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捧起段冷的脸,清冽的嗓音格外温柔。“段冷,我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
段冷身体里灵脉逆行,不断有血液自肺腑涌上他的喉咙,磨着他的声音沙哑如斯。
“知道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我。”谢玉台哽咽着说,“你不是疯子,不是变态,不是占有狂,更不是嘴上说要给我自由,却用身体把我锁在床上的大骗子。”
他眼含泪光低下头。“……是我错怪了你。还从外面带人回来气你,让你睡柴房,吃冷饭,我简直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
段冷温柔地笑起来。“下次,还敢么?”
“下次敢不敢……你得给我活到那个时候,我才告诉你。”
谢玉台抹了把眼泪,想要把段冷身上的血石拔出来,然而手指刚一碰到石块的边缘,就被魂灭之阵强大的反噬力弹开。
这些血石吸纳着段冷身上的气脉,已经和阵法融为一体。若此阵不破,绝无可能将其拔出。
谢玉台尝试着用妖术将其逼出,试了几次,那些血石却如磐石般纹丝不动,反倒是谢玉台自己的脸色越来越苍白。
“呃!”
随着一掌落下,又一道反噬之力冲入心脉,谢玉台被击得跌落在地,唇角溢出一道鲜血。
“玉台!”段冷慌道,挣得捆妖柱不住晃动,“你怎么样!”
此一击灭世惊魂掌,谢玉台拼上了三百年的修为,就算魂灭之阵无可撼动,也让阵法之中的长老们心神一震。
彻流、妙童、离尘长老纷纷收手,一瞬间,魂灭之阵的光辉黯淡些许。
女君见状,终于坐不住了。“谢玉台,你胡闹够了没有!”
“闹?”谢玉台回身,用余光斜睨着高台上的那人,冷冷道。“闹,也是你们逼我的。”
语罢,他又聚了十成妖力的一束辉光,欲向段冷身上的血石击来。而这一回,却是段冷先开口阻止他。
“玉台,不要再试了!”段冷对着他缓缓摇头,目光温柔而哀伤。“你破不了这个阵的。倒不如……再用最后的时间,与我说说话。”
魂灭之阵的边缘,立着青丘九位德高望重的长老,他们的修为加在一起已近十万年。
而谢玉台才刚刚化出第一条狐尾,用自己三百年的修为与之对抗,实在是蜉蝣撼树、螳臂当车。
谢玉台看着段冷,半晌,熄灭了指尖的一脉辉光。
“好。”他走到段冷身前,笑着望向他。“你想听什么?我给你讲些……我小时候的故事好不好?”
“只要是你讲的,我都爱听。”
二人的语气平静而温柔,就好像是沉香榭中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夜晚,两个人在暖榻上耳鬓厮磨,互相哄着睡去一样。
而长老们看着此情此景,却一个个乱了套。彻流长老手中的血石捏了足足一刻,实在不知要不要射出。
就在这时,女君发话了。
“谢玉台,给你五秒钟,立刻从阵法中出来!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她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冷厉,但谢玉台却只当听了阵耳旁风,仍与段冷有说有笑。
女君何时在众人面前受过这般无视,她登时冷下一张脸,眼神变得阴狠无比。
“不知死活的东西。”她转头,对彻流长老说道,“给我继续嵌石。伤了皇子,本座不记你的罪过。”
彻流长老看着捆妖柱前交叠的两个人影,狠了狠心,将血石飞掷而出。
锋利的石块擦过谢玉台后腰,深深刺入段冷腹部左侧的位置。血石与阵法相连,强大的吸力迫使谢玉台踉跄着后退了几步。
而段冷痛得浑身一颤,他极力忍住喉头奔涌的鲜血,仍对谢玉台挤出一个牵强的笑。
“继续……讲啊。”段冷含着鲜血开口,嘴角流下一道殷红,“后面……发生了……什么。”
谢玉台盯着段冷身上血流如注的洞,在不间断的滴答声中声音哽咽,再难连成一句完整的话语。
半晌,他走到段冷的面前,张开自己的双臂,用自己的身体覆盖住他的身躯。
“后来,那只兔子精和黄鼠狼精抱在了一起。”谢玉台呼吸着他身上的幽兰香气,“就像,我现在抱着你这样。”
“不,玉台……”段冷碰撞着谢玉台的身体,想让他离开自己。“你快走,我不要你……为我挡。”
“我不走。”谢玉台紧紧抱着段冷,任他的血液沾满自己的衣裳,将它变成更深沉的赤色,“我们是姻缘簿上留了姓名的眷侣,生路要一起走,死路也要一起走……呃!”
话未说完,一枚血石就砸在了谢玉台的后肩,他感觉到自己的皮肉被拉扯、被灼烧,仿佛有一千把利刃同时将他的血肉搅碎。
太痛了。
谢玉台浑身的痛觉都在叫嚣,身体的本能让他逃离原地,但爱意却让他如山屹立。谢玉台强忍着,不让自己颤抖的幅度过大,踮起脚尖吻上段冷的唇瓣。
他相信,段冷的气息能冲淡痛觉。
那人唇舌间溢满血液的腥甜,自他的齿缝流出,又填满谢玉台的牙壁。谢玉台忽然发觉,他是如此眷恋段冷的所有,包括他的伤口、他的脆弱、他的不堪。
他们的呼吸在魂灭之阵的侵袭下交融,吻得忘我而纵情。
“玉台,我真是个矛盾的人。”
“明明一直说着想死,到了这一刻,却还是舍不得。”
在狂风暴雨般的吻中,谢玉台听到段冷如是说,尾音带着微不可察的叹息。那人该是想拥住他,然而双手绑缚在捆妖柱上,只能把所有力量加之于一对薄唇。
谢玉台从前不明白,话本里写的既温柔似水又疼痛彻骨的吻到底是什么,现在他明白了。
“你不会死的,段冷。就算是死,黄泉路上也有我陪你。”
“我们一起走过奈何桥,到了冥君那里,给他好好地磕上三个头。求他放我们同族为妖,在同一座山上化形。”
“不,玉台,我不要你陪。我要替你我,好好活到一万岁。”
自谢玉台到来之后,段冷的目光第一次越过他,望向二人头顶那条又窄又长的天缝。峡谷中的阴云已彻底将此处笼罩,杀阵的幽暗弥漫于山野,将所有目之所及的事物都染上极具悲绝的一层灰。
段冷吐出胸中的一口浊息,缓缓开口。
“我这一生白驹过隙,三百年的时间,也只活过三个月而已。”
直至消磨掉眼眸里的所有不甘、所有恨意,段冷才将目光投回谢玉台身上。
“玉台。下一辈子,等我换一个身份,再来爱你。”
忽然,铺天盖地的吻又落下来,砸得谢玉台几近窒息。他来不及换上一口完整的气,就被那人拉扯着沉浮在激荡的欲海,无法靠岸,无法止息。
“疯了,真是疯了!”
高台上的女君看着这一幕,气得姿仪全无,她没想到自己教导多年的秦晋之子,竟然背着她包庇罪臣,还被带成了一个断袖,这简直是青丘历史上的奇耻大辱。
她指着二人在捆仙柱上的背影,大喊,“给我继续投石!他这么想死,本座就成全他!”
然而话音落下,而本该投石的无洛长老却迟迟没有动作。
女君便又转头冲着他,怒道,“无洛!怎么,你也被他们的爱情感动了吗?怎么不动手?!”
那声音中凝聚了千年九尾的妖力,仅仅两句,也听得人震耳欲聋。而无洛长老却波澜不惊,将手中血石的收回袖口。
“非也,非也。”他缓缓摇头,“只是本君觉得,这样下去,在罪徒殒命之前,七皇子一定也活不成。要我杀外族人可以,但若要沾染上同族的血,我是说什么也不肯的。”
其他长老也陷入沉思。“是啊。残害同族,那可是要受天谴的。”
未投石的长老们纷纷将血石收回袖口,眼前局势要变得僵持不下,乘音长老幽幽地开了口。
“要我说,就这么让这妖男死了,倒是便宜了洞庭一族。”
“此话怎讲?”华鹤长老听出他话中有话,立时发问。
乘音长老摇着拂尘道,“青丘历代与洞庭修秦晋之好,乃是承了先祖之约。而如今洞庭毁约在先,送来这么一个妖男,让我们足有千载都无法承纳祖上的福祉,这份契约本身就失去了它的意义。”
“况且近些年来,我们送去灵粮无数,却次次有借无回。何不趁此机会,将这一段不对等的关系就此斩断,好叫我们以后也不必事事帮扶他族。如此,岂不是一劳永逸么?”
在场其余人品味着乘音的话,皆点头道。“嗯,言之有理啊。”
而华鹤长老没有立即表明态度,只是捋着胡须发问。“女君,您如何看?”
“此时事关重大,若要与洞庭开战,不能仅听我一人之言。”女君扶着额角,不再看捆妖柱上难舍难分的二人,渐渐恢复了平静。“诸位长老们,举手表决吧。”
“都有谁,支持青丘与洞庭开战?”她问道。
“我支持!”
常烟长老第一个举手。他在青丘的封地有九成都是农田,因此历年送往洞庭的灵粮中,就数他出的最多。若能省下这么一笔开销,他做梦都要笑醒。
“我也支持。”
幻容长老脸上的面具换成了一张哭泣神灵,叹息着。“最近我也听到了不少子民抱怨,青丘自己都快不能自给自足了,还要救济远在千里之外的湘水洞庭。就算是万万年之约,也总该有个尽头。”
“断、舍、离,尘缘皆苦,兰因早悟……”一身羽衣的离尘阖眸喃喃道,亦举起了手。
随后,彻流、妙童、无洛长老也均表示支持。
而此时魂灭之阵外,程燕冰眉头紧蹙,一勒缰绳就要冲上前去,却被身旁的夏衍一把拉住衣角。
“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程燕冰太着急了,语气也跟着有点严厉,“当然是去骂醒这些脑子不清楚的长老!他们知不知道,发动一场战争意味着什么?”
“千里残躯,万里血流……会有多少无辜的妖灵为此牺牲,他们不懂,我就去告诉他们!!”
夏衍被他吼了,怔了一瞬,却没有松开他的衣角,反而少见地挡在他身前。
“阿燕,你听我说。此战——避无可避。”
他款款而言,“青丘与洞庭积怨已久。在平渊王妃到来之前,长老们就多有不满,到了段冷这代,已是再无可能继续下去。倒不如让他们痛痛快快打一场,有恩报恩,有怨报怨,也就此做个了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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