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无论任立扬回过头去,多少次翻看这张照片,他心里都非常清楚——他托起的不止是乔图图,更是他内心的快乐。 等歇息好了,他们收拾东西,继续朝着下一个目的地前进。 从他们所在的位置,继续朝北面走。没走多远,前方便出现了一条林荫小道。从这里开始,树与树之间的行距变宽了,路面逐渐变得明亮。路边的野花与石头,慢慢地引领着他们往山脉走去。 地势缓缓起伏,山丘上面覆盖着厚厚的森林。在森林线上方,是寒冷遥远的冰川。它们终年不化,在太阳的照耀下,映照上了一层冷莹莹的光。 进山以后,沿途枝条蔓生,丁香花正在盛开。 任立扬与乔图图走在山间,循着水流的声音进行寻找,一直走到通往山谷、坡度变缓的岩石群,他们才停下脚步。 这里是山的北面,山脉的阴影投在他们伫立的位置。冰川的积雪融化之后,雪水汇成一股冰凉的清流,沿途经过无数草木,从山上一路流淌下来。 脚下的山溪清凉、晶莹,洁净得几乎透明。乔图图摘掉手套,蹲下身去,将手指浸入了流水之中。 “水好凉啊。”他轻叹道。 闻言,任立扬也摘掉了手套。 当潺潺的溪水从指缝间流过,任立扬的手指尖微微发麻。在那一刻,他感受到了久违的放松。 随后,他们脱掉鞋袜,卷起裤腿,决定下水玩一会。 “好冷好冷……” 乔图图一边试探一边叫着,等到他的双脚完全踩入水中,任立扬已经不记得他喊过多少声了。 乔图图下水之后,在水里欢快地踩着石头。他回过头去,看见任立扬衣着整洁,正慢条斯理地蹚着水,于是使坏,轻轻抬起右脚,往他腿上踢水。 任立扬反应迅速,避开他的攻击,之后开始追赶他。 乔图图哪里是他的对手,很快便被他捉住了。 “扬哥,我错了……” 被抓住的乔图图心脏怦怦直跳,紧张地闭紧眼睛,向任立扬示弱:“我不敢了。” 任立扬本来也没想拿他怎么着,只是小惩大诫,轻轻弹了一下他的脑门。 两个人沿着溪流的下游走,一阵玩闹之后,静静地抱在一起,感受着这美好的春色。 玩够之后,他们回到岸上,穿戴整齐,往高处的岩石走去。 溪流两侧的地貌向上蔓延,四周遍布平整的大岩石,被鲜绿的青草覆盖着。 他们找到一处视野开阔的位置,任立扬往草地铺了一块野餐布,两个人躺下来休息。 这个地方独成天地,一派宁静。 乔图图躺在草地上,倾听着远处森林里的风声。在他的头顶上方,是一面纯净、巨大的天空。 “这里好安静啊。” 他轻声感慨。 任立扬躺在他旁边,手放松地搁在额头上,眼眸里倒映着湛蓝的天空。在他的胸腔里面,一股清凉的暖流平缓地徜徉着,仿佛他的心脏已经穿透身体,与大自然的节律融为了一体。 乔图图爱上了这个地方,忍不住遐想起来: “我们能不回去,一直留在这里吗?” 听见这话,任立扬脸上缓缓泛起笑容。 “留下来,我们能做什么?”他问乔图图。 乔图图侧转身体,转过来面向他,用胳膊枕着脑袋,寻思道:“唔,放牧?做奶酪?” 闻言,任立扬笑出声来。他开怀地转过身来,用手指刮了一下乔图图的下巴,问他:“你能想象当牧民的任立扬吗?” 乔图图用手枕着脸蛋,思绪的飞船开始在脑海里面遨游。 他想象着,任立扬头上戴着帽子,上身穿格子衬衫,下身搭牛仔裤和长筒靴,蓄满络腮胡,清晨赶牛去吃草,在山间吆喝着。 牛羊是动物,爱自由天性,一放出来便开始撒欢。任立扬一不留神,跟前的牛羊全部跑散。他模仿乳牛的哞哞声,试图把走散的牛羊给呼唤回来。然而撒欢的牛羊不愿听话,无忧无虑地奔跑在广袤的草地上。 见此,任立扬无计可施,又不爱开口吆喝,只能站在原地生起闷气来。 “哈哈哈……“ 乔图图一不留神笑出声来,跟着立马用手将嘴捂住。 任立扬注视着面前喜笑颜开的乔图图,微睁的眼睛里面充满了疑惑。 “你在想什么,”他伸出手去,捉着乔图图的胳膊,不解地问他,“为什么这么高兴?” 他越是好奇,乔图图笑得便越是开心,最后几乎到了停不下来的地步。 任立扬迫切想要知道答案,翻身过去压着他,试图以“武力”来达到他的目的。 “在想什么,快点说。” 乔图图抿着嘴唇,笑得脸蛋通红。 “不能说……” “快说……” 几个轮回之后,任立扬没有得到答案。 他们都累了,躺在草地上缓缓喘息。 在他们的视线上方,几朵纯净的云彩不知何时在天空中凝聚而成。它们仿佛是静止的,与远处的冰川一般洁白无瑕,还透着光亮。 乔图图柔软地转过身来,躺进任立扬的臂弯中,倚靠着他开口:“云好漂亮。” 任立扬弯曲手臂,揽住乔图图的肩膀。 “嗯。” “那朵,”他抬起另一只手,指向空中的云彩,问乔图图,“看起来像不像一只帆船?” 乔图图认真观察他所指向的那朵云,自忖道:“像。” 跟着,他举起手,指着“帆船”隔壁的一对圆圆鼓鼓的云彩,对任立扬说:“那两朵,也好可爱。” 任立扬的视线落在那两朵云上,思忖了一会,他形容道:“像个阿拉伯数字,8。” “我喜欢它们,”乔图图亲昵地靠在他的肩头,声调纤细地说,“圆圆的,不孤单。” “那边。” 任立扬又有了新的发现,手指在空中轻轻一划,指向另一个方向的云彩, 他用手指描绘着云的图案,向乔图图描述:“像不像白色的羊群?” 在任立扬的描绘里,几只绵羊的轮廓在乔图图的视线之中逐渐成形。 “很像。”他的唇角不觉在上扬。 “一共三只,”任立扬在半空中比划着,形象地跟他刻画道,“上面这两只是大的绵羊,他们的耳朵在这儿。” “下面这只是小绵羊,它有一张三角形的脸,下巴尖尖的。” “小绵羊还小,身上的毛还很短。公绵羊和母绵羊担心它的安全,所以陪着它一起外出吃草……” 跟随着任立扬的构想,乔图图仿佛看见了活跃缤纷的画面。他脸上原本呈现着真挚自然的快乐,然而笑着笑着,他的心情产生了变化。 任立扬原先还沉浸在乐趣里面,当察觉到乔图图的笑声停了下来,他将手收回来,转过脸去,看见乔图图双眼定定地凝视着天空,脸上是若有所思的表情。 他将脸贴近乔图图,问他:“怎么了?” 乔图图叹息一声,稍稍压扁嘴唇,喉咙里发出轻轻的咕哝声:“唔……” “我想起来,”他搂着任立扬,眼睛出神地望着天空,声气低缓地开口,“小的时候和爷爷奶奶一起看云的记忆。” “在爷爷奶奶家,院子里面放着一张长椅。秋天的时候,我们就坐在树下,爷爷会指着天空中的云朵,问我像什么。” 他回忆道:“有的时候,我的答案会和爷爷的不同,但奶奶会说,没有绝对的答案。我的眼睛看到云是什么形状,那它便是什么形状。” 任立扬感受到了乔图图身体里的快乐正在后撤,小心而深挚地询问他: “你想他们了吗?” “嗯,”乔图图依偎在他身上,轻轻地点头,“我很想他们。” 在清澈的空气之中,他脸上呈现着一种婴儿般的平静。任立扬仔细端详着乔图图,告诉他:“我相信,此刻他们也在想你。” 闻言,乔图图将目光投向了任立扬。他眼神专注,单纯茫然地盯着任立扬,不理解地开口:“可是……” “我知道,”任立扬温和地打断了他,捧着他的脸,告诉他,“人的意念,是一种神奇的存在。它超越了时空,跨越了纬度,不受任何阻隔。” “往生者,他们的躯体会分解,最终会消散,成为宇宙中我们看不见的粒子。” “但这些粒子一直在运动,它们存在于我们生活中的每个角落。你看到的云是他们,树木花草是他们,你感受到的风也是他们。” “他们从来没有离开,只是以另外一种形式,永远地留在了我们身边。” 任立扬抚摸着乔图图的面颊,轻声对他讲:“所以,思念是可以被感知的。当你在思念爷爷奶奶的时候,他们也在思念你。” “扬哥……” 乔图图喉头一颤,把脸埋进他的脖颈之间,用力地抱住他。 云在天上整齐而缓慢地流动着,任立扬轻抚着乔图图的后背,手指摸索过他因放松而微弯的脊椎。 任立扬心想,人的生命可长可短,心脏可大可小,大的时候可以容纳世界;收缩到最小的时候,也只能放进一缕爱人微细的小灵魂而已。 过后,他们坐起身来。 “扬哥,我要纸巾。” 任立扬转身打开背包,将一包新的手帕纸拿出来,打开以后,抽出一张来,耐心地为乔图图擦拭眼泪。 “又变身小鸭子了。”他打趣乔图图。 乔图图吸吸鼻子,小声地反驳他:“你才是小鸭子。” 任立扬笑而不语,帮他擦干眼泪之后,缓缓将他揽入怀中。 “变身也不怕,”他安慰乔图图,“这回只有我看到了。” 乔图图不讲话,依赖地搂着他的背。 流水平缓、清凉地在山间流动,不止吸引了天上的飞鸟,也唤来了地上的生灵。 两头体格精瘦、体背毛发为灰棕的野生驯鹿从林中缓缓走出来。为首的那头是雌鹿,还未脱角;雄鹿跟随其后,不慌不忙。 它们踱步到小溪边,驻足岸边,试探了一下水温,跟着低下头来喝水。 任立扬与乔图图坐在高处,俯视着脚下的山溪与驯鹿,不知不觉看入了迷。 “扬哥,”乔图图倚靠着任立扬,声量压低了,问他,“你说,那两头小鹿,像不像《肉与灵》里面出现的?” 他说的话,恰巧也是任立扬此时内心的想法。 任立扬扣着他的手指,轻轻答应一声:“嗯。” 乔图图注视着那对美丽奇异的、来自大自然的生灵,心情逐渐变得开朗。他想起了电影里的情节,入神地问任立扬:“扬哥,如果我们的梦境也一样,每晚做着同一个梦,那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呢?” “应该会很有趣。” 任立扬回答道,脸侧向乔图图,对他讲:“我希望和你做同一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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