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做什么。”贺兰破语气平稳地反问,“让他派人取我的血么?” 辛不归一头雾水,却也隐隐嗅到点硝烟气,于是不敢吭声。 走了一段,又听这人没头没脑地自言自语:“不去。” 辛不归:? 贺兰破:“反正他也不在乎我。” 辛不归:“……” - 那边祝神回了喜荣华,踏上楼梯,莫名其妙打了个喷嚏。 十三幺见状赶紧把宵娘留在椅子里的兔毛披风给人披上。 祝神紧了紧披风领子,这才后知后觉发起冷来。 十三幺早前第一趟回来便打发人去祝神房里添火,手炉也加了碳,当下屋里正正暖着,他便催着祝神赶紧回去歇着。 祝神没走几步,回头道:“明天给我准备两团锦线,一团金的,一团黑的。” “好嘞。” 十三幺不比刘云那般沉闷少言,亦不如容珲整日叨唠,但心思最机敏,行事也最有分寸。祝神的吩咐,他只管听了应下,绝不多问缘由。 翌日巳时,他敲响祝神房门,又在门外叫了几声二爷,才把祝神唤醒。 彼时日上三竿,正是天色大亮,满地清光。祝神睁眼时略带茫然,他竟又睡了绵长疲惫的一觉。 他缓慢坐起,低声叫人进来。 门推开,十三幺身后还跟着刘云容珲二人。 贺兰破下手虽果断,但并不重,昨夜祝神离开后不过一两个时辰他们便依次醒了。 火急火燎跑回来,才被告知祝神去后的事,了解了个大概。 此时两个人都微带歉色,站在祝神旁边,看着人吃药喝茶,却不敢说话。 凡是在喜荣华的,除了陆穿原,没几个不是穷途末路时受过几次大恩。十六声河无人管辖,牛鬼蛇神各凭本事安家挣命,是沾洲最安全的地方,也是最危险的地方。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哪里不是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 五年前被全沾洲江湖上的法师追杀,入了十六声河,有祝神出面保下一命,挡了所有为悬赏而来的杀手,隐姓埋名重新生活,是刘云;举村迁徙,途遭洪涝,被祝神路过时搭救自己和同胞妹妹两条命,又供妹妹读书练武,入贺兰氏麾下当了女臣,是容珲。 十年如一日好吃好喝养着客栈上百口人,外头安插的探子姑且不论,留在这儿的,谁肩上都担着祝神的安危。 到头来出了事,十几个人还要祝神亲自去解围。 最终还是容珲先开了口:“二爷,昨儿……” 祝神喝了口参汤,神色淡淡:“无碍。也不全怪你们。” 两个人松了口气。 祝神:“不过是出门办个事,被小一轮的孩子跟踪一路都没发现罢了。” 刘云:“……” 祝神:“二十个人,被二十岁的孩子挨个打晕,没一个逃出来而已。” 容珲:“……” 祝神唏嘘:“还是贺兰府的风水养人啊。” “……” 十三幺在旁边听得不忍,停白的当儿解围道:“二爷,您看看桌上这俩线团儿,可是合意的颜色?” 祝神拿在手里看了看:“还行。” 又道:“剪刀。” 容珲赶紧在自己收拾出来的箱子里翻出来递过去。 祝神接了,四个人又陷入沉默。 他不说话,身后几人也不敢出去。 十三幺收了没动几口的饭菜,难得地多话问道:“二爷这是要做什么?” “做点小孩子喜欢的。”祝神低头理线,想到贺兰破,心绪又没由来地乱了一块儿,眉眼间竟没了什么笑意,“也不知这次要闹几天脾气。” 一连数日,贺兰破连门也不出。 祝神在一个晴天里回到那间小舍,坐在摇椅上晒了会儿太阳,袖子里那个发黄的愈疾神被他摸得又粗糙了几分。 他望着地里那棵叶子快要落光的桃树发了会儿呆,决定登门,亲自去看看贺兰府的小公子。 ---- 小鱼,破防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第24章 24 贺兰破正在练武场和屠究过招。 飞绝城有沾洲最好的珠宝、最高耸的阁楼,和最有权势的家族。家族里,自然有沾洲最顶尖的红杖法师。 除开数十年前归隐的那两位,这片洲土上还没有能跟屠究的念力比肩的人。 屠究没有头发,终年一身红袍子,帽子兜住脑袋。她看起来很年轻,面容清癯,皮肤近乎青白,但双眼深邃,炯炯有神,嘴角总带着不明的笑意,像贺兰明棋一样能洞察站在她身前的每一个人。 贺兰破见到古家祠那个伪装的青杖法师时,就怀疑对方是在模仿屠究。 屠究到底多少岁,没人知道。或许二十、五十、两百,一千。 反正她告诉贺兰破自己十八。去年这么说,前年也这么说。 屠究总爱跟贺兰破开玩笑。用调戏小孩子那样的眼神,和一种淡淡的、诙谐的语气。 此时贺兰破练了一个时辰的刀,不管他出手多快,屠究总能一瞬间消失躲开。第七次失手在屠究的法杖之下,他低头不语,靠在桌边拭刀。 屠究撑着法杖走来,眼底隐隐笑意:“越来越进步了。” “进步是败者的借口。”贺兰破停下动作,抬头看向屠究,“只靠武力,真的无法战胜法师吗?” 法师决斗靠的是念力,舞刀弄枪只是肉搏。人的肉体总快不过脑子,纯靠武力战胜一个法师,兴许有可能——法师也分三六九等。可要拿着刀去打败沾洲最强的法师,无异于天方夜谭。 “不一定。”屠究转身,与他并肩而站,看向远处蔚蓝的天际,“只要你的刀够强、够快。” “要多快?” 屠究唇角上扬:“十几年前,我已是沾洲最强的法师。可有一个人,用她的剑打败了我。她的剑很快、很轻,像一条没有骨头的水蛇,在我还没来得及催动念力时,就抵住了我的喉咙。” 念力之于法师,是与生俱来的东西。催动念力,对一个法师而言,就像脑海里随便冒出一个想法那么简单。如果一把剑能发在法师催动念力之前,那便是在毫厘之中挥动出一个春秋。 “她叫什么名字?”贺兰破问。 “宁少期。”屠究道,“已经十几年没有她的消息啦。兴许是死了。” “她年纪很大?” “不,那时她很年轻。她是一个天才,用她的天赋打败了我。”屠究说,“可她是杀手,她的命存在她的剑鞘里,她的头颅朝不保夕。” 她扭头对贺兰破道:“你也是天才。你是沾洲最尊贵的小公子,有一天你会比她还厉害,能杀死最强的法师。” 贺兰破道:“这话你对贺兰明棋也说过吗?” 屠究眼角笑出褶子:“她轮得到我来评价?” 贺兰破看着刀,沉默不语。 他忽然想起十几天前的婚礼:“贺兰哀他……” 话没说完,府里小厮急匆匆赶来:“外头有客,说找二公子。” 贺兰破:“谁?” 小厮:“十六声河的祝老板。” 屠究见贺兰破脸色连同身体一块僵住,心领神会地拍拍他的肩:“小朋友的春天总比大人来得快一点。” 贺兰破回头神色怪异地瞧她一眼,屠究哈哈一笑,说不逗他了,转身往演武场外头走去。 贺兰破收好刀要往迎客厅走,没两步又突然停下,像改变了主意,对小厮吩咐:“请他吃茶用点心,吃完了再领他来找我。” 说完便回了自己的园子。 祝神这一趟本是带着容珲,可刘云不知出于什么目的也非要跟着,祝神念在他难得有个开口提请求的时候,又无伤大雅,便应了。 一来碰了一鼻子灰,贺兰破甚至不愿意出来见一面。容珲面色不霁,顾及在别人府里,便也没说无理,只按祝神吩咐坐下吃茶。 当事人倒是压根不放在心上。 祝神笑着问侍奉的小厮:“小公子就在自己房里?” 小厮低着脑袋,被祝神这一笑看得满脸通红:“是、是在房里。公子让您自己去找他。” 祝神作势要去,刘云起身,当即要跟。 祝神回眼一扫,刘云又坐回去。 穿庭过院,走进内宅,小厮领着祝神敲响贺兰破房门便退了下去。 祝神站在门外,先轻喊:“贺兰小公子。” “进来。” 贺兰破果真在里面,应了祝神,但听语气似乎带着一丝古怪。 祝神推门进去。 屋子里燃了熏香,是祝神最喜欢的山空。 屏风半掩,贺兰破站在浴桶前,赤裸上身,只看得见右侧肩胛骨,和半截瘦挺的腰身。他正背对祝神,拿干巾擦拭身上的水珠,似是才沐浴规整,还没穿戴完毕。 听见祝神进门的动静,贺兰破侧过半张脸,迟疑片刻,才徐徐转身。 房中雾气朦胧,屏风遮住贺兰破右侧,刚好露出他左边几乎占据了整个半身的雕青。 那是一只奇怪的异兽,头顶遍布龙的鳞甲,赤青交杂,铁锈红的身体后是泛黑的长尾,样貌似鱼,两侧肋中长着一对壮阔的羽翼。青羽飘飘如腾云,赤鳞振振似翻海。 这刺青神态凶恶,颜色繁复瑰丽,纹在贺兰破强壮而劲瘦的上身,形态相当诡谲。 一条凶神恶煞、长着翅膀的鱼。 从左胸肋下,一直绕到后背,这片宽大的文身盖住了他原本的皮肤,头尾两处刚好遮住他前胸后背两处箭伤留下的疤。 那时候他伤口刚刚结痂,夏天炎热,祝神好不容易等到他能碰水,便带他去清水河沟里洗澡。 两个人一大一小站在浅水中央,祝神一边给自己洗,一边还要防着贺兰破被冲走,干脆抱着贺兰破一起洗。 那会儿才八岁,贺兰破就知道怕羞。小孩子别扭,一会儿不肯脱裤子,一会儿不让祝神面对面给他洗。祝神烦了,一时生气,扳着贺兰破肩膀转过来,不但非要给人洗,还要奚落他身上的两处箭伤。 一面捧了水浇在贺兰破身上,一面冲伤口说:“丑死了。” 还说:“别的小朋友看见了,都不愿意和你一起洗。” 说完半晌没听见人出声,祝神抬头一看,贺兰破瘪着嘴,不大的脸上鼻子一张一合,豆大的眼泪一滴一滴往下掉。 祝神眨眨眼,怔忡过后,赶紧拍着人哄:“哥哥错了哥哥错了!不丑不丑,一点都不丑。” 可贺兰破还是生了好久的气。从此以后别说洗澡,连衣服都不愿意让祝神给他换。 一别十年,那两处丑陋的伤疤已经看不见,贺兰破用自己的方式弥补八岁时的缺憾。在一切祝神看得到看不到的地方缝缝补补,永远做着有朝一日往事重来的准备。 他对上祝神的视线,又垂眸错开,扔下干巾,抬手取了上衣,挡住那片文身:“不是让你吃了茶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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