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双衣一听,福至心灵,把小鱼摆正了位置,几乎是让他坐在自己怀里,让小鱼靠着自己一侧肩膀,伸出指尖往碗里蘸了蘸,再挨着小鱼的唇角,对方便张嘴含了进去。 他效仿当初喂奶的方式,硬生生把剩下的半碗草汁用手指喂给了小鱼。 他不理解小鱼为什么有这样的怪癖,听说有的孩子断奶没断干净就会产生这般行径。可小鱼是不会承认的,祝双衣把他救活以后曾和他提起这件事,小鱼坚决地否定了自己昏迷时喜欢含着祝双衣手指吮奶的事实,并且越说越急眼。祝双衣逗了几次,终于把人逗哭一回便不提了。 这一碗菣草汁喂了大半个时辰,祝双衣自己也累得微微发汗。 他擦了擦脸,又拿起另一碗鸡肉喂给小鱼。 小鱼没有胃口,勉强喝了几口汤,鸡肉一点也吃不进去,祝双衣正着急,奶奶在门外说:“已经给他喂过一碗米糊啦,放门口自己拿来喝的。” 祝双衣一乐,偏头捏捏小鱼鼻子:“还挺让我省心。” 于是自己把剩下的鸡肉吃了个干净。 他又去打水给小鱼擦了个身,收拾完便是晌午。正要走时,一直昏睡在床上的小鱼侧过身来:“祝双衣……” 祝双衣抱着水盆水头,方见小鱼这时才睁开眼。 一连几日小鱼都昏昏沉沉,连奶奶放在门口的米糊也是自己闻着味儿下床,闭着眼睛囫囵喝下去的,其实他此刻连自己家烧塌了都不知道,还以为睡在原本的房间里。 小鱼不好受,年纪小,却顶要强,从不肯在祝双衣面前说一句不舒服,心里想着十分,嘴上只肯透露三分,譬如现在想让祝双衣留下来陪他,开口只问:“你又要走啊?” 小孩子毛发稀疏,皮肤是浅淡的,眉毛也是浅淡的。小鱼拧着两条淡淡的眉毛,两腮因为浮肿而有了些肉感,问完便不多说一个字,只冲着祝双衣眨眼,再眨眼。 祝双衣也很想留下,可家里缺了个口的屋顶还没修,菣草也用光了,他需要回去等着那一车新的草药运到家里。 于是他故意道:“叫我一声哥哥,我考虑考虑咯。” 小鱼从不肯叫他哥哥,仿佛叫了就很拂自己七岁的脸面似的。 他晓得祝双衣又在逗他,便不吭声。 祝双衣放下水盆,坐到床头,让小鱼的脑袋枕在自己腿上。温声说:“晚上陪你好不好啊?” 小鱼闭上眼,鼻子里哼了一声,一翻身,从祝双衣腿上下来,缩到靠墙的位置,背对着他:“祝双衣你烦死了。” 祝双衣望着他后脑勺笑笑,起身端起水盆离去。 门一关,房里只剩小鱼一个人。 没多久,床上传出低低的抽搭声。 那边祝双衣回家,正巧碰到两个劳工把一车菣草拉进他院里。他认出来是前两天贺兰破雇的那几个,赶紧上前帮着卸货。 卸货并不麻烦,麻烦的是劳累半天他才想起自己家里连招待人家的水都没有烧上一口。 祝双衣摸摸袖子,走到那两个人跟前:“那个……工钱……” “那位公子给过了。” 听到贺兰破给了钱,他一颗心才落回去,又往外探头:“他没来?” “说有事,先往别地儿去了。” “唔。” 祝双衣点点头,人家确实也没理由跟着一路护送来。 他送别了两个劳工,琢磨屋里的一块空地能用来囤放满地的菣草,正好自家屋子后头堆着许多干稻草,还有相当一部分没被火烧过,可以搬一些铺在地上,免得菣草受脏受潮。 祝双衣哼哧哼哧抱了稻草在家里铺成一层,又预备将院里菣草搬回去,刚弯腰下去,眼前出现一对鞋尖。 他抬起头,弯眼一笑:“这回怎么不戴帽子了?” 贺兰破手里提着一个大大的食盒,换了套寻常的锦衣,头发用普通的墨玉冠束起,另一手握着一把细细的长刀。 他把食盒递给祝双衣:“我来吧。” “那我不客气啦。”祝双衣开着玩笑,看似并不推诿,接过贺兰破的食盒还顺便拿走了他的刀,回屋放到桌上,却又出来和贺兰破一同搬运起来。 两个人很快安置好满满一堆菣草,他正是吃得多长身体的年纪,早上大半只山鸡进了肚子,随便干会儿活就消化得肚子空空。当下坐在桌边休息,旁边贺兰破一打开食盒,祝双衣登时满鼻子都是美食香气。 他转头一看,这食盒有三层,最上头是一串又黑又大的葡萄;第二层放着一盘糯米方糕,一盘凉拌肚丝,上头撒着薄荷;最底层是一碗蟹黄粥,还冒着热气。 祝双衣咽了口唾沫,看向贺兰破。 贺兰破把菜推到他那边:“我吃过了,给你带的。” 这回是真不客气了。 祝双衣突然站起来往厨房走。 贺兰破问:“去哪?” 祝双衣边走边说:“给小鱼留点。” “给他留什么?”贺兰破盯着他的背影,小声道,“他吃葡萄就够了。” 祝双衣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顿住脚,直愣愣扭头道:“啊?” 贺兰破心知自己多言,垂下眼,又拿指尖推了推盘子,明知故问道:“我以为是什么客人……小鱼?” 祝双衣提起小鱼便笑,才明白贺兰破这是误会了,解释道:“是我弟弟。” “很大了吗?” “不大,”祝双衣接着往厨房去,“今年才满八岁——还没满呢。” “他在哪?” “生病了。”祝双衣的声音从房子另一边传过来,人则窸窸窣窣在找碗,“家里不方便,暂时住别人那儿。” 贺兰破说:“既然生病了,就更不适合吃这些东西。” 这些菜只够一个人的量。就这贺兰破都怕祝双衣吃不饱,根本不想分给其他人——哪怕是六岁的自己。 祝双衣拿着碗回来,想了想,自觉贺兰破说得也有道理,便作罢了。 他先捧着蟹黄粥喝了一口,心道实在美味。毕竟捡到小鱼以后,迫于种种原因,他已很久没吃过上好的饭菜。 祝双衣并不为此惋惜,惋惜的是他在遇到小鱼以前吃过,可小鱼不管在遇到他以前还是以后都没吃过。 他边想边喝粥,一开了胃口便有点急,贺兰破看他倒着碗往喉咙里灌,怕他烫着,又说:“尝尝这糕。” 祝双衣才放下碗拿起糖糕放进嘴里。 贺兰破一面给他夹那盘肚丝一面说:“现下没有桂花,不然就给你在馅里加上了。” “桂花?”祝双衣像第一次听这种吃法,大口嚼着糕,咽下去后问,“直接加馅里?好吃吗?” “好吃。”贺兰破放下筷子,“有一个哥哥……喜欢这么吃。” “你有哥哥?”祝双衣夹起那道肚丝尝了尝,这肚丝没有拌油,加了些醋,不起眼的做法却让整道菜都异常爽口。他便问:“这也是你哥哥的吃法?” 贺兰破点头。 “他很会吃嘛。”祝双衣说,“倒让我学到了。” “可是他胃口并不好。”贺兰破又给他夹了几筷子,自己却一口不碰,“吃饭比小孩儿还磨蹭,一个菜只尝几口。” 祝双衣嘻嘻呼呼大口喝粥,嘴里忙得恨不得再长一个胃:“他不喜欢?” 贺兰破摇头:“他总是吃不下。” “吃不下饭可不行。” 祝双衣一碗粥喝得见底,另外两道菜也被一扫而空,抬起袖子胡乱擦了擦嘴。 贺兰破把掏到一半的帕子放回去。 又听祝双衣问:“他身体不好?” “不太好。”贺兰破说,“我很担心他。” 话到这里,祝双衣也不想深问下去,他其实对贺兰破的哥哥并不感兴趣,只打哈哈宽慰道:“还能吃饭就行。只要还吃得下饭,纵使身体不好,吃多吃少,总不会死的。” 贺兰破不置可否:“要是他吃饭能像你一样,我便很开心。” 祝双衣敷衍笑笑,不好意思说自己这是饿的。 一时吃毕了饭,两个人无言对坐,祝双衣见贺兰破没有告辞的架势,便委婉道:“这两天,多谢了。钱……我……” 一语未了,贺兰破忽问:“你家厨房怎么了?”
第42章 42 “厨房?” 祝双衣往厨房方向望去,忽的一愣。 屋顶坍塌,给房子弄出个缺口,这会儿太阳正烈,阳光从那个缺口照进来。 除此之外,竟然还有雪。 六月盛夏,他的厨房顶上在飘雪! 祝双衣看了眼院子,又跑去厨房,可前脚刚到那缺口底下,后脚雪就消失了。贺兰破站在他身后,瞥见祝双衣鞋尖上还没来得及融化的一颗雪粒子。 “真的下雪了。”这个年纪的祝双衣比贺兰破矮了近一个头的高度,一说话就要回头仰视,那双浅色的眼珠子里带着点不确信的试探,“你看见了吧?” 贺兰破说:“可能是看错了。” 祝双衣讷讷的:“看错了……吗?” “看错了。” 贺兰破走到阳光下,研究着屋顶的洞该怎么补。 对于这个问题,祝双衣认为自己和小鱼并不会在一个地方逗留太久,捡来的房子不比捡来的孩子,孩子得小心呵护,房子嘛,随便补补就可以,不行就捡下一个。 可贺兰破已认真动起来,他自然要搭把手。 修补这样的屋顶需要不少力气,两个人一起能节省一半时间,加上贺兰破身子高大,动作敏捷,省去的时间又比一半多一点,连去借梯子这一项也可以免了。 祝双衣灰头土脸修完屋子,瞧着天色向晚,自己还要给小鱼准备下一顿草汁。 然而贺兰破修完了房子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又安安稳稳回去坐下,宛如这里就是他的家一样。 祝双衣好歹还是懂得一些待客之道,念在对方一而再再而三出手相帮——即便没一次是他主动要求的,他觉得不招待一顿晚饭说不过去。 于是他搜刮完厨房剩的最后一点米,给他和贺兰破一人煮了一碗白粥——不做别的是为贺兰破着想。 白粥也是煮得稠不稠稀不稀,三口下去,两口米都是夹生的,祝双衣边喝边感概,难怪小鱼喜欢喝米汤,尽挑好的吃去了。 他原想着贺兰破要是挑三拣四,自己就佯装出一副受不了奚落的模样,顺便请人离开,爱去哪吃去哪吃,岂知贺兰破喝得面不改色,愣是一滴水都没有浪费。 这反叫祝双衣没了主张:“那个……家里没别的了,将就将就。” 贺兰破说:“很好吃。” 祝双衣微愕:“好吃?” 同样的谎话贺兰破说不出第二次,于是他别开目光:“顶饱。” 祝双衣不以为意,打了个哈欠往门外走:“我去给小鱼送药,送了就不回来了,你在这里委屈一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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