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欣赏了一会儿参会修士与弟子的战斗与挣扎,与上一届区别不大,无甚趣味,只有一个杀了修士的锄云半路冒出来,所有人都期盼着这个小弟子能把这个趣味保持得久一些,不要中途易辙,浪费大家精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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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鹤与明月御风飞行在回青云宗的路上,两人眉目紧锁,一言不发。 快要接近一座苍翠的青山时,程鹤突然停了下来,明月转过头,却没出声,似乎知道程鹤要说什么。
果然,程鹤迟疑了一下,开口道:“师弟且先回宗门,我尚有他事。”
“……好。”明月什么都没问,“师兄多加小心。” 程鹤转身时回头看了一眼,明月又道:“程师兄放心,我不会与师尊说。”
程鹤面目平静,尽管心中有万般思绪,此时也只能硬生生压下去,御剑向另一个方向驰去。
很快便来到一片莽苍密林之上,佩剑在脚下猛地打了个颤,随后就如同渐熄的火苗一般散了灵气,程鹤两指向上一勾,收回了佩剑,自己则随着飘渺雾气慢慢落入了密林中。 甫一落地,瓢泼大雨便兜头浇下。
程鹤无伞可撑,也无处可避,顺着婆娑小道向前走去。 冷雨在他脸上泛出纯白的水光,雨势渐小,羊肠小道泥泞不堪,程鹤踩了两脚泥,等走到小路尽头,雪白的袍子上已经溅满了泥水。
他平日里极爱干净,衣物上容不得半点脏污,此时满身污痕,却连一纸净衣符都打不出来,眼前出现了一丛宁静秀美的山谷,程鹤稍微整理了下衣衫,走出密林。
周围总有飘渺的雾,山谷一片死寂。程鹤绕过一株古树,右手食指中指并起在眼前一抹,身边陡然风声呜咽,仿佛万千亡魂迅疾掠过。 不远处一株榕树下出现了一道仙风道骨的身影。
程鹤不作丝毫犹豫,走到那人背后,道一声:“师尊。” 秋华真人须发皆白,但是精神看着还好,转过来的脸上布满了不可置信:“……你还真来了?”
程鹤将佩剑放在地上,默默跪了下去。
秋华真人叹道:“无忧谷游离于三界之外,只容生魂,活人轻易进不来,你上次送我来此已是违逆天道,这是第二次,你不要命了么?” 程鹤道:“自百年前在极北秘境之中历练过,弟子体质已非常人。”
秋华真人看他许久,脸色发青,最终只道:“说吧,这么急切地想要见为师,是为了什么?” 程鹤垂着头,轻声道:“锄云在新一届仙会上失手伤了长虹书院一名弟子。”
秋华真人:“伤了?”
程鹤停顿片刻,又道:“致死。” 秋华真人眼神微闪,皱眉道:“锄云天资愚钝,于修行一道上百年未有进益,你说他一个炼气期能杀了长虹书院的弟子……对方是何品阶?” 程鹤回想自己与之对峙时的种种细节,道:“至少元婴之期。”
秋华真人断言:“如此更不可能。莫不是那书院提前串通好了想要陷害锄云?” 说完自己也觉得不可信,又自言自语道:“锄云从未与他们有过往来恩怨,陷害他有什么好处……”
程鹤抿了抿唇,没有将锄云修炼走火入魔的事告诉秋华真人,只是道:“弟子亲眼所见,不似作伪。”
秋华真人低头看他一眼:“然后呢?” 程鹤抵着剑柄:“锄云被囚。仙会还在继续,四大宗门暂时按下不发,弟子……” 秋华真人打断他道:“你担心他们暂时未发作不是好事,拖得越久结果越不可预料,毕竟那些稳坐高位几千年的宗师们最擅长的就是里应外合、暗箭中人。”
程鹤握紧了剑柄:“不能让锄云落入他们手里。”
秋华真人低头看了他一眼:“你想怎么做?虽说你我相信锄云不可能伤人,但是事实摆在面前,除非有证据证明他没有这个能力,或者能知晓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有四大宗门的仙师坐镇,昆玉和楠木也不会偏袒,你一介弟子,终归人微言轻。”
程鹤把头垂得更低了些:“所以弟子来求师尊。”
秋华真人笑了一下,反问道:“我被困在此地非生非死,外界的事你若是不说我连知晓尚且不能,如何能帮得了你?”
程鹤低声道:“当年弟子入大雪山秘境,生死未卜,同样境况艰难,是师尊一人力挑众位仙师,将弟子解救了出来。” 秋华真人摇摇头,道:“当时并非是我救了你,大雪山秘境诡谲怪诞,岂能随意进出。你在垂危之际遇见了一个少年,最终是他挡去了秘境中所有危险。”
程鹤顿住,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
秋华真人捋了捋胡子:“为师以为这么多年你待锄云总比旁人亲厚几分,便是因为当年的缘故。”
程鹤还是看着他,漆黑的眼眸逐渐泛起一丝红,很快又别过了脸。
秋华真人瞧他神色,突然意识到,程鹤从大雪山秘境中捡回一条命后,终日勤修苦练,再未提起过那件事,原来这一百多年来,他始终不知道是锄云替他承下了最后的灾祸。 他伸出手,想如在宗门里一般摸一摸大弟子的发顶,对方突然俯身拜在地上:“求师尊救锄云一命。”
秋华真人的手停留在他上方,片刻便收了回来,叹息一声道:“为师原本以为你进入无忧谷,是来看我的。” 程鹤抵着谷地,一动不动。
秋华真人笼起起子,转身望向谷内晦暗的天空:“话说到这里,你也应该想到了,锄云当年误闯入秘境被你带出来之后,身上……便觉醒了丹枫印。” 程鹤身形一顿,右手紧紧握住了剑柄。
冰冷没有一丝温度,又松开了手。 锄云又换了脚,重重踹了一下面前的冰墙。
“想把人冻死啊!”他冲外面喊了一声。
没有任何回应。破晓时分的阳光十分清淡,整座冰屋大半都掩在阴影中。
这里是两座冰山之间的空地,窄小而幽寂,倒扣着大小不一的几座半圆型冰屋,晶莹剔透,没有门没有窗,一丝缝隙不见,其上施加了法阵,进入的人除非被主动放出来,否则就只能等着被冻死。 锄云现在就被关在里面。
喊完一嗓子之后,外面没有任何回应,他又回到原地一屁股坐下。 没有回应代表外面没有人把守,不知是出于对仙会法阵的自信还是认定锄云逃不出冰屋,锄云没疯也没闹,安安静静憋到了早上,唇色渐渐发白,衣角也爬上了一层冰霜。
于是他待不住了,就算是罪无可赦的犯人也应该给他一个辩解的机会,他不想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被冻死,更何况还有可能是替原主去死。 可是没有人回应他。
原地坐了半晌,寒气丝丝入扣,锄云扶着墙壁找出口,脑海里突然闪过一抹模糊的画面。 他睁开眼,一片洁白,再闭上,又闪过一片画面。 画面里也是洁白,锄云不确定这是外面的人动的手脚,还是这具身体原主人的记忆,想了半天,觉得大概率是后者。 看来原来的锄云曾经来过这个地方。
可是这北海雪原无边酷寒,危险重重,锄云怎么会孤身入此境地,如果说他是百年前来此参加仙会,那么既然能从秘境中脱险,拜入青云宗,又为什么会这么多年还停留在低级仙阶,毕竟程鹤都已经成为独当一面的大弟子了。
总觉得原主身上有很多秘密。
正想着,眼前突然透进来一股明媚的亮光,冰屋被打开了,有一个蓝衣打扮的仙者,面无表情地开口道:“跟我走。”
外面的温度比冰屋里至少高了十个度,锄云满足地喟叹一声,前面仙者转过身冷冷看他一眼,锄云立马换上一张淡漠脸。
仙者将他领到众位仙君端坐的高台前面,一片开阔的冰面,下方聚集了一堆矫首仰望的围观群众。
新秀试炼完了?讲经也讲完了?门人切磋都赢了吗就都跑来这儿围观,果然人类的本质是八卦。 锄云在心里翻白眼,转过身与几位仙君对上视线。然后他发现青酒就站在昆玉真人旁边。
昆玉真人正和青酒耳语,楠木真人一脸铁面无私,其余几位仙君也是高高在上,唯独绝青宗的鹿鸣看他的眼神有些莫测。 鹿鸣道:“锄云,对于仙会之上使用魔力攻击长虹书院弟子致其死亡一事,你有什么话说?”
锄云:“我不是故意的。”
鹿鸣看着他。 锄云也看着鹿鸣。
锄云道:“可能是鬼上身了当时。”
鹿鸣看着锄云。 “昆玉真人,”他说,“让你那小弟子看看吧。”
锄云把目光投向青酒,那孩子穿了一身白,裹在一件绣了卷云纹的毛毡大氅里,像一个圆滚滚的团子。 一开始锄云没有明白他来这里干什么。
昆玉真人抬手轻轻一推,“去吧。”
青酒站到高台边缘,一双含情眼将底下众人一望,嘈杂的声音竟然慢慢低了下去,锄云也撞上他的视线,一瞬间识海翻腾,无数破碎画面如千花万叶飞旋。 锄云明白他为什么来这里了。
一缕青灰的幽光从身体里慢慢浮现出来,逐渐要与肉|体分离开去。 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这一情景,传说阴阳眼能通黄泉幽冥界,分辨身体内是否住着本体魂魄,天赋异禀者若潜心修炼,甚至可以使出离魂术。
“离魂术!”
人群再次骚动,挤挤挨挨想要上前,锄云被他们吵得头疼,魂体巨颤,低头一看,肉|体的胸腔处卧着一团柔和的白光,随着他灵魂逐渐飘离,那团光越发清浅,行将熄灭。
快住手!
他冲青酒拼命呼喊,可惜没有人能听见一抹灵魂的声音。锄云用手抓着身体的边缘,满心绝望,他意识到自己鸠占鹊巢,这具身体的主人已经死了,上天给了自己一次重活的机会,灵魂住进了这具身体,而原主竟然还留了一息残存的魂魄。 如果此时他被离魂术强行剥离魂体,灵魂无处安放,很快就灰飞烟灭,没有第二次重生的机会了。
眼看就要飘出体外,锄云突然停住了,他内心升起一股剧烈的悲愤,强大的求生意志使他再次觉醒了魔力,灵魂挂在身体的肩膀上,发出诡异的红光。
台上几位仙君看着锄云魂体互相撕扯,没有什么太大反应,长虹书院宗主向元墨反而频频看向青酒,似乎对他年纪轻轻便能使出如此精湛的术法很有兴趣,那孩子没有意识到自己身上有多么大的潜力,他的手有些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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