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没听到贺兰破吱声,他跨出门槛时忍不住回头,才见贺兰破欲言又止地凝望着他。 祝双衣疑惑,怎么晚上还没到,就委屈上了。 他被他的眼神盯得猝不及防:“怎么啦?” 贺兰破动动嘴唇,似是有两分黯然情绪:“你让我一个人,你不回来陪我吗?” 他这要求其实并不过分,甚至本该如此:哪有客人来了,主人家把人丢在家里自行离开的道理呢? “可是……”祝双衣颇为难,“小鱼要我陪他睡呢。” 贺兰破耐心问:“你需要陪他一整晚吗?” 祝双衣一想,这不无道理,小鱼如果睡着了,哪里还知道他有没有在身边呢? 祝双衣心道那就累点好了,全然没发觉自己思路已跟着贺兰破在走:“那我把他哄睡了回来陪你。” 贺兰破抿唇笑了笑:“嗯。” 他如此进退有度,叫祝双衣不禁赞叹:“还是你年纪大,会体谅人。” 贺兰破的扬到一半的嘴角僵了僵:“我,年纪大?” “不是吗?”祝双衣说,“你比我大,比小鱼更大。莫非你不大?” 贺兰破沉默,不欲继续这个话题:“……我大。” 祝双衣一走,他便看向下午厨房飘雪的地方若有所思,又拿起长刀在院子里练起来。 戚长敛是不会现在动手的,他清楚地记得,祝双衣离开小鱼下落不明,是在第二年的春天。 奶奶家里,特地给祝双衣留了门。 小鱼的房间被人轻手轻脚推开,他躺在床上,敏锐地察觉到了祝双衣的气息,但一直到祝双衣来到床前,他都没有动。 “小鱼?”祝双衣一看就知道他醒着,想是还在为白天的事赌气,便故意溜到床头卡着小鱼咯吱窝把人抱过去,一双手在箍着小鱼轻轻摇晃,“有没有想我啊?” 小鱼果然挣扎着要从他身上下来。 祝双衣赶紧逮住他,像拎一个挂件:“先把药喝了。我给你带了葡萄。” 小鱼这才安安稳稳坐他腿上喝了药,喝到一半,被草水苦得说不出话,竟是气喘吁吁。祝双衣眼疾手快往他嘴里塞了两颗葡萄,他吃完抗议着,要休息一会儿再喝下半碗,其实是害怕祝双衣一喂完药就又跑掉。 “好吧好吧。”祝双衣是个顶好说话的,他开口要星星,祝双衣都舍不得摘月亮,当下便用手接了他嘴里的葡萄皮,又递了一颗喂过去,“今天感觉怎么样?” 小鱼是个命硬的孩子,纵使体弱多病,那是自小营养不良的缘故,但其实不管多大的灾痛,总能被他捉弄天意似的熬过去,一不留神身子就见好了。 当下他喝了几顿药,又睡了那么几天,先有白虎汤打底,加上菣草汁,奶奶看似家徒四壁,实则顿顿肉糜稀饭给他放在门口,如此养着,小鱼其实恢复了几分精神,只不想祝双衣走,倒在怀里哼唧:“不舒服。” 祝双衣听他声音恹恹的,又比平日细微,赶忙在他背上额上摸:“哪里不舒服?” “不知道。”小鱼翻滚着身体,把脸埋在祝双衣肚子上蹭来蹭去,明知故问,“这是谁的屋子?” 祝双衣有一下没一下拍拍他的背:“是奶奶的。” “我们自己的屋子呢?” 祝双衣想,看来小鱼是不知晓廖二烧了房子的事情的,估计那天正病重,睡在床上,被大火熏晕了也没察觉。 他便回答:“我做饭不小心把厨房烧了,收拾一下就能回去啦。” 小鱼说:“那你今晚回去吗?” “我今晚陪你啊。”祝双衣就着这个姿势往下滑,半个身体上了床,一双脚还放在外面,“我陪你睡觉。” 小鱼听他不走,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他把胳膊搭在祝双衣腰上,说:“你给我讲点什么吧。” “讲什么?” “讲故事。”小鱼说,“以前我……我见别人的娘,就会在睡觉的时候给他们的孩子讲故事。祝双衣你为什么不会讲故事?” 祝双衣哑然。 他自然是没有谁抱着自己讲故事的记忆,但说起故事呢,他肚子又有那么几个,像天生记得的一般,同他脑子里那些诗词歌赋、花言巧语一样,倒是足以信口拈来,只是不知从何而来。 他又不是文曲星转世,总不能是娘胎里带来的,祝双衣认为,自己以前或许也是有人抱着讲过故事的,不记得是他记忆缺失的缘故。 “谁说我不会啦,”祝双衣辩驳,当即拿出有力证据,“你听过无相观音吗?” “谁是无相观音?” “无相观音,就是沾洲的创世之神咯。”祝双衣心里很没底,因为他对这些故事的保存是碎片化的,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无论如何连贯不起来,不过既开了口,他硬着头皮也要说,“世上很多神仙,他们的神像威武雄壮,手上拿的是各自的法器。可无相观音就长得雌雄莫辨,美貌非常。他在神庙里的金身也与别人不同,是一手提着灯,另一只手里,掌心站着个小泥人儿的模样。” 小鱼问:“他的掌心为什么站个小泥人?” 祝双衣解释:“因为他本来没有脸,是那个泥人儿画出了他的脸。” 小鱼又问:“所以那个泥人儿要站在掌心天天看他的脸?” 祝双衣纠正:“所以他把那个泥人儿放在掌心,啪一掌打死了!” 小鱼:“……” 祝双衣没听见小鱼的反应,便低头看下去。小鱼仰躺在他胳膊上,眨眨眼,一瘪嘴,是又要哇哇大哭的架势。 不好,这故事的结局太恐怖,把小鱼吓着了。 “啊呀……”祝双衣这下手忙脚乱,把小鱼搂在怀里拍着哄,“不是的不是的,是我记错了,不是这样的,你别哭啦……” 小鱼如今哭是干打雷不下雨,若非真的难过,便是做个架势吓唬祝双衣。 祝双衣很快发现,这家伙埋头在他胸前嚎了半晌,泪珠子也就装模作样洒了两滴,倒是把自己嚎累了,哭着哭着就窝在祝双衣怀里睡着了。 他来来回回折腾一天,现下也是眼皮子打架,昏昏沉沉间还没忘记家里坐着个贺兰公子,又强打精神坐起来。 要是能一瞬间移动到家里就好了,祝双衣暗暗地想,昨夜他便是如此到了廖二床前的。 当时他睡在自己床上,思维异常活跃,下床拿了刀与剑,恨不得一眨眼就在廖二跟前。 结果当真一眨眼的功夫,祝双衣周围陡然一变,他竟站在了廖二的房里。 他当然不明就里,只知自己那时的恨意与杀人的欲望极其强烈,体内便莫名生出一股子力量驱使他在瞬息之间挪了位置。 今夜呢?祝双衣闭上眼琢磨,今夜他也很累,但万万不能一下子就回到家里,那样会把贺兰公子给吓出毛病。 他悄悄给小鱼盖上薄被,站起来,沉思道,那就回到家门口的小路上好了。 再一睁眼,祝双衣站在漆黑的小道上。前方,自己的小屋子里还有隐约的微光。 祝双衣定了定心神,一边走一边想,下次自己得把无相观音的故事编得合乎情理些。他现在不会,试着参考别的志怪小说总能学会,无非是斩妖除魔、守护苍生、英勇就义的那一套。神仙嘛,下凡的故事都大差不差的。 届时他编出一套《无相观音传》,拿去茶馆里卖给说书先生,就能赚大钱了。 ---- 提灯:你就遭老罪咯
第43章 43 他脑子里做着发财的美梦,实际上不动声色,回去跟贺兰破碰面时正撞上对方练完刀,刚收拾好屋子,给他烧了热水。 祝双衣累极,有现成的热水便拿去用作洗漱,这时没觉出不对劲来。 直到夜里和贺兰破一起躺上了床。 他的屋子小,床也小,平时睡一个他一个小鱼还刚刚好,眼下容纳两个成年男子,便略显拥挤,非得有一个人侧着睡不可了。 他倒是一贯侧睡的,不抱着贺兰破也要抱小鱼,因此这回也毫无顾忌地把胳膊往贺兰破腰身上搭。 搭着搭着,祝双衣脑袋活跃起来。 他先是回想起第一次与贺兰破见面,对方就心甘情愿让他骗了一袋金子,不恼不羞,甚至还怕他讹得不够;第二次在湖边就给他洗衣服;第三次直接做起这家里的主人来了! 他蓦地睁眼,对上贺兰破两道温润平静的视线,像是已经看了他很久了。 “你为什么帮我?”祝双衣说这话时并未想着远离,倒是一反手把贺兰破抱得更紧了些,像是警惕,像是愤怒,“你也想操我?” 他其实并不很了解这话的具体含义,只从以往在花街柳巷时察言观色的经验和廖二的行为举止里,感觉到这应该是带点下流与不正当的意思。 “你还太小。”贺兰破握住他的手腕,思忖着那个“也”字,“难道有人想?” 祝双衣冷着脸哼了一声,放开他,仰躺回去,望着黑洞洞的屋顶:“有很多人想操我。他们不说,以为我看不出来。” 贺兰破问:“哪些人?” 祝双衣刻意回避了廖二:“赌坊里的,花楼里的,饭馆里的,戏院里的。我去过的地方,总有手摸上来。他们仗着我是男的,摸得更大胆、更勤快。” 贺兰破从不知道他去过这么多地方:“为什么去那些地方?” “钱。”祝双衣面不改色,“我要从他们身上挣钱。” 可他从贺兰破身上讹了钱,贺兰破却没有占他的便宜。 他又扭头看向贺兰破:“你不想做点什么?” “不用再试探我。”贺兰破把被角盖在他肚子上,像祝双衣总对待小鱼那样,“快点睡觉。” 祝双衣凝视他半晌,蹬了蹬脚下的被子,一偏头打算睡了。 闭上眼没一会儿,他嗅到一股幽幽的暗香。 他循着这股香气往贺兰破身上靠,凑得近了,鼻尖几乎抵在贺兰破的领口。 “贺兰公子,”祝双衣隔着衣领的交叉口有意无意蹭到贺兰破的皮肤,“你身上怎么会有香气?” 贺兰破后背几乎贴着墙了,他默不作声让祝双衣在他身上闻了好一会儿,才掏出身上的香囊,里头是他用沾洲叹回来以前随身携带的一些山空。 祝双衣对着香囊嗅了一口,没觉出味儿来,还要去嗅第二口,贺兰破突然把香囊举高了:“叫一声哥哥。” 祝双衣一愣:“……什么?” “我年纪大,”贺兰破面无波澜,把香囊举在祝双衣够不到的高度,淡淡道,“你应该叫我一声哥哥。” 祝双衣抬头望一眼贺兰破手里的香囊,他突然理解小鱼死也不肯喊他一声哥哥的想法了。 他“切”的一声,把被子一裹,翻过去背对贺兰破:“谁稀罕。” 身后没有应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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