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兰图雅摇摇头,抬手拉响了珠帘上的银铃,随后推开那扇木门。
迎面而入的是一副极尽温馨的景象。只见穿着暖粉色织羽长裙的扶花坐在一把黄梨木交椅上,高高隆起的小腹撑高那方裙摆。而海月则跪坐在她身前,手中摇着拨浪鼓,耳畔凑近扶花的肚皮,试图捕捉到那属于新生命的声音。
见有人来了,孕态明显的扶花朝二人望过来。她起初有些惊疑,在看清段冷和谢玉台的相貌后,又慢慢转而安定。
一进入这里,连谢玉台也不禁放轻了步子。他慢慢走到扶花面前,像海月那般蹲下身。
“还记得我的名字么?”
扶花微笑着颔首,眸中已有为人母的和蔼与恬静。
“段少侠叫你玉台,公主叫你小狐狸,我们,唤你谢公子。”
“你也唤我玉台就好。”谢玉台垂眸,看着扶花的孕肚,“何时出生?”
“若巫医算得不错,便是下个月了。”
谢玉台在自己腰间摸索着,半晌解下一枚银环,掌心聚力凝诀,将其变作一只小小的长命锁,放在扶花手心。
“岁岁平安。”
扶花比了个道谢的手势,道。
“多谢公子。”
正在二人“柔情脉脉”之时,身旁的海月忽然插话道。
“公子,您就不用担心啦!扶花的心上人可是族中大名鼎鼎的勇士,早就去巫山神女庙前为她祈求福运了!扶花和小宝宝一定会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
她继续转动着手里的拨浪鼓,趴在扶花膝前。“真羡慕扶花姐姐啊,和情郎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我要是有这样的运气就好了……”
“你啊,还小呢。”扶花伸手点上海月的额头,温柔笑道,“等你过了及笄之年,再说这样的话吧。”
谢玉台起身,望向段冷,以妖力传音问他。
——我们算不算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段冷闻音,沉吟后道。
——我们还太小,等活到一万万年时,再说这样的话吧。
二人的目光在无声中交汇。而正当这时,珠帘外却传来了几声渺远的回响。
“九妹——九妹——你在吗——”
“噢,是三哥!”乌兰图雅一拍脑门,“糟糕,忘记他今天下午要找我取落雁尾羽了!不过……他来得也是巧,我正好介绍你们认识!”
乌兰图雅一手拉着一个,扯着段冷和谢玉台穿回后院,来到前帐。
只见前帐的围栏旁,正立着一个青缎玉冠的公子,单手负于身后,模样俊秀,有芝兰玉树之姿。
“咳咳。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三哥,越那。这位是我的好朋友兼头号病患,谢玉台……”
乌兰图雅话未说完,只听身前两人齐齐发出一声呼喊。
“是你?”
“是你?!”
———
暮色四合,雪原上的黄昏浪漫而悠长。段冷和苏合各持一盖碗,在帐外的炉火中烹水煎茶。
“玉台说他携我求医时,曾在一城镇得隐仙人指点。当时他以一片绿叶解开隐仙人“初秋之叶”的谜题,换了一个问题的答案。”
“哈哈。”苏合抿了口茶,笑道,“三兄有时是爱玩这些玄机。”
“那你呢?你和九公主,又是什么时候?”
段冷问得直白又含蓄。
“就在你与谢公子离开不久之后。”苏合顿了顿,忽然放下茶盏,转身向段冷躬身一礼,“说起来,此事还要拜谢二位。”
“嗯?”段冷挑眉。
“若不是你到有琼氏为谢公子寻医,也许……我永远不会对她表明心中情思。”苏合眺望向如色碟一样绚丽的天空,“从前,我独自一人怀揣爱意,把它压在灵魂最深处,不敢以庶子之身觊觎公主千金之躯。”
“二位走后,乌兰常常深夜到我帐中,与我聊起你们的过往,除我之外,她也再无第二人可倾诉。我便与她借此打开了心扉。”
“我与她私定终身,直到有一天被父王捅破此事,父王不仅没有责怪我逾矩,还将乌兰钦定为下任酋王,由我辅之。”
“原来,父王早就有意将族脉传于乌兰,只是恐她身无定性,有朝一日会抛弃族稷,浪迹天涯。”苏合的目光忽然温柔下来,“然而,她与我在一起,此生便是有了斩不断的牵挂。父王也能够放心地将有琼氏交给她,由她传承千载基业。”
“如此,甚好。”
段冷与苏合一同看向不远处的雪原。乌兰图雅、谢玉台、越那和海月几人正在雪中追逐嬉戏,扶花和山雪则挥舞着手中的烟火棒,关风寸步不离地在一旁守护。
“我问过乌兰的意思。她说就算他日为王,也会替族众镇压四方凶兽,以一人动荡,换万人安康。”苏合自顾自道,“我也想好了,若她想驰骋四方,我便在帐中调好良药,等她归来。”
红泥炉中的火苗旺盛,沸水不息,茶香不止。二人从傍晚悠哉悠哉地品到了深夜,直到一道七色的焰火划破寂静夜空。
“筵席开始了!快去吃烤羊腿!”
由一族之王准备的盛宴自然不会简陋。此一宴,光是众人使用的杯盏摞起来就有小山那么高,席间觥筹交错,好不热闹。酒肉之香弥漫在四野,让寒原上的一切都温暖起来。
吃饱喝足,自然又到了举族欢庆的篝火舞会时分。无需任何一名舞姬乐伶,有琼族人自己便能载歌载舞,让恢弘壮丽的牧歌响彻郊野。
段冷和谢玉台坐在主位上,由苏合在一旁作陪。乌兰图雅早已沉醉在这场欢舞中,随着风息、火光与鼓点跳动,与万千有琼族人同乐。
段冷的脑海中不时浮现出上一场篝火盛会的场景,那是在元寿诗会之后,神火照耀下的霜寒大地。
而如今,再不会有一匹惊马托着死去的将领,来打扰这一切的幸福与喜悦。
一曲结束,乌兰图雅拨开陶醉的人群,向他们这边奔来。苏合为她掸去坐席上的雪粒,却没想到她停步在了段冷身前。
“来和我跳一支舞吧?”
乌兰图雅向段冷伸出手,她的眼眸被火光照耀,笑意生动而明亮。
“这……公主。”
段冷极尽礼貌地称谓着,瞟了一眼身侧的两个人,谢玉台和苏合均没有作声。
而乌兰图雅大有不跳此舞不罢休的架势,又将手向前递出了一寸。
“怎么,你不愿?”乌兰图雅并没有半分扭捏,“我承认,自己是曾心悦于你,可那些都过去了。如今你有了眷侣,我也有了心上良人,难道我还不能以朋友的身份邀请你跳一支舞吗?”
话已经说到了这个地步,再冷淡处之,便是失礼了。
段冷在瞥见谢玉台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后,将手覆在了乌兰图雅的手心。
“还望公主,不要嫌弃在下笨拙。”
乌兰图雅笑了下,一把将段冷从座位上拽起,拉着他进入了欢欣的人群。
他们走后,谢玉台与邻座的苏合碰杯,共饮下一杯榴花酒。
“他们跳得这么开心,我们也不能示弱啊,你说是不是,苏兄?”
“哎哎哎——”
没等苏合反应过来,他也被谢玉台拉入了随乐音舞动的人群,两片身影瞬间隐匿在火光之下,成为了火光的一部分。
自此,身份荡然无存、姓名遗落万里,故事里的几人统统变作了欢欣之海中的几尾游鱼。他们随篝火和长风共舞,不停不休,哪管朝阳落下又升起,哪怕世事沧海又桑田。 ---- 下一个番外是双燕cp的~
第115章 番外肆·双燕行(上)
芳兰高阁,冷雨潇潇。
被雨水浸润的朱栏前坐着一个如高岭白梅般的人,一盏盖碗乌龙被置于他身侧,正从碗沿升起袅娜的烟。只见那人不时端起茶盏,掀沿而饮,修长白净的手指在茶雾的氤氲下更显瘦削。
他的目光一直凝视着雨幕,好像在等待着什么,又似乎只是在聆听这雨中的禅音。
来了。
阁中的玉梯被人踏响,声音由沉闷变得愈发清晰。它止息时,一名侍卫立在芳兰高阁的门边,将属于阁外的尘泥带进此处。
“禀国师,人送到了。”
彼时夏衍刚抿过一口清茶,正准备将茶碗搁回木案。闻言,他的手腕不着痕迹地抖了一下,茶碗底部磕在冷硬的石案,发出不轻不重的一声响。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夏衍淡淡道,抬手合上盖碗,将茶面上的涟漪尽数掩盖在黑暗之下。
待侍卫走后,夏衍用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从肺腑中长舒出一口凉气。
他等待这一刻已经太久了。
为了把程燕冰从青丘的十魇地牢中捞出来,夏衍几乎动用了自己前半生所有的人脉关系。但那人是被冠以“诛杀女君”之罪的谋逆极犯,就算是他以百代功名、万世殊荣威逼利诱,也无人敢轻举妄动。
夏衍亲自临朝求情,却过不了十六位长老之关。他又私下里找人通融,凡是青丘之中德高望重之辈,他都提着价值连城的礼物,一家一家地登门拜会。
任谁也料想不到,一向孤高冷傲的国师大人也有携礼登门、俯首相拜的时候。
只是夏衍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自从他听到程燕冰重伤而返,双目失明的那一刻起,便彻底乱了方寸。就像此刻手边的这一盏清茶,涟漪迭起,再难消弭。
在尝试过所有方法均无效后,夏衍痛定思痛,在一月明之夜提笔拟奏,通宵写出了一纸《恨罪书》。书中所陈,大致为程燕冰弑君犯上、大逆不道,今被桎梏于十魇地牢,却死不认罪,全无悔改,夏衍憎恶逆臣至极,愿在私牢以氏中秘器——魂刺鞭使其招供、认罪伏诛,云云。
此书陈情激愤,字字句句皆在痛斥罪臣,维护青丘。正好彼时程燕冰在狱中不发一言,也让长老们着实头疼。
于是白洛、幻容、慧真等几人就在朝上会了个意,允下此事。
他们所定将程燕冰从十魇地牢转入夏衍的私牢“静室”之期,恰是今日。
夏衍将手指重重抵在太阳穴。这半个月以来,他几乎没有在子时前回到过芳兰阁,就算是回了寝居,也整夜整夜的难以入眠。
他抬手召来窗外一汪雨水,让它们淅淅沥沥地从自己额间流下,带来片刻的清醒与寒凉。而后转动轮椅,走下芳兰阁的最高一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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