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音怒斥道:“你爹娘生了你实在是三生不幸,你的弟弟妹妹有你这个姐姐亦是三生不幸,柔娘,你当真是冥顽不灵。” 少妇被穆音直呼其名,笑吟吟地道:“奴家还以为穆殿主会唤奴家‘阿卓’。” “你爹爹为你取一个‘卓’字,是盼着你卓尔不群。这世道男尊女卑,女儿家多被看轻,而你爹爹却不同,对你给予了厚望,而非为你取‘带娣’,‘招娣’之类恶臭的名字。你却从来都不喜欢这名字,只因你认为这名字是男孩儿的名字,一点没有女孩儿的温柔婉约。”穆音长叹一声,“你早已配不上‘楚卓’这一名字了,姨母我望你能回头是岸,切勿再造杀孽。” ——是了,穆音的孪生姐姐便是眼前这柔娘的亲生母亲。 千年前,穆音尚不是天灵殿殿主,修为粗浅,不及救下姐姐的性命。 待她赶到,姐姐仅余下一口气。 她抱着姐姐,姐姐浑身是血,用尽气力叮嘱道:“别怪阿卓,她不过是被情爱蒙蔽了双目,她绝不是故意为之。从今往后,劳烦你看顾阿卓。” 话音堪堪落下,姐姐便断气了。 她抚上了姐姐的双目,抬首去瞧楚卓,楚卓跪坐在地,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 而杀人凶手林尘却已不知去向。 她小心翼翼地放下姐姐的尸身,转而到了楚卓身侧问道:“林尘何在?” 楚卓不答,泪流满面。 穆音正欲安慰楚卓,赫然听得楚卓道:“他走了,不要我了。” 她惊愕地道:“你伤心的不是自己间接害死了爹爹,娘亲,弟弟,妹妹,而是伤心林尘走了,不要你了?” 楚卓呜咽着道:“我伤心的是他全然不顾念我,他若有一分想着我岂会对他们动手?动手后,岂会不带我走?他想要我家的药典,他既已娶了我,药典迟早是他的囊中之物,他这样操之过急做什么?” 姐姐早已看出林尘并非良人,才不肯将药典传予林尘,还时常劝楚卓与其和离,然而,楚卓是个不听劝的,被林尘的甜言蜜语哄得团团转,姐姐私底下曾多次向穆音诉苦,穆音只能宽慰姐姐既然劝不动,由着阿卓便是,林尘有所图,得手前,必然不会对阿卓始乱终弃。 穆音追悔不及,当初她便该劝姐姐先下手为强,除了林尘。 而今,姐姐尸骨未寒,楚卓这个当女儿的,竟是这等表现,委实是令她心寒。 她一时语塞,半晌才道:“你可知林尘会去何处?” 楚卓警惕地望着穆音:“姨母莫不是要向夫君复仇?” 穆音反问道:“不应该么?” “应该。”楚卓恶狠狠地道,“林尘胆敢不要我,我定要他的性命。” 穆音不喜楚卓的说辞,奈何她与林尘不相熟,根本不知林尘会去何处,她只得附和道:“林尘对你始乱终弃,死不足惜。” 楚卓迫不及待地道:“我们这便启程吧。” 十日后,他们在一花楼寻了林尘,林尘正在温柔乡里好眠。 楚卓目眦欲裂,提剑对着绣着鸳鸯的锦被一顿乱砍。 林尘乍然惊醒,见是楚卓,不及作声,业已被楚卓一剑抵上了咽喉。 伺候林尘的花娘花容失色,吓得浑身战栗。 楚卓美目含泪,幽怨地道:“林尘,我待你这般好,你便是如此报答我的?” 林尘眼下手无寸铁,生怕自己有所损伤,赶忙道:“我不过是一时鬼迷心窍,并未当真,在我心目当中,惟有你配当我的娘子。” 穆音只想取林尘的性命,可由她自己取,亦可由楚卓取,故而一直站在一旁,不发一言,听得这话,她心道不好,紧张地望住了楚卓。 楚卓显然正犹豫着该不该信。 林尘面色如常地穿上了衣衫,下得床榻,一手揽住了楚卓的腰身,一手捧着楚卓的面颊,与她耳鬓厮磨。 楚卓倏地嗅到了林尘身上传来的腻味的胭脂水粉气,不由暴怒:“林尘,你这个负心薄幸的东西!” 林尘软声道:“娘子,我杀了你满门,却舍不得动你一根手指,还证明不了我非你不可么?” 楚卓顿觉林尘所言有些道理,接着质问道:“你为何要杀我满门?” 林尘苦恼地道:“他们都想拆散我们,为了与娘子执手偕老,我只能不得已而为之。” 楚卓清楚自己阖家无一人看得上林尘,素来待他冷淡,想来林尘是憋屈太久,受苦太久,此番才发作的。 要是她的家人看在她的面子上待林尘好些,怎会命丧黄泉? 她轻易地被林尘哄好了,继而娇嗔道:“既然惟有我配当你的娘子,那你何以……” 她一指躲在破烂锦被里头瑟瑟发抖的花娘:“那你何以鬼迷心窍,把持不住?” 林尘扯谎道:“是她淫.荡无耻,勾.引于我。” 花娘辩解道:“我……” 林尘厉声打断道:“闭嘴,自甘堕落的贱妇。” 楚卓温柔小意地道:“为了以示对我的忠心,夫君将这骚蹄子的脸划花如何?” 左右已尝过滋味了,林尘并不觉得可惜,自不会手软:“为夫听凭娘子差遣。” 楚卓将手中的剑奉予林尘,林尘提剑,毫不犹豫地向着无辜的花娘而去。 穆音终是看不下去了,一剑刺向林尘。 至于花娘自是趁机逃命去了。 楚卓大惊失色:“穆音,你做什么?” “连姨母都不唤了么?”穆音嗤笑,“无可救药。你娘亲,我姐姐不在了,我这个当姨母的须得好生教导你,先从蛊惑你心神的这个祸害起吧。” 林尘修为不高,三脚猫的身手不被穆音看在眼中。 穆音三两招制服了林尘,方要一剑了结了其性命,怎料后心突地一凉,所幸伤口不深,要不了她的性命。 她回过首去,映入眼帘者果真是楚卓,楚卓手中执着从发髻上拔下来的珠钗,她清楚地记得这珠钗是楚卓及笄那年,她亲自寻来上好的南海珍珠,命大家所打造的,价值不菲,当时,楚卓双目发亮,爱不释手。 世事无常,现如今的楚卓成了脑中只有情爱的废物,恐怕早已记不得这珠钗的来历了。 姐姐生的究竟是女儿,抑或催命符? 她用力地扣住楚卓的手腕,逼得楚卓松开了手,继而凝视着楚卓,一字一顿地道:“他对你全无真心,迟早有一日,他会抛弃你这个娘子。” 楚卓压根不信:“夫君他爱我至深。” “被哄骗几句,便深信不疑的你真是蠢钝可怜。”穆音拔.出珠钗,钗身鲜血淋漓,她将珠钗拢在掌中,用力一捏,珠钗当即不成样子了。 上好的南海珍珠纷落,发出阵阵脆响。 楚卓气急:“穆音,你竟敢毁我的珠钗,你可知这珠钗是何等名贵?” “清楚得很。”穆音含笑道,“价值十两金。” “你怎会……”楚卓猛然想起被毁去的珠钗便是面前的穆音所赠。 “我怎会知晓这珠钗的要价?”穆音懒得再同楚卓废话,一掌逼退楚卓,施展身法追上欲要逃走的林尘,不由分说便是一剑。 楚卓生怕夫君殒命,操起一边的烛台,拔了散发着甜香的红烛,进而又往穆音后心刺去。 适才她未能了结穆音的性命,是她心不够狠,这一回,她绝再不会失手。 穆音眼疾手快,一手提剑劈向林尘,一手掐住了楚卓的脖颈。 她不是什么绝世高人,幸而楚卓与林尘皆沉溺于男欢女爱,不思修炼。 楚卓眼见自己与夫君将双双枉死于穆音手中,哀求道:“姨母,成全我们吧。娘亲地下有知,必然希望姨母成全我们。” “你以为你提及姐姐,我便会心软?不孝女,不想着为爹娘报仇雪恨,竟然还想着同灭门仇人卿卿我我。”穆音手下施力。 然而,下一息,一阵白雾突地向她倾覆而来。 须臾,她便什么都瞧不见了。 她镇定如常,就算她失明,就算她丧命,她都要拿楚卓与林尘陪葬。 姐姐怪她也好,不怪她也罢,她绝不能留着楚卓这个祸害。 只可惜,不久后,她便一点气力也无了,仿佛用于支撑这副肉身的骨头被一根不剩地抽了出来。 她掐着楚卓脖颈的手被迫松开了,与此同时,林尘后退数步,远离了她的剑尖。 她惟能以剑撑着自己的身体。 楚卓死里逃生,扑进林尘怀中,委委屈屈地啜泣着。 林尘轻抚着楚卓的背脊,浓情蜜意地安慰着。 穆音能清晰地听见林尘的情话,恶心得教她意欲作呕。 她甚是奇怪,这林尘已然得到了楚家的药典,何故还表现得对楚卓满腔深情? 林尘莫不是还贪图楚卓的颜色?念着一夜夫妻百日恩?抑或楚卓对于林尘而言尚有什么利用价值? 楚卓俏生生地笑着,提剑将穆音穿心。 确如她之前的决心,这一回她并未失手,一剑穿心。 穆音目不能视,但足音一起,她便知楚卓与林尘定然笑语晏晏,相携而去了。 少顷,一切归于寂静,惟有“滴答滴答”的声响不绝于耳。 她抬手捂住了伤口,血液奔涌不休地穿过她的指缝,滴坠于地。 她想她兴许会命丧于此,她不甘心,她从小是与孪生姐姐一道长大的,姐姐仅仅早一盏茶降生,却处处让着她,即使是出嫁后,姐姐亦事事想着她。 现如今,姐姐尸骨未寒,姐姐的亲生女儿便与杀害姐姐的凶手风流快活去了,她绝不容许。 但是不管她如何不甘心,神志仍是一点一点涣散了。 她的粗末修为救不了她的性命。 都怪她太过贪玩,耽搁了修炼,倘使她拜入天灵殿后,能用功些,再用功些,岂容不孝女与凶手便逃脱? 她的身体轰然倒地,她在对自己的责备中,昏死了过去。 侥幸的是她并未丧命,先前被她所救的花娘将她救活了。 待她再度醒来,直觉得恍若隔世。 她在花楼中养好了伤,作为回报,她为花娘赎了身,并将她带回了天灵殿,毋庸再做皮肉生意。 她一面重金请人打听楚卓与林尘的下落,一面夙兴夜寐地修炼。 十年后,她终于得到了他们的消息,据闻楚卓卧薪尝胆,只为报血海深仇,还费尽功夫研制出了一味名为“断情”的剧毒,使得林尘爆体而亡。 她一时间不知是楚卓幡然悔悟了,还是林尘又去偷欢了,被楚卓捉奸在床,令楚卓忍无可忍,痛下杀手。 她希望是前一种可能,那么楚卓尚有救。 多年过去,她一直未能见到楚卓,再见到楚卓,楚卓一颦一笑皆惺惺作态,自称“奴家”,讨好地跟在魔尊兰猗身边,被其像猫儿狗儿一般使唤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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