会在意,沈肆待他是否也是如此。他们自从上了这天擎峰,好像就有许多分歧矛盾。可这些分歧之后,并不是他们年少时的激烈争吵,再相逢一笑泯恩仇,只有沈肆表面的妥协,难道是因为他不想要浪费时间了……云毅虽想摒弃自己那异样的情感,但却不想沈肆待他只是一程同路人,他还是存了些念头,惦记着那一句“永不分离”的。 于是云毅竟罕见的插入了沈肆和杨妧彤的对话来,“倒也不是一定要互相说服,有时多说上些话,能明白对方为何会那样去想,也是很好的。”他说完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沈肆,可对方并没有同样的看向他,这便让他觉得又有些泄气。 沈肆倒不是成心与云毅做对才不去理他,只是听了他那句话,倒确实思考了起来。他们这些人都没有做过仙尊,但看任天阔出手也是知晓的,仙尊之力,同他们这些人间修士是不可同日而语的。这样强悍的力量,若是属于一个私心太盛的人,恐怕当真不是什么好事。 但不存私心和不悯世人,总归是有不同的吧…… 沈肆仍是矛盾,于是便不想把自己的困惑拿来叨扰别人。倒是不知道他这样,反而是让云毅横生了心思。 天上地下都没什么大动作,他们这几人呆在其中便也松懈了精神。任天阔歇息了两日,灵气终于恢复了,便又去峰边张望了起来。也不知是不是为了安抚云毅几人,他特意留意了一下凡人的动向。一番查探后,他回过头来说,那几个修仙门派都做了巨大结界来保护前来投奔的平民百姓,至于再远一些的地方,因为远离地裂和另几处仙山山脉,所以受妖兽的影响并没有那么大。在这样的动荡中若说还能安居乐业,那确实不可能了。但保全性命还是可以的。 云毅他们听了,虽无法全然放下心来,但总归是觉得有些安慰的。他们即便早就知道凡人能越过这场大战延续下去,但见识过的那些焦炭黑烟,还是让他们无法释怀。便是这时知道,遥远的某处有他们不认识的人可以得救,也会感叹是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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