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实在太远。 那个人远到祝神根本看不清。 他只能感觉到对方从很远的地方一步一步向他靠近,而梦里那只青色大蟒,总在阻止。 一蛇一人,他们彼此间不停地缠斗,斗得越久,祝神醒来时就越疲惫。 每一次入梦,那个人似乎都离他更近了一些。 越近,祝神就在梦境里陷得越深。 这次足足睡了一天,也不知是梦的缘故,还是小霁粉用得多了。 他扫一眼香炉,开口时也很疲惫:“下次试着减轻剂量吧。” 容珲说:“是。” 祝神伸手拿药,刚要放进口中,又想起什么,便问:“刘云如何?” “还没有消息。”说起这个,容珲才困惑着嘀咕,“不对啊,按理说,这会儿步二姑娘已经去找天听教,他也早该回去了。怎么到现在还没个信儿?” 祝神凝眉思索一瞬,正打算吩咐人去查探,窗口竟凭空射来一支飞箭,捆着字条,钉入墙中木柱。 容珲作势便往窗外看去,可秋风萧萧,月色森凉,除了一片青黑屋顶,外头半个人影也见不到。 他取下字条递到祝神身前。 祝神打开,纸面上清晰可见刘云字迹: 二爷家中生变,速来。 容珲当即变了脸色:“这!” 祝神却沉默不语。 俄顷,方沉声道:“字迹工整,下笔有力,有时间写信传消息,说明人安然无恙,也能自由活动。想来生变不是在他身上。人没事,就不是大事。” 他收了字条,看向容珲:“叫上几个人,跟你一起,以防万一。” 容珲道:“是。” 语毕也不拖延,匆匆下楼离开。 祝神在榻上吃了药,拿起筷子,却无心吃饭,最终还是放下,在房中等了大半个时辰,仍不见容珲回来。 他思忖片刻,就着一身单衣下楼,头发也没束,正撞上十三幺去二楼收拾客房。 “你来得正好。”他拉住十三幺,“客房打发别的人去收拾。” 说着,也不解释缘由,只叫十三幺驾了家里马车,两个人连夜赶往小舍。 马车辘辘行驶离开客栈时,宵娘才哄着宣阳睡着出来,听着声儿赶到门口:“那么大晚上出去加衣服没有的呀!小心回来老陆骂人呀!” 车上人无心其他,过了会儿十三幺才探头往回喊:“半个时辰之内没回来,三姐就叫人!” 宵娘愣了愣,凝目送他二人远去。 小舍前还有一片木林,林子里偏僻小道只容人步行。 十三幺扶着祝神:“二爷慢些!当心湿滑!” 祝神只疾步走着,皱眉自语:“不应该啊。” 十三幺耳朵尖,接话道:“不应该什么?” 祝神又不说话。 他想事入了神,便听不到旁人说话。 此时心无旁骛思索着,刘云既然还能写字报信,那就是没有遭遇不测,身体亦无大碍,自己派了容珲还有一干人去查探,怎么就有去无回了? 若从一开始刘云就出了事,那…… 祝神猛然停下脚。 ——那就是受人胁迫写下的那张字条。 虽受人胁迫,却没有受伤,不然写字不会如此遒劲有力。 对方意不在伤人,那便是为了引诱。 字条上写“速来”二字,是谁想引他来此? 圆月下的树梢枝头掠过一只鸟雀黑影,祝神再次迈步,不管怎样,那个人既然有能力扣住刘云和容珲,自然是不达目的不会罢休。他非去不可。 得先确保刘云和容珲安危。 他且行且想,思绪落地时,人已经站在了农舍前面。 夜色幽暗,田野寂寂,刘云容珲并十几个喜荣华的伙计全部被打晕扔在栅栏旁边,屋内灯光葳蕤,院子里空无一人。 祝神身后丛中,传来缓慢的脚步声。 还有一道冷静而熟悉的声线—— “这是谁的屋子,祝老板?”
第23章 23 祝神侧首对十三幺道:“你先回去,给三姐报个平安。” 十三幺“欸”一声应了,暗自打量贺兰破脸色,又瞅瞅祝神,似乎放心不下,欲言又止。 祝神又道:“快去。” 十三幺只得走了。 贺兰破盯着祝神背影,又喊:“祝双衣。” 自打古家祠回去,他撞破祝神服用小霁粉,即便昏迷也不愿意承认自己是祝双衣后,便再也没有这样叫过。 祝神对着那方小院站了好一会儿,才微微动身,慢慢转了过来。 他衣冠松散,长发未束,如墨般披散在后背,有一两绺垂到下颌,夜风拂过,连着衣摆与发丝往一侧飘扬,显得人更瘦更苍白了几分。 祝神神色不惊,仍像以前低眉颔首,微微笑道:“贺兰小公子。” 贺兰破面沉如水,一步一步来到祝神身前。圆月拉着他的影子,把祝神周身所有的光挡在了外面:“这院子是你修的?” “是我。” “你是祝双衣吗?” 两个人之间静了片刻。 祝神说:“我不是祝双衣。” “好。”贺兰破像是并不意外,“那我换个问法。” 祝神垂眼听着。 “十二年前,我被人从后背一箭刺穿前胸,有个人在路边水沟里发现我,用两只手把我从污水里捞起来,抱我回家,给我喂水吃饭,又亲自用那双手剪断箭矢,从我身体里拔出来,不眠不休照顾我三天三夜,最后让我捡回一条命。” 他突然攥住祝神垂在袖子里的手,力气大到让祝神吃痛蹙眉。 贺兰破牵着那只手,举到眼前:“是这只手吗?” 祝神闭眼闷哼一声,贺兰破放松力道,手指挪开时,在祝神手背留下一道青白指痕。 他是祝神,没权利否认祝双衣做过的任何一件事。 祝神说:“是。” 贺兰破指尖颤了颤,倏忽放手:“所以……” 所以从一开始,祝神否认的,都只是祝双衣这个名字。 他一眼不眨地凝视着祝神,几乎看得双眼干涩:“没什么要对我说的?” 似乎是该说些什么。 祝神沉思片刻:“更深露重,贺兰小公子,早些回去休息。” 贺兰破眼神更暗一层。 祝神久未听到答复,正要抬眼,忽觉身前阴影撤开,月色清亮,举目一看,贺兰破已悄无声息离开了。 他没由来地在心里想:这次怕是真的生气了。 祝神按捺下心头奇怪的不安感,回去看了看被贺兰破扔在栅栏的一堆人,除了容珲和刘云身上有缠斗反抗过的痕迹以外,其他基本上被一击打晕。贺兰破下手又快又准,他们倒是都没什么大碍。 他叹了口气,决定自己先走,这一堆人什么时候醒了,什么时候自个儿收拾回去。也算给他们留点体面。 夜深时分,林间幽暗,浮着一层雾气,青石小路也湿蒙蒙的。 祝神提着衣摆看紧脚下,只能借助头顶树叶间交错而来的细碎月光行路。 才走了没几步,他又听见身后有人朝自己跟来。 祝神回头,还没看清来人,忽地天旋地转,头尾翻转,竟是被谁扛在了肩上。 “……” 这是气得连抱也不抱了。 祝神望着贺兰破的脚后跟抿抿唇,头顶充血,好不容易才开口道:“贺兰小公子……还没走啊。” 贺兰破不说话。 过了会儿,他听见贺兰破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若是十三幺没等到你回去,他们会做什么?” 祝神坦诚道:“会派人找我吧。” “怎么找?” “若只一夜不回,便在十六声河找找。若一连几日不见我,怕是要在沾洲之内放消息了。” 贺兰破又沉默了半晌。 “沾洲……处处都有你们的人?” 祝神笑笑:“喜荣华哪有这般通天本事,不过生意做得大些,便有点人脉罢了。” 他答得含糊,一时念及贺兰破今夜对他本就不满,心在肠子里过一圈,又补充道:“上天入地,总不及贺兰府的势力。” 岂知贺兰破停顿一瞬,问他:“当真?” 这话虽是哄人的,但贺兰家财势通天,疆域辽阔,某种程度也算不得假。祝神见贺兰破像是被哄高兴了点,便说:“当真。” 下一刻,贺兰破就把他放下来,目光扫向他身后,冷冷道:“更深露重,祝老板早点回去休息。” 祝神愣了愣,顺着他视线转头,发觉他们已走出了树林。十三幺跟宵娘报了信儿,正驾着马车赶来接他。 再转眼,贺兰破又不见了。 午夜,辛不归照贺兰明棋吩咐,处理完贺兰哀这场闹剧,站在门口送客,忽见贺兰破一身寒意从外头回来。 “公子?”辛不归迎上去,“你不是去喜荣华找祝老板了吗?” 今日酒席才开了个头,贺兰破把府里自己手上一应事务处理完,便整装好要带着辛不归和醉雕去十六声河。人都到了门口,却听说新娘子出了事,才又折回去查看,接着便撞上了刘云。 辛不归原以为贺兰破即便追出去,最后结果也就是救下步二打发人送回来,至于他家公子,肯定还是会待在喜荣华的。 “什么祝老板。”贺兰破脸上看不出喜怒,只一味大步流星往枕霄阁去,“不熟。” 辛不归瞧这架势,心里已经把贺兰破此时情绪猜了个七八,又拦下他道:“那个……那边说了,你要是没找到步二,不必去见她。” “那边”自然是指贺兰明棋。 今夜事发突然,贺兰哀房里的人先是跑去找了贺兰明棋,随后才有几个想起贺兰破,忙不迭追知会。 可枕霄阁那边不知怎的,从刘云掳走步二,一直到贺兰破追出去许久,贺兰明棋才姗姗来迟。 她带走贺兰哀,才听人禀报贺兰破已出府追了黑衣人。 贺兰明棋当时不言,回房许久才又下令:若贺兰破带着步二回来,便即刻去园子里找她;若没有,那便不必去,也不必追了。 贺兰破微微皱眉,又对朝枕霄阁方向看了几眼,方问:“贺兰哀如何?” 辛不归道:“说是饮酒太多,中了邪,屠究法师看过,让官医开了几味药,喝下去后,现在还睡着。” “只是中邪?”贺兰破道,“喝酒中的?” 辛不归也觉得奇怪,“中邪”之说向来只为江湖骗子所用,在法师面前是行不通的。贺兰府里最有资历的红杖法师拿这个说法糊弄人,就好比酒贩子指着喝醉的人说这人喝了酒,却不说对方喝的是什么酒。 “反正屠究是这么说的。” 屠究都这么说,那便罢了。 贺兰破不再多言,往自己房里去。 “那……”辛不归亦步亦趋跟上,半是试探半是好奇,“那你还……去找祝老板吗?”
113 首页 上一页 22 23 24 25 26 27 下一页 尾页
|