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人如梦初醒,惊弓之鸟般关门下楼。 祝神扑到床头抱着炉子猛吸了几大口,险些把脸埋到粉里去,一头长发散乱得不成样子,陆穿原怕他被呛着,便将他的头往侧边按了按。 缭缭香烟里,祝神紧闭着眼,侧过来的那半张脸,眉睫很黑,唇却是红的。 陆穿原无端地发起怔来,他的双目已然察觉,灵魂却尚未意识——此时的祝神竟像带了三分鬼气,似乎离死不远了。 然而未等他回神,就听哐啷一声! 祝神把炉子打翻在地,颤巍巍抓住陆穿原的手:“老陆,给我裂吻草。” 他此刻力气出奇的大,就算再发抖,也直抓得陆穿原手腕发疼。 见陆穿原还愣着,祝神又咬牙重复了一遍:“给我裂吻草!” 陆穿原骤然惊醒,对上祝神的目光,像要将他生吞活剥一般。 他摇摇头:“不行。” “老陆!” 祝神一把将他拉过去,僵持了一瞬,忽垂下脖子,前额轻轻地抵在陆穿原手背,几乎哽咽地放软语气:“老陆,求你了。” 陆穿原的手背微微湿润,蹭上了祝神的汗液皮肤,却没感受到温度,只觉得一片冰凉。 他叹了口气,伸手抚摸祝神的头发,末了一起身,往旁边的柜子里翻找裂吻草去了。 裂吻草一直就在祝神屋里,只是祝神自己不知情罢了。 他狼吞虎咽吃了两颗,接着便浑身发软,由着陆穿原把他扶到床头摆弄好姿势,半躺着靠在引枕上。 “老陆。”祝神虚握住陆穿原的手,本欲开口,舒爽的快感冲得他天灵盖都发麻,于是他又微张着嘴阖眼呻吟了几声,才试着说话,“老陆啊。” 陆穿原绷着个脸,正用指尖撩走祝神下颌的湿发,听祝神这么喊了两声,当即骂道:“叫魂呢?” 祝神抿着嘴笑了一下。现在他吃了药,一切都很好说,又可以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地做一只懒猫,随便陆穿原怎么欺负了。 他深吸一口气,长长地舒出去,休息够了,说道:“别让小鱼知道。” 陆穿原瞪他,“哼”的一声:“有脸吃药,没脸让人知道?” 祝神不跟他一般见识:“小鱼不行。” 陆穿原嘀嘀咕咕不知骂了两句什么,给祝神盖好被子就要离开,结果又被祝神拉住袖子不让走。 祝神先是问他:“房里还剩多少裂吻草?” 陆穿原想了想:“八九颗吧。” 说完他一下子警惕了:“你要干吗?” 祝神埋头思索了一番,说:“以后每半个月拿三十颗给我。” 陆穿原差点一巴掌扇到他头上:“你还真续上了?” 祝神不吭声。 陆穿原说:“药我没有。吃光这些完事儿,你要戒,我帮你;你要吃,找别人弄。” “我当然可以找别人弄。”祝神好整以暇,玩着自己的衣带,一副破罐子破摔的神态,“反正如今有钱,吃得起。只是你做的我放心。你要是不做,我也只好找别人了。” “你……”陆穿原气不打一处来,指着祝神简直连骂都找不出话,“你这是什么意思?半个月三十颗,一个月六十颗,要吃到哪个时候?” 祝神说:“我不戒了。” “不戒了?!”陆穿原的语调陡然拔高,模糊的呵斥从地板层层往下传,引得容晖与刘云都不禁抬头,“你给我说清楚,什么叫‘不戒了’!” “不戒就是不戒。”祝神始终低着眼,“一直吃,吃到——” “你这是找死!”陆穿原暴喝着打断他。 “就是吃到死。”祝神顿了顿,仰头望向陆穿原,神色相当平静,“老陆,我戒过一次,知道这东西有多磋磨人。十几年了,再来一次,我戒不起了。” 如果祝神同他旗鼓相当地吵上一架,陆穿原兴许还不会那么难受。偏偏祝神在大是大非上从来都如同一潭死水,看似面无波澜,实则内有乾坤,无论对错,他独断专横,向来容不得旁人干预他的决定。即便知晓结局也要一条路走到黑,那股执拗劲儿和贺兰破如出一辙。 陆穿原心里像被割开了一条口子,却无法流血。 他迫切地想要寻找一个发泄口:“到底是谁喂你的这东西?你告诉我!我——” 祝神往后一靠,缓缓闭上眼,表示对谈话继续的抗拒:“老陆,再说下去,我头疼。” 陆穿原一句话不上不下地哽得难受,祝神又摆出这个油盐不进的死样子,简直是要把他气死。 最后他一挥袖子:“我总不能看着你送死。” 祝神睁开一只眼,还存了心情同他玩笑:“那你要如何?” “三天一颗,多了免谈。” “一天两颗。” “两天一颗!” “一天三颗。” “一天一颗!”陆穿原警告道,“别逼我告诉贺兰破。” 祝神迟疑了一下:“那你多放些笃耨,把味道盖住,免得小鱼发现。” “哼!”
第72章 72 趁着药劲儿,祝神进暗室喂了一次剑尾蝶。 陆穿原在这个当儿叫人送了几道热菜上来,因为估摸祝神早上没吃什么,就算吃了,也早在犯瘾时吐了个干净,便吩咐饭菜只要清淡的,其中一道正是早饭时多备出来的蟹黄蒸豆腐。 等祝神一身血淋淋的出来,陆穿原看不下去,抓着人上上下下擦洗干净又换了套衣裳,才扶着祝神到桌边坐下,同时命容晖他们下去煎药。 祝神捏着筷子,看容晖一路小跑着下楼了,便低声嘀咕:“又吃药,顿顿都吃药。” 陆穿觉得这人是又欠骂了,结果转眼瞧见祝神脸色白得吓人,当即把话咽进肚子,只拿勺子给祝神舀了满满一碗菜,放到祝神面前:“吃饭!” 祝神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菜,筷子尖触及那道黄黄嫩嫩的蒸豆腐时突然不动了。 他盯着豆腐凝起了眉,心里倏忽空落落的,总觉着这菜该与自己有点渊源,可除了莫名的失落感外,别的却是空白。 陆穿原拿胳膊肘碰了碰他:“吃饭啊,发哪门子呆呢?” 祝神犹犹豫豫的:“我……” 过了很久,他想起来—— 凤辜以前也很爱做这道菜。 - 贺兰破坐在府中议事大堂,十个指头忙活不停,手边摆了一排的玩具:乌龟、蜻蜓、小鸟、鸭子,全是用院子里剪下的兰草编的,此刻他正忙着编第五个——一条小鱼。 而堂下已吵成了一锅粥。 贺兰明棋离开的这两个月,飞绝城在疏桐以及贺兰氏一众近臣的手下尚且还算太平,毕竟贺兰明棋与贺兰破轮流出征是常事,今年多了些变故,不过好在贺兰破消失的时间不长,底下人有一套成熟的运行法则,大小事宜,轻则报备于疏桐,重则留中,等二人归来决策。 眼下贺兰破回了府,众人算是暂时找到一个主心骨,只是小小一个西飞台,已耗费贺兰明棋一个多月的时间,而这一个多月里,她大半时候都在失联。 倒台的古氏自是不堪一击,可贺兰明棋非要赶尽杀绝,带着不到十人的轻骑小队追杀在古氏作祟多年的青杖法师。一径追到了南方边界,贺兰家安插在邦州的探子才传来消息,说顾氏暗地里早已派出王叔顾加白以及一名姓左的武将前去接应那个法师。 消息刚刚传到飞绝城,贺兰明棋就失踪了。 这下府里炸开了锅。 那顾加白年少成名,在战场上一向心黑手狠杀人如麻,靠着骁勇善战的名头一步一步爬到万人之上的位置,就连顾氏家主见了也要礼让三分,是出了名的笑面阎王,如今三十几岁正值壮年,若贺兰明棋当真落到此人手上,生死难料就成了必死无疑。 底下两拨人正是为此争执不休。 人是一定要救的,可几时去,怎么救,却成了个难题。 贺兰明棋最后出现的地方是南部海岸,那已在邦州地界之中。她杀人心切,宁可乔装打扮化作良民也要混入轮船抓到那个法师,正中顾氏下怀。 偏顾家家主也是暗地派人前去接应刺杀,若贺兰氏公然出兵,那便是把这事挑到了明面上。开诚布公地讲,自然是这边不占理。 两方一向势同水火,一言不合打起仗来,贺兰明棋还救不救了?难不成指望顾氏大发慈悲,允许贺兰军大摇大摆进地界搜人? 唯一的好消息是顾家派出的人马也在海上下落不明,两个领头羊——顾加白与左乡月,连着贺兰明棋一起,双方皆是生死未卜,这便意味着贺兰明棋还有一半的生机,也算不幸中的万幸。 大堂之中沸反盈天,一只朱砂色的蝴蝶自窗外翩翩而至,落在贺兰破眼前的几案上。 贺兰破停下手上动作,撩起眼皮看向那只蝴蝶。 “小公子,”底下的人吵得口干舌燥,一个个都是元老重臣,十个揪出来八个都是白须子,这会儿见吵不出个结果,齐刷刷瞄准贺兰破,“小公子倒是给个准话啊!” 贺兰破把案上一排玩具收进手里,起身往堂后大门而去:“今日就到这儿吧。”说罢便走,步子又轻又快,颇有些像个无心朝政的昏君。 下头一众直着眼睛看他离开,等脑子反应过来,贺兰破早不见了。 九皋园庭院深深,祝神坐了半日马车,这会儿正由容晖扶着,漫步在夕阳余晖里。 深冬时节,桂花谢梅花红,沿途开出一色的艳丽。贺兰破起先还快步走着,离院子越近,蝴蝶多了,他便三两步跑起来。 远远看见前方两个背影,贺兰破放慢速度,喊道:“祝神。” 今日天气好,只是北方干冷,祝神里头穿得单薄,外面披了件又厚又重的狐氅,毛领几乎遮住下巴。 他闻声转头,望向贺兰破时先恍惚了一瞬,随即便弯眼一笑,竟低低唤了一声:“贺兰公子。” 容晖悄声儿瞥了祝神一眼,认为这称呼有几分别扭,只是按捺着没说。 贺兰破离得远,没听见祝神的话。 他与祝神遥遥相望,恍然间感到时间在对方身上仿佛水滴划过丝绸般找不到痕迹,祝神在梅树下冲他一笑,仍是十七岁的模样。 他走上前,发现祝神手上没抱着暖炉,猜想是来的路上碳烧完了,进府里还没来得及添,才想伸手把祝神抓进掌心暖暖,低眼瞧见自己戴着的皮手套,只会比祝神的手更凉,便又作罢了。 冬日天黑得早,两个人吃毕了晚饭,祝神休息了半个时辰,便要喊容晖扶着自己去绿蜡斋。 贺兰破愣了愣:“你……不在这儿睡?” 祝神揣着明白装糊涂,往四处看看:“这儿?我睡哪儿?” 贺兰破看向自己的床。 祝神一副哭笑不得的模样:“多大的人了,还要我陪着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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