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从对面响起。 赵渡抽出纸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很绅士地站起身。 他说:“手环保存好,有事给我打电话。” 陈岁安唔了声,蓦地反应过来,自己摸鱼摸习惯了,赵渡可不是,他是要去上班了。 话音刚落,两人短暂视线相交,同时望向玄关。 门外传来两道脚步声。 一道是彭钰童,而另一道步履稳重,是陈正。 陈岁安蹙起眉头。 哪怕相隔几十米距离和一道房门,两人也听得很清楚门外对话。 彭钰童拘谨劝告:“老部长,陈部长真的不在这里,这是裁决官私人住所外人不得打扰,您还是请回吧。” “让开。”这声威严十足。 还没等敲门,门慢慢从里面打开了。 陈正扭头看向房门背后之人,显然一愣。 赵渡无机质似的眼珠淡漠的注视着陈正:“有事吗?” “我来接陈部长回家。”陈正眉心拢成川字,束手在背,话是对赵渡说的,眼神却越过赵渡、越过长廊,落在了老僧入定般坐在餐桌上的陈岁安身上。 彭钰童欲言又止,讪讪道:“裁决官,是我失职了。” 赵渡对门口两人完全选择了忽视,微微侧开身,回望陈岁安。 那眼神是在询问他的意见。 陈岁安喝完最后一口果蔬汁,侧脸看来,漫不经心地说:“裁决官可以借用一下你的房间吗?” 他笑得很懒散,跟躺在病床上那股劲儿一模一样。 只不过更嚣张、猖狂,更多的是不加掩饰的欲盖弥彰。 “哦对了,午饭回家吃么,我还做。” 或许是最后这句话取悦到了赵渡,他不置可否,折返回楼上拿了外套,换好鞋一言不发地直接出了门。 阳光愈演愈烈,小楼前的草坪尖尖都是晃眼的,隶属裁决团的黑色防弹公务车已经稳稳停在门口,司机戴着白手套恭恭敬敬站在车旁。 房间赫然传来一阵咚咚咚沉闷脚步。 ——是赤脚追出来的陈岁安。 临走前他喊住赵渡:“刚刚起床时,你想告诉我什么事请。” 短短一句话透露出来信息可不少! 有起床就有睡觉,有告诉就有打算。 闻言,陈正猛地拧起眉头,探究审视的目光如同利剑那样毫不掩饰地钉在赵渡后背。 跟在赵渡身后亦步亦趋的彭钰童手心简直快捏出汗,这他妈都是什么神仙问题啊,我能听吗?谁能听啊!天上还有近轨卫星实时监控呢! 陈岁安穿着柔软宽松的睡衣,扎起来的头发有一缕垂落在鬓角,他抱胸靠在门框上笑得很灿烂,也问得很认真。 赵渡停下脚步没有回头,低着头用手指扣袖扣,音量不高不低,但足以在场所有人听见。 “宇宙岛有些法律需要修改,这几天会很忙,午饭就不回来吃了。”他这时才转身,手臂上搭着外套,袖口以然扣好,神色如常但眼神很深,继续说:“你别乱跑,彭钰童会跟着你,你的人想来也可以,但是要留下他。” 这番话是对谁的警告,又是对谁的保护。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要知道这可是裁决官的私人领地,擅闯者无论地位权柄,照律可以就地击毙。 现在的他不仅让自己身边举足轻重的人物留下保护陈岁安,还放权可以让执行部的人进来,这是给脸又给权。 并且完全没有避开近轨卫星,相当于当着机制的面。 得到满意回答的陈岁安点点头,目送赵渡走后,对留下来的彭钰童交代:“你在外面等1个小时,陈正还没出来的话就让执行部过来按规 矩办事。” “......” 按规矩,就地击毙。 “好的陈部长。”彭钰童擦了把冷汗。 - “坐吧。”陈岁安重新坐回餐桌上,拾起调羹喝掉一勺冷掉的粥。 陈正冷哼一声拉开椅子,在首端主位坐下。 陈岁安瞟了眼,想说点什么最终什么都没说。 ——啪。 一个黑色小玩意儿被丢在桌上。 上面闪烁着红灯表示正在使用。 这是萧劲等人那晚在王志家里使用的同款信号屏蔽仪。 “你现在当真是毫不掩饰了啊。”陈岁安瞅了眼,感慨。 “你究竟想要做什么?”陈正直击主题,质问道:“杀了他们能起什么作用?“ “我只是在清理门户,父亲。”陈岁安故意加重这个称呼,“这不是你教我的吗,不忠者杀了就好。比起萧劲,处理你的爪牙可方便多了,毕竟他们能弄死,对不?” “你!”陈正猛地一拍餐桌,震得碗筷皆是一顿。 “那是321条人命!你以为全部都是我的人?吃一堑也不长一智,陈岁安你怎么永远不明白这个道理,我为什么扶持你!不就是不想让机制完全掌控执行部,你现在杀机制的人,又扣住萧劲,要是真把机制惹怒,你承担得起后果吗?我们陈家三千多人承受得起吗?!” “您继续。”陈岁安又送了一勺彻底冷掉的粥到嘴里,细嚼慢咽地继续拱火。 陈正克制着、深吸了口气。 从抽搐的面部表情来看,他已经很艰难地在压抑这怒火了。 “你现在把萧劲放了,当作这件事什么都没发生过。我们从长计议。” 短暂沉默后。 哐当!!震天巨响! 陈岁安突然发难,整个餐桌的餐盘悉数被他扫落。 只见他仔细端详了下自己手掌,慢慢站起来,赤脚走在碎渣上,平而淡的口吻:“不好意思,失态了。” 嘴上轻松,眉头紧缩。 他在满是残渣碎片的餐厅里靠近坐在主位上的陈正,慢慢俯下身,像来自地狱的恶鬼,用无比阴寒的语气叙述。 “12岁的我信了你的从长计议,你让母亲和我去见机制,结果她一去不回,这是你走向机制的敲门砖。” “22岁的我信了你的从长计议,结果我差点死在上任那天。” “你的从长计议是什么,用命去换命,然后稳坐你在机制面前的走狗位置?” “你在胡说什么!”陈正脸涨得通红,死死盯着近在咫尺与自己相似的脸庞,“我从没有利用你母亲,我爱她!我比谁都爱她!” 陈正突然嘶吼起来,哐当撞翻了椅子。 叮叮当当,溅起一片白瓷骨碟碎渣,无意划破了什么。 在那瞬间,陈岁安闭眼侧脸。 等到再回脸过来之时,他冷白如坚冰的左脸颊一道殷红伤口乍现。 陈正兀自疾声解释着:“你上任那天我不知道,我根本不会允许他们这样做,他们是群畜生。” 陈岁安抬起手臂,用袖口揩掉脸上血迹,冷笑一声:“你们为了地位无所不用其极,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我没想杀你!”陈正怒不可遏,苍白解释着。 “比起我杀了321人,你的所作所为才是个畜生,懂吗,陈正。” 谁都不会想到,光鲜亮丽的重权家族里,藏着这么多腌臜事。 陈正突然想到什么,蓦地抓住陈岁安领口:“那件事是可行的,你看赵渡,他们赵家培育出了他这么个怪物,所以这件事是可行的!“ “并非只是我们陈家这样干,甚至这些经验都是从他们赵家借鉴来的。宇宙岛人人永生,权柄就是大家追逐的游戏,而我们两大家族繁衍的后代越来越孱弱,能力也一代不如一代,不这样做,机制才会真的视我们为走狗,起码现在他还忌惮我们!” 陈岁安猛地推开陈正,疾言厉色:“别提他!” 餐厅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直到陈正慢慢扶起椅子安稳坐了回去,浑浊的眼珠子不停打量着陈岁安,喃喃自语:“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他猝然向前,像发现了新大陆那样兴奋,脖子上的青筋虬扎,像窝藏在罪恶泥土里的蚯蚓蠕动,面容极度扭曲。 陈岁安突然想吐,撑着椅子往后倒退半步。 哪料陈正一把抓住他衣领,脸涨地通红,信誓旦旦地说: “你在会议厅和源面前佯装爱慕赵渡,大闹审讯室,又与他同居,为他做早餐,在众人面前做出一副非他不可的样子。” “你是想拉他下水!” “没人能打败机制,但你偏偏想弄死机制,你很聪明单凭你一人甚至翻不起大风浪,哪怕搭上整个执行部也只是螳臂当车。但是再加一个裁决团就不一样了,所以你急着抓住赵渡这根救命稻草。” “你孤身上了赌桌却没有底牌,你想拉上他,彻底搅乱这一场牌局,水越浑,你越能达到的你目的。“ 陈正突然顿住,又皱眉思考。 低下的头颅中有几根白发冒了出来。 很明显。 “可是小斐已经死了,弄死机制没有任何意义。更何况没人能打败机制,我们世世代代都在尝试,前仆后继的去献祭却没有到一点办法,哪怕赵家养出个怪物赵渡也不行。”他斩钉截铁地继续说:“赵渡不会帮你的,儿子,而且你说他一旦知道了真相,会不会第一个杀了你?” “听说他们赵家人最容不下的就是欺骗。” 脸上和脚底伤口血流如注,陈岁安恍若未闻,却像是被陈正这番话所震动,他恍惚着坐回餐椅里,垂着头,平常总是挺拔高扬的背脊此时弯了,肩线也不如平常那般挺括端正。 ——他像是被击垮了。 落寞、无能为力又绝望。 “回家吧,儿子。”陈正语重心长拍了拍他肩膀,又是那句经年不变的敷衍说辞:“我们从长计议。” 陈岁安垂着头看不清神情,一动不动。 “没关系的,父亲还在,这些事情父亲都会帮你处理。只要你听话,家族还有其他女孩子供你挑选,只要你孝顺,安安心心坐在执行部部长位置,家族一切都会是你——” 那只搭在肩膀上的手突然被拂掉。 “——谁告诉你我拿机制没办法?” 陈正拍肩的手僵在半空。 “听过一句话吗?父亲。” 这时陈岁安缓缓抬起头。 脸上哪里有什么落寞无能为力。 他戏谑和讥讽的冷笑那么明显,就连眼底闪烁都着难以忽视的微光,脸颊那道伤口细长还未结痂,浓稠的血滴颤颤巍巍挂在其上要落不落,唇角勾起的弧度像是一把寒光毕现的索命弯刀。 锋利且凌厉。 陈岁安灿然一笑,偏过头,用指腹轻轻擦过脸颊伤口,接着掌心向内,修长清瘦的五指微微拢起,正对面首。 只见他舌尖一勾,喉头一滚,轻轻舔掉了指腹上的血珠。 然后牢牢锁住极力掩饰震惊的陈正,咬字清晰,轻描淡写地感慨:“机制从无数人类积累来的原始资本,真是夺目啊,如这鲜血一般刺目亮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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