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下头靠近风晏,用一种从前从未用过的几乎是哄人的语气,简洁直白地说:“院长,执法盟不让煎药,我的火灵根能缓解你的寒症。你若是肯,便放开我吧。” 话罢他自己都迟疑了一瞬。 这还是他么?他何时这般温柔了? 风晏没有说话,片刻后钳制住凌然的手松了一松。 凌然心领神会,把他冰凉的手塞进被褥,自己的手从被褥侧边探入,停在丹田处。 对方的身体完全失去了人类的体温,触碰到肌肤也像在摸一块冰。 若非风晏是大乘期修士,这样的温度恐怕早就死透了。 他没再多想,灵力顺着手通过丹田输送过去,几乎是霎那间便感受到镇灵手环的反噬。 不过还好,仍在可承受范围之内。 风晏只觉得丹田处突然出现一股热源,如果不是他因寒症四肢僵硬得难以动弹,一定会努力靠近这股热源。 接着一股陌生的灵力闯入,他心里下意识立刻警惕,片刻后却消除了戒备,竟提不起丝毫防备,好像身体对这股灵力早已熟悉。 这是……凌然的灵力。 两人同时产生了一个疑问:他为何会对对方的灵力如此熟悉? 但很快风晏便无法细想,那股灵力像是一捧火,从丹田开始游走全身。 长久的冰冷后立时接触温暖自然是痛的,他身体不受控制地狠狠一颤,喉间溢出一声微弱的痛吟,忍不住要蜷缩起身体。 小裴在旁边紧张地问:“你到底能不能行啊?” 凌然五脏六腑仿佛落入火海,全身到处都是烧灼般的痛,没一会儿脑门便渗出冷汗,倒是跟风晏如出一辙,同甘共苦了。 灵力顺畅地在风晏灵脉中前进,这般顺利,凌然本该放心,心下却传来陌生的慌乱感。 这灵脉灵力的交融之感好熟悉,熟悉到让人心中恐慌的地步。 风晏竟然也没有防备他。 他们之前一定是认识的,绝非他单方面认识风晏! 风晏为什么要假装不认识他? 但他表面上还是舒了口气,故作轻松道:“没事。你大冬天从外边回屋里,若是马上便去抱汤婆子,也会疼的。” 见风晏又要把自己缩成一团,他伸手按住他的肩膀:“院长且再忍耐一下吧,很快便好了。” 风晏听不明白他的话,浑身上下都在痛,像有人拿着刀一寸寸剖开自己的灵脉,疼得他止不住地颤抖,倒吸了好几口冷气。 他拼尽全力伸出手,想把按住自己的那手打开,却被反制,手腕叫人压在枕头上动弹不得,他努力挣动手臂,但病中力气小,根本使不上劲。 风晏只得移动另一只手去抓凌然的手,却因猛然用力急得咳嗽出声,原本身上便在痛,一咳嗽更加剧烈,咳得昏天黑地一发不可收拾,心肝脾肺肾都快咳出来。 所有曾经的伤口好像都崩裂了,他分不清自己身上到底是冷汗还是鲜血,粘腻的感觉让他胃部发酸、绞痛。 浑身都泡在污秽里,淹没口鼻、淹没知觉,他指尖无意识地痉挛,被修剪的圆润的指甲狠狠刺入还在流血的掌心。 喉咙一阵发痒,有什么东西从口中溢出。 他隐约听到小裴带着担忧的声音:“院长?院长!你不是说没事么?突然吐血了!” 凌然眉头皱得更深,风晏的血溅到他手上,烫得比镇灵手环的反噬更热,几乎把虎口灼出一个洞来。 他按住对方因咳嗽不断振动的胸口:“风晏!” 疼到再次失去意识的前一秒,风晏恍惚着想:好熟悉…… 一千年前,是不是也曾有人这样叫过他? 这时,门外忽然响起一阵敲门声。 灵力输送不能中断,凌然声音低沉对小裴道:“你去看看。” 小裴点点头,一步三回头地前去开门,果然看到一张不想看到的脸,是为首的看门守卫。 他端着两个食盒,公事公办道:“几位的食物都在里面。” 对方眼神有意无意地看向屋内床榻处,小裴满眼戒备,赶忙接过两个食盒,不动声色地挡住他的目光,语气跟这个守卫一样冷漠疏离:“知道了。请问还有什么事么。” 守卫干巴巴客套几句便离开了,小裴关上门打开食盒一看,更想摔盘子了。跟在风晏身边之前他根本不懂食物水果还有药材的属性,但经常被药师念叨,慢慢便懂了。 院长不能吃的东西不多,执法盟送来的两个食盒一个冰鉴,装了这样多的吃食,却没一样是院长能入口的。 这心肠比比院长身上的寒症更毒! 他随手把食盒丢在门口,赶去床边看风晏的状况:“院长到底怎么了?” 凌然头疼地按住额头:“寒冰遇火,肯定是要疼的。趁他昏过去,你先帮他擦擦汗和血吧。” 小裴懵懵懂懂地点头,从储物袋中取出干净的手帕,凑近床榻,拉起风晏的手,瞧着那吓人的伤,鼻子又开始冒酸气,他默默擦了几下血,才反应过来:“院长的身体……好像没那么冷了。” 至少现在他碰到的时候不会被冻得难以忍受到觉得疼的地步了。 凌然道:“我愿一试,肯定是有效的。” 风晏的灵脉多少被寒症侵蚀,跟他倒是有些类似,身体受损,以至于并不在全盛时期,使不出大乘期水平的力量。 半个时辰后凌然收回了手,此时他跟昏迷前的风晏简直是一模一样,浑身都被汗浸湿了,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擦擦额头上的汗,久违地因为使用灵力过度感到头晕眼花,但仍然强撑着给自己施了净清诀,身上顿时清爽无比。 小裴瞧着他没比风晏好多少的脸色,一边帮院长包扎掌心的伤口,一边硬邦邦地关心道:“你没事吧?” 凌然闻言一笑:“我能有什么事。” 他看了看风晏,发觉他眼睛上的龙纱被冷汗打湿,便伸手向他眉心处一点,施了同样的净清诀。 两人都没注意到风晏昏迷中仍皱着的眉稍稍松了松。 “不过我们今晚怕是得住这儿了。我输送的灵力只能撑两三个时辰。”他隔着薄薄的窗纱望向屋外,见院外的树木在风中摇晃,雨打树叶的声音清晰地传过来。 这屋子防风和隔音都很差,对一个需要休息的病患十分不利。 见小裴看着自己的眼神带着疑惑不解,凌然笑道:“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我只是不希望你半夜三更嚎丧再把我叫起来。再说执法盟这群人心眼这么小,难保不会趁夜晚对院长大人不利。” 他起身疏松了一下筋骨,摸着下巴说:“况且……我一直都想跑路这件事大家都心知肚明,我只是想,如今我解他病痛,院长大人就算欠了我人情,等他醒了,我便能以此跟他提一些无伤大雅的小要求,比如早点放我走之类的。” 小书童听罢,眼神从“这人怎么忽然这样好心”变成了“我就知道他不会这么好心”。 凌然并不在意:“你们院长身上的宣纸你有么?有的话找几张粘到窗户上。我去去就回。”
第16章 自戕 屋外雨势不大,风却不小,从远处而来的风刮过附近略微高耸的建筑,发出的声音好似一只小鬼在耳边“呜呜”地嚎哭,轻易便能激起一身的鸡皮疙瘩,院外树上的绿叶有不少都被风吹掉,落在这方院子内。 凌然回到自己被分配的房间内,把桌凳这些能用的东西堆在床上,双手放在床下,轻轻松松把床搬离地面,走出了门。 刚走几步,院门那里便传来一声叫喊:“你在做什么?” 他的视线被床榻上堆放的杂物遮挡,看不到人,便把东西放下,看见两个守卫从院门外奔来。 就这么点动静,他们都时时注意着,真够膈应人的。 他默默记住两人腰间玉牌上所刻的姓名,理直气壮道:“把东西搬到那屋去啊。执法盟只规定不允许毁坏物品,没说不许把东西搬到别处吧?” 为首的守卫被噎了一下,木着脸说:“自然没有这般的规矩,只是不知是否是我们照顾不周,令诸位感到不适,如确有此情况,还请诸位明言,我等好向司主及时反馈。” 凌然学着风晏平时的模样,满脸假笑:“怎么会呢,执法盟的照顾真是犹如春风拂面,处处周到,叫我们宾至如归呢。” 他愣是把客套的礼貌用词说得阴森冷硬,分明是感谢执法盟,听着却像恨不得生拆了这里一般。 当然,他心里确实是这样想的。 “方才小裴出去要煎药,您倒是听觉有异,活似没听见我们院长病倒了的话,这会儿体贴起来。”凌然眯着眼睛,感觉要把这一个月的笑都笑完了,话里话外都在阴阳怪气:“我们主仆感情好,我身为他的贴身侍卫,自然要搬过去照顾他。他屋里只有个凳子,执法盟不会不近人情到让我睡地上吧。” 守卫不为所动,冷漠道:“自然不会。” 凌然问:“那二位还有什么事么?” 言下之意:你们可以滚了。 两个守卫对视一眼,挑不出什么错来,只能离开。 凌然顿时收起笑容,翻了几个白眼,搬起床榻道:“小书童,开门。” 听到声音便一直在门后观察情况的小裴应了一声。 凌然把床榻放在风晏床边,又出门将小裴那屋的床挪进来。 就他给风晏输送灵力时感觉出的情况而言,这寒症一时半会儿是消退不了的,他们接下来七天内怕是都要住一起了。 他歪歪脖子,身上的灼痛还是没完全蛰伏,便准备打坐休息,意识还没完全沉下去,就听小裴惊呼道:“院长?!嘶,好冷,怎么这么快又发作了?” “什么?”凌然心里咯噔一下,猛地从自己床榻上弹起来冲到床前,一摸风晏的额头,登时冻得收回手。 他坐在床沿,手停在风晏丹田处,寒症在对方的灵脉中横冲直撞,皱眉道:“我得继续输灵力。” “这要输到什么时候啊。”小裴知道人的灵力总归有限,不可能取之不竭,看凌然的脸色便知他勉强了,这该如何是好? 凌然根据风晏的身体状况加大灵力输送量,那熟悉的灼烧感卷土重来,更加剧烈,他咬牙冷静道:“你带药罐没?” 小裴赶忙从储物袋中掏出来:“带了带了,你要这做什么?” “他这寒症不吃药根本压不住,”凌然罕见地认真:“把该放的药材放进去,我用灵力烧。” “这,你能行么?”小裴想起凌然指尖那小小的一撮火苗,有些迟疑。 凌然一丝犹豫也无:“你照做就是。” 小裴心里头默念着死马当活马医吧,让他的坚定感染,点头道:“好。” 于是凌然一手给风晏输送灵力,一手在小裴支起的药罐下面聚起一团火,感觉自己快让自己的灵力给烧成一团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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